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韩秋_孔庆东-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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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喜的同时,也饱尝了打掉牙吞落肚的苦辛。从卢泰愚“民主化”政权上台后,众多知识分子一直怀着一种“多数暴政”的恐惧,并保持着对许多不公正现象的沉默。这里面当然包含了他们对长期民主斗争的肯定,包含了对烈士洒下的鲜血的肯定。社会上弥漫着一种要对开创民主化改革新时代的当政者给予最大宽容的气氛,因为他们曾忍受了30年的种种痛苦和压迫。呼唤民主的人对实行民主的人欠下了一笔人情债。
客观地说,面对“民主”、“统一”、“正义”、“改革”等掷地有声的口号,有谁敢说一句“我不赞成”呢?最多不过嘟囔一句“改革是好的,但这种方式是否值得考虑。”即便如此,也难免招来愤怒。尤其令人担忧的是,一旦批评了“文官政府”或“民选政府”,就会被当作“守旧反动”的留恋专制的人。
于是,知识分子的空间内只有一种自由主义声音响彻云霄,而另一些人却畏首畏尾、噤若寒蝉,形成了一种新时代的“白色恐怖”。在“反民族、反和解、反改革、反统一”的达摩克利司宝剑之下,人们对“现政权式改革”和既得利益集团的粗暴的大众主义只好唯唯诺诺。打破专制时代的万马齐喑局面,无疑是令人拍手称快的,但是,对于神圣的自由来说,任何形式的“一刀切”都是同样危险的。真正的自由,当然应该包括对自由本身的质疑。
可喜的是,最近情况发生了变化。“文官政府”和“民选政府”的太多失败和失职自我打碎了“正义垄断”的神话。那些谨小慎微的“另有想法的知识分子”,终于可以抛弃缩手缩脚的理由了。一些报刊呼吁,该是这类知识分子大声疾呼,拿出新方案的时候了。
知识分子对民主化政权似乎欠着一笔巨大的人情债,但是现在他们觉得这笔债也该还够了。“民主化政权”及其附属机构是如何经营国家的,人们看够了也体验够了。而且,现在知识分子正感受着那种“民主化专制”的滋味。因此有人说,现在该是韩国知识分子全面着手准备“下一个时代”的时刻,也是让韩国再次获得新生的时刻。
在这种对呐喊的期待中,部分知识分子为了挑起“未来@韩国”的旗帜发出了崭新的呼声。这对饱经忧患的韩民族来说,是极为可贵的一件喜事。因为,这是知识分子打破长久的沉默,宣告不再惧怕任何“以大众的名义”的非难与恐吓之举。对于一个驻扎着数万美军的国家来说,敢于怀疑“民主”,这是需要一点超人的勇气的。
韩国知识分子面前的当务之急是摆脱极端主义思维模式,摆脱专制与民主非此即彼的翻锅烙饼争吵,努力去开拓一种健康务实的“中道”。这“中道”既不是各种意见的算术平均值,也不是闭门造车的主观臆测。这应该是多数公民予以首肯或可以接受的带有指导性的共识,是老子所云的“和而不同”的光谱。站在这一高度,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抛弃褪色的已经被金融寡头们大面积污染的理念,勇敢地向包裹在“民主”大旗下的丑恶挑战。
(此文不敢说是给韩国知识分子指路,只能说是给自己提醒。)
在韩国看奥运
正如下棋打牌都能流露人的真实性情,一切体育竞赛也都是观察人性的好机会。像奥运会这样的全球大游戏,如果只去看看谁家跑得快,哪国金牌多,未免可惜,仿佛吃饺子时只顾了计数却忘了品味儿,这也是各国体育报道常见的毛病。新千年的首届奥运会,我是在汉城看的。我和十二亿中国俗人一样,每天牵挂着自家的金牌数。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又一次集中体会了韩国的国民性。
首先说电视里的韩国运动员,有两大特点,一是牛,二是哭。这个牛,从入场式就可看出来,器宇轩昂,示人以强。比赛时,脸一律绷着,看对手如老虎看小羊。如果赢了,一定要手舞他们的太极旗疯狂奔跑,让全世界都知道“俺是韩国人,俺们韩国人赢了!”战胜对手时,满面轻蔑的表情,虽然按照礼貌跟对方握手,但眼睛却看着别处,仿佛公主赏给乞丐零钱。我在他们的脸上似乎读出了许多成语:睥睨群雄、不可一世、眼空四海、气冲斗牛……总之一个字:牛!只有那位获得射击冠军的小姑娘,恬静平和,不卑不亢,用中国的美学看来,像个世界冠军的样。
哭是奥运会这样的大戏中常见的画面,但韩国人格外擅长。他们是胜也哭,败也哭,场上哭,场下哭,抱着教练哭,望着国旗哭,健儿在悉尼哭,父母在汉城哭,男人哭得“泪飞顿作倾盆雨”,女人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然则何时而乐邪?”吾未之尝见也。这个哭有时是很感人的,因为韩国人的确不容易。曾经几乎是世界上地位最低的国家,今天在奥运会上排名十二。他们的人口不到全球的百分之一,国土只有9万多平方公里,半岛南北加起来也只有中国的一个中等省大,但是他们却拿到了差不多百分之三的金牌。而且这些金牌大多不是必然的囊中之物,而是拼命拼来的。想想拥有十亿人口幅员辽阔的泱泱大国印度只获得一枚铜牌,韩国人能不“感极而悲者矣”?中国金牌数虽列第三,但你人口占世界五分之一还多,你的金牌有五分之一吗?所以若按照比例计算,韩国的体育成绩是超过中国的。
当然哭得太多也显出韩民族脆弱的一面,显得风度不够,心灵很容易被外物左右,没有大家气魄。但韩国本来就是小国,用不着像中美英法俄那样深沉。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大多数中国人也是做不到的。所以,哭就哭吧。
其次说后方的观众和转播。我的一个感觉是,韩国人只关心有韩国人参加的比赛,美国的也关注一些,其他的就可有可无了。所以在汉城看电视不容易迅速了解奥运会的全貌,我必须每天上网去补充信息。每有韩国人获胜的比赛,电视台必反复播放,频率远远超过中国。有一场柔道比赛,南边选手把北边选手压倒在地,电视里采用蒙太奇手法十几次、几十次地重复这一瞬间,我作为外国人都觉得有点不舒服。电视台是如此地“爱国”,观众更是万众一心。我有两昼夜是和一群韩国人以及几个西方人一起看电视的。韩国的年轻朋友在荧屏前,肌肉绷着,拳头攥着,韩国每得一分,他们女的尖叫,男的狂吼,把我也感染了跟他们一起喊起来,几个西方人则笑得直摇头。他们问我中国人不是这样吗?我说中国人跟你们最大的不同是,他们主要批评中国,经常骂这个球臭,那个人笨,并不一定非得把别人都看成敌人才算是爱国。我的话他们不大理解。当我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时候,他们说,我们的运动员之间友谊是非常好的,一个人比赛,别人都支持鼓励他,令我啼笑皆非。当电视里播放中韩之间的比赛,比如乒乓球羽毛球之类时,韩国人知道不是中国的对手,便纷纷借故离座。他们不能忍受在我的面前目睹同胞被宰。他们每得知中国又获得了金牌,便对我有所疏远,不像我这般可以超然地欣赏一切比赛。他们见中国一直紧随美国,不相信我说的中国是“坐四望三”,怀疑中国有超过美国的野心。我在心里说:“可爱的韩国人哪!”我曾经以为中国人是最爱国的,但现在发现比韩国人要差十倍。每一个韩国人都能够自觉地维护他们的民族利益和尊严,尽管有时做得过分,起了相反的效果,但对于这样一个半岛民族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韩国的民族主义情绪是狂热的,但好像只让人感到一点不快和好笑,还不会造成太大的世界危害。假如一个泱泱大国也这样以邻为壑,惟我独尊,那世界局势就颇为不妙了。所以,中国人虽然经常屈己从人,经常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但是仍然比斤斤计较、讳疾忌医式的爱国主义要好吧。
怀着这样的思想,我非常担心这次中国排名第二。那样的话,“中国威胁论”又要甚嚣尘上,美国日本又有借口挑拨中国和别国的关系了。我此时忽然明白毛主席为什么说“发展体育运动”的目的是“增强人民体质”,为什么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我们中国领导从来没说过金牌第一。讲仁爱、重信义的中国文化精神,在体育这样的余事上,也充分显示出来。我在心里祈祷:“中国,你少得几块金牌吧。”果然在最后一天,俄罗斯这只北极熊傻呼呼地超过了中国,继续追在美国身后度那“伴君如伴虎”的生涯。我也因为中国失去了几块囊中之物而加深了与一些韩国朋友的友谊。十月一日,大使馆举行盛大宴会,召集数百在韩学人共迎国庆。大家都觉得这第三的位置最好,既能够自励,又可以防患。一片豪爽的哄笑声中,鸡鸭鱼肉被吃得精光。立在服务台后的一排韩国侍者,呆呆地望着这些中国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韩国人要真正理解中国人,路还远呢。
(韩国学生看此文后说,您到底是表扬我们韩国还是批评我们韩国呢?)
韩国的海
在一般韩国人看来,韩国无处不好,尤其是他们的山川,简直可以用豫剧《朝阳沟》里二大娘的台词说:“美极啦——好得了不得!”我就见过好几个地方写着“天下第一江山”,“天下第一美景”等。我到江陵去时,那里赫然耸立着一块石碑,仰首一看,上面遒劲地刻着七个大字:“江陵山水甲天下”。中国人每遇此种情景,几乎是连笑都笑不出来的。不过我在韩国呆了大半年,已经跟他们混熟了。他们一旦知道你的批评是善意的时,还是能够接受一二的,所以我隔三岔五就挫伤他们一下。有一次我对学生说:“你们不要在中国人面前吹你们的山啊水的,你们以为中国只有一个香山啊?香山是中国最破的山,比它高、比它漂亮的山成百上千。你们最高峰不就海拔一千多米么?中国山东的老太太一天爬泰山能两个来回。你们最有名的江不就是汉江么?既不奔腾汹涌,又不婉转婀娜,带流不流,半死不活的。你们要是糊弄西方人来旅游,我可以帮你们一块吹,但你们连中国人也想蒙,那不等于是孔老师面前卖三字经么?”
我见学生灰头土脸,挺可怜的,便又说:“韩国的山水也有美的地方,雪岳山的红叶,白马江的沙滩,到中国也能排进前一百名。不过韩国最美的风光你们却忘了宣传,在我看来,你们应该大力地吹一吹你们的海。”
韩国是一个半岛国家,除了北边以三八线为界与朝鲜接壤外,其他三面都是海。然而奇怪的是,从韩国人身上几乎看不出海的特征。假设每个人的相貌都有个“母题”的话,韩国人基本属于两类:小地主和贫下中农。你绝对看不到渔霸和贫下中渔,更遇不见什么水鬼海盗。只有从韩国人的饮食中,你才知道其实他们天天离不开海,海产品遍及每个家庭、每个餐桌。不过吃来吃去,也就那么十来种,最主要的就是鱿鱼和海菜。
所以我早有心会见韩国的海。除了在飞机上俯瞰以外,迄今我一共视察了11次,其中4次西海,4次东海,3次南海。西海就是中国的黄海。我曾经在青岛去烟台的船上向韩国这边眺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