文学成都·2009_文学成都·2009 编委会编-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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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丰肥了,长圆形的脸养得又宽阔又富态,油脂从皮肤下渗出来,泛着油腻腻的光。她把胖嘟嘟的皇太孙抱在胸口哺乳时,那孩子就像是从她双乳间剜出来的一块肉。皇太孙已经可以开口叫人了,但他叫的不是小民百姓家的“爸”、“妈”、“爹”、“娘”,宫里的叫法太复杂、太拗口,他的舌头团不转,饿了、渴了,只会冲客奶奶嚷两个字:“来!来!”也可能是“奶!奶!”温暖的大奶子就送到了他嘴里去。他吸一会儿,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再咕哝“奶、奶”,又接着吸一阵……随后,还是在双奶中间睡着了,好像这儿本是他的窝。客奶奶一手轻轻搂着皇太孙,一手在自己奶头上轻轻地揉。她简直不敢想,我会不会一觉睡醒,奶水突然就枯了?
魏忠贤用木讷的憨态掩饰住焦灼,而暗里早开始了四下地寻访。他请教过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御医,“有什么法子让产妇的奶水长流不断呢?”这老御医是个老怪物,他捻须扑哧一笑道,“除非她是我亲妈。”魏忠贤咬牙咽下一口气,谄笑道,“您亲妈世上只有一个呢。还能不能是别的什么人?”老御医哼了一哼,说,“那就是观世音娘娘了。”魏忠贤想吐他一脸唾沫,却又不敢。怏怏退回午后阒寂无声的厨房,呆想了两个时辰,蓦然听到心口叮咚一响,就傻傻地笑了。他想起刚入宫那年吃除夕饭,火工太监们议论北京哪家寺庙的菩萨最灵验,说来说去,都挑着大的说,无非法源寺、法华寺、潭拓寺……只有一个蒸馒头的公公与众不同,说了个生僻的小去处:积水潭扫叶林的葫芦庵。大家都笑了,说,葫芦
再大,也就是葫芦嘛。但那公公正色道,“岂不闻,好药都藏在葫芦里?再说,那庵里的尼姑,个个都像刚刚出笼的鲜馒头,白白嫩嫩的。”大家啐一口,齐骂他六根没阉净,菩萨都敢糟蹋,灌了他七碗八碗酒。如今,那个公公已死了;魏忠贤蒸过馒头,也都不蒸了,升做炒菜、煨汤了。但在这个有了秋意的下午,那庵子的名字、馒头般的尼姑们,都清晰地浮到他的眼前来。明晨起早,魏忠贤借买莲藕之机出了宫,绕道去了葫芦庵。
积水潭系着几只小船,漂着些黄叶,扫叶林的深处,现出葫芦庵灰蒙蒙的影子来。魏忠贤走拢山门,抬手一推就开了。门后是一块菜畦,靠墙植着几棵齐人高的滴水观音,硕硕的叶子上,潮气集结为水,悄悄滚来滚去。他拿眼瞟了几瞟,只看见一个面容枯槁、头戴僧帽的老尼蹲在菜畦中拔草。他定了神,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老尼抬眼,看了看他。他双膝嘭地跪在泥地上,泪蛋扑簌簌地落。老尼抬眼问他,“施主有难?”他哽咽半晌,说老家捎了信来,家兄、家嫂婚后孝顺父母,彼此也相敬如宾,但嫂子一直未孕,到了四十岁上,才忽然有喜,今夏产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但大喜之余,忧亦随之,两个儿子猛如虎子,每每哺乳,把嫂子的乳房吸干都不能把自己喂饱,除了号啕,就是乱咬。而嫂子除了忍痛落泪,没有别的办法。家中并不富裕,家兄掏空了所有积蓄,变卖了坛坛罐罐,买鸡鸭鱼肉煨汤,寻各种偏方进补,但都于事无补,三五天前,嫂子的奶子终于就如旱年的泉眼,彻底地枯了。两个侄子偏不喝米汤、菜糊,已经含着嫂子的干奶头,饿得奄奄一息。真要是侄子没了,兄嫂也不想活……阿弥陀佛,求师太救救他们一家子。
老尼举手一指佛堂,淡淡道,“施主跪错地方了,你该去跪在菩萨跟前啊。”
魏忠贤把心一横,含着悲痛,厉声道,“菩萨像不过是木头雕的、泥巴塑的,你叫俺去跪,它们就算把木头、泥巴给了俺,又有什么用?佛陀能够舍身饲虎,你如果还有慈悲心,就把心掏出来也是应该的,人命关天,干什么还要推来推去的!”xiAoshuotxT。cOM#txt$!小@说天^堂&
第12章 天启皇帝和奶妈(3)
老尼惊讶地看着魏忠贤,看了半晌,颓然道,“贫尼除了这身袈裟,一无所有,我能给你什么呢?”太阳落在老尼的灰色僧帽上,强光一闪,魏忠贤的眼睛被灼痛了一下子。他冷笑说,“僧尼收香火钱的时候,总说要金针度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巴了……总不会是空口说法,给俺们画饼充饥罢?!”
老尼如被河里的浪子、雪地的冷风猛地呛了一口,缓了好一阵,喃喃说,“施主你要我给你什么呢?”魏忠贤说,“给什么?你有金针么,你有你就拿出来!”老尼伸手在僧帽上一拔,竟拔下一根金针来,也许并不是金子,但至少是金光闪闪的。“噢,拿去……”这一回轮到魏忠贤惊讶了,他迟疑着,把手伸过去,金针嗖地扎进了他的虎口上,一股气灌进他的身体里,剧烈的又麻又胀的痛感,把他的泪水都逼了出来了。“回去罢,给你家嫂子就这么扎一扎,菩萨保佑,但愿能管一点用。”魏忠贤讷讷道,“就扎虎口吗?”老尼说,“虎口,指头,肋骨缝里……但凡感觉哪儿的血气不顺了,淤塞了,都可以扎一扎,还可以扎得再狠些。”顿了顿,她把眼睛虚起来,看着魏忠贤,“如果施主今天说的话有诈,骗得了贫尼,是骗不了菩萨的。”魏忠贤向着佛堂,把头朝地上猛一磕,“如果有诈,就让俺死得不明不白的。”老尼伸手托住他的下巴,淡淡说,“施主,不要压坏了我的菜。”
魏忠贤跟当年侍候自己的南瓜一样,在客奶奶身体上精心寻找着穴位。金针扎进客奶奶的身子里,滚烫的灼痛,逼得她拿帕子堵住嘴,泪珠从眼角滚滚地落。随后,她还出了许多汗。为了充足的奶水,她流着更多的泪水和汗水。当魏忠贤面有得色地把针拔出时,她嘤嘤道,“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有哪点是为了我自己好?”但魏忠贤没听见;即便他听见了,他又该如何答理她?魏忠贤装聋作哑,抱住皇太孙放入她怀里,还替太孙把莲蓬般的大奶头塞进他的嘴,再在他屁股上拍一拍,脸蛋上掐一掐,朝客奶奶嬉笑道,“你要拍要掐就赶紧了,哪天他坐了龙床,谁还敢动他一根小指头?”客奶奶恨恨地哼了一声道,“我都不敢,我的奶水岂不白流了……”一语未完,竟嘤嘤地哭出了声音来。魏忠贤慌了,捡了
枕边帕子就来堵她的嘴,她把帕子夺了砸在他脸上,咬牙喝他:“滚!”一个时辰后,当魏忠贤再次送汤进来时,看见她已和太孙相搂着睡着了。细雨淅沥,打着院里的秋海棠,沙沙地响,魏忠贤坐下来舒口气,看着床上的女人和孩子,再搓搓自己的双手,心口酸了酸,眼窝慢慢地就湿了。
六
那根金针,还有魏忠贤的汤,留住了客奶奶汩汩如泉的奶水,直到皇太孙年满了三岁,也没有现出一点干涸的迹象,一双大奶子上的两颗莲蓬,依旧是湿润的肉红色。然而,魏忠贤又有了新的担忧,如果皇太孙哪一天醒来,忽然自己断了奶,不再去咬奶头了,那又该怎么办?魏忠贤为了这个难题,消瘦了,要愁死了,他午后在厨房里的坐姿都快成了泥塑了,但他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客奶奶现在倒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她说,“你见过杀猪吗?猪争食、抢食,抢着把自己喂肥了,就去先挨那一刀。”魏忠贤用熬红的眼睛瞪着她,说,“俺就是死,也情愿是被撑死的,不做饿死鬼。”客奶奶笑起来,说,“魏公公,你是上瘾了。”魏忠贤不说话,心想她说得不错的,是公公也总有一件上瘾的事情做。
他又去了葫芦庵。他之所以迟迟没再去,是怕那个枯槁的老尼识破了他,咒他天打雷劈。但除了葫芦庵,他又到哪儿去求良药呢?一路上他都告诉自己只是去庵里烧炷香,捐点钱,连一点侥幸、微渺的念想都不敢有。这是二月的天气,地上、树上已经见了一点儿绿意了,但若细细看,到处都还是干巴巴的土黄色,扫叶林的树梢,还没有新芽,喜鹊的大巢,还在枯枝上醒目而危险地悬挂着。好容易到了庵门外,他踌躇着去推门,门却嘭的打开了,大步跨出来一个彪壮的胡僧。
胡僧可能来自昆仑山以南、万里之外的一块湿热大平原,高鼻蓝眼,络腮胡子浓而卷曲,肩上扛了柄带月牙铲的禅杖,左手捏了只系金穗的干葫芦,脸色涨得通红,气哼哼地,似乎口里正憋着只羞愤的鸟!
魏忠贤一惊,赶紧侧了侧身子,念了句:“阿弥陀佛!”胡僧瞥了他一眼,看见是个矮矮、胖胖的公公,一脸陪着谨慎和恭敬,而小眼珠子在滴溜溜打转,不觉哈哈一笑,用拗口的中土声音说,“公公,是临死才来抱佛脚?”魏忠贤吓了一跳,回了回神,才明白胡僧把“临时”念成了“临死”。他合十道,“佛是天天要念的,佛脚却不敢抱。”胡僧问,“那为啥要造这个词?”他说,“天下之大,除了几个圣贤,无非愚男蠢女、泼妇莽汉,凡想有所妄为,都要耍个小聪明瞒天过海。”胡僧又问,“圣贤几个……为啥才几个?”魏忠贤默然片刻,用咽唾沫的空隙搜索枯肠,胡诌道,“这个……譬如佛门,北京城寺庙上千,和尚、尼姑过万,每日念经都像一片急雨,足以打破沉船。而破了执迷、了了生死的高僧,能有几个人?”胡僧再问,“破执迷?又如何能够破得呢?”魏忠贤不敢乱说,转了几个念头,把脸都憋红了,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喃喃道,“这么高深,俺如何能够明白呢……总该就如大师这般罢。”胡僧凹陷的眼窝里射出刀子般光来,直直瞪着魏忠贤。魏忠贤被瞪得手脚发冷,有点想拔腿就跑,胡僧却颓然地把禅杖放下来拄着,现出疲惫和老态。魏忠贤试着上前扶了他一把,说,“大师歇一歇。”胡僧就歇了半晌,说,“公公是有求于佛门罢?”魏忠贤现出苦脸来,“俺弟媳怀胎十月,生下一对双胞胎来,却死活也不肯吃奶,嫂嫂奶水充足,两个侄儿却饿得黄皮寡瘦,再拖,恐怕命将不保,俺老母眼睛都快哭瞎了。”胡僧笑道,“这个最容易,要他们对母乳执迷就是了。”魏忠贤不信,“容易吗……”胡僧从葫芦里倒出些小东西放在魏忠贤的手心里,是几十粒灰色的小种子。
魏忠贤谨慎地掂着它们,问胡僧,“执迷容易……如果要破执迷呢?”
胡僧道,“也容易。”魏忠贤问,“如何破?”
胡僧毛茸茸的大手伸出来:“把它们还给我。”魏忠贤把手掌
蜷起来,把种子紧紧地握牢了,说,“俺不。”胡僧仰天打了个响亮的胡哨,也不再看魏忠贤,也不回头看身后虚掩的庵门,扛起禅杖,大踏步就往扫叶林外走,杖头的月牙铲闪着绿莹莹的光。
魏忠贤回宫后,用一碗温水将种子浸泡到后半夜,然后披衣起床,在透骨的冰凉中,摸黑把种子播在了厨房后边的一块花坛里。花坛边有一棵高擎的桧树,它落下的树皮在黑暗中跟银屑一样闪闪地发光。几天后,种子发了小芽芽,继而又长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茎。天气慢慢地升暖,每一根茎的顶子上,都结了乌红的花蕾。随后,花蕾在和煦的暖风中绽开了,魏忠贤用曾经抱过南瓜的双手,把花蕾环在自己的掌心里,感觉到她们习习地颤抖,有着说不出的妖媚和揪心。他有选择地,把最饱满多汁的花瓣摘入竹篮,挂在阴凉处盛放时鲜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