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随笔年度佳作_耿立-第7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得龙飞凤舞,他也能辨认清楚,从没出现过任何失误。待到不忙的时候,他还能帮老板打理账目,噼里啪啦,打得一手好算盘。老板好生喜欢!
二爷心里也在打着算盘。他白天做工,夜晚用功。他在钻研《本草纲目》,他要学中医,过几年,积累了经验,自己经营一家药铺。有了经济基础,他再开一家纺织厂。几年前,在他辍学那天,他就立下了“发展吾国之工商业”
的志向。他正踏踏实实,朝着自己的目标迈进。
可是,灾难一重接一重,战争一场接一场。赶走了日本人,又来了内战。
1947年,我军为攻取山西太原,需进一步扩充兵员,从晋冀一带农村征兵。
征兵名单里,有我爷爷,也就是二爷的大哥。
那一晚,二爷失眠了。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替哥从军!哥憨厚、木讷,自己精干、强健,更适合当兵。从小就有雄心壮志的二爷认为,这也是实现理想、报效祖国的好机会。
那年,二爷年仅16岁。告别新婚的妻子,他毅然奔赴前线,成为十三纵队三十八旅旅直工兵连的一名战士。
硝烟弥漫的战场,点燃了他少年时期的梦想。他终于可以在炮火的洗礼下,做一名英勇无畏的战士。哪怕杀身成仁,也无怨无悔!他头脑机灵,精通武术,体魄强壮,深受连队领导的赏识,每次战斗,他都被派到最前沿、最危险的阵地。打到短兵相接时,二爷的勇武便展现得一览无余。他机警敏捷,拳脚厉害,身板灵活,以一当十。
做就要做到最好,打仗就要勇立战功!
1948年3月,部队从太原转战临汾。在这里,要打一场硬仗。他作为精兵,加入到主攻行列。战士们,在敌人的狂轰滥炸中,奋勇前进,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战斗持续20多天了,临汾城还是攻不下,双方死伤异常惨重。
敌机在阵地上空疯狂地扫射,投弹。弹片穿透了他的胸膛。血,汩汩地冒出来,顿时在他身体上盛开出一朵鲜红的花。可他依然用精神的伟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最后一滴血流干了,他轰然倒下!
他还没有留下后代,战争的火焰就吞噬了他年轻的生命。
死亡,像一座黑暗的城堡,幽禁了一个又一个年轻而有朝气的生命。历经72天的苦战,临汾城终于被攻下了。解放军15000名战士成了烈士,歼灭国军25000人。
4万生命换取了临汾的解放。拼杀声,嘶喊声,轰炸声,交汇成一曲悲怆的挽歌,久久回荡在支离破碎的临汾城上空。
战士们的血氤氲成一道河流,将残阳和云朵染成殷红色,铺满西面的天空。忽而,一阵狂风呼啸而来,漫卷着飞扬的尘沙,遮天蔽日。狂风撕裂着喉咙,如怒吼,像呜咽,似悲吟,是在哀悼数万逝去的英魂吗?
一个人的苦难,或许容易改变。而一个时代的灾难,似乎注定了无法逃避。它需要无数生命为之作殉葬,作代价。在战争面前,生命向来脆弱得如同蝼蚁,不堪一击。
就这样,年仅17岁的二爷,安静地睡去了,睡在数万战友中间。他的神情是那样平静,那样安详。没有害怕,没有惊恐。他知道,奔赴战场意味着什么。
他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连一声招呼都未来得及打,留给亲人无尽的伤痛和叹惋;他走了,还有那么多梦想未来得及实现,留给自己几多忧愁和遗憾。
不知道,天国里,二爷能否如愿以偿?
四
二爷牺牲时,年仅17岁。可他的生命中,却写满了战乱、动荡和贫穷。
战争,让他失去学业。战争,又夺走他宝贵的生命。
他的死,看上去,和战友们的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奋力拼杀,倒地身亡,被临时埋葬在荒坡野岭。坟头上,一个小小木牌就是他的身份证。接到阵亡通知书,爷爷赶到临汾。为了寻找到二爷,爷爷在新坟林立的山岭间找了三天三夜。挖开那堆黄土,二爷依旧安然地睡着。可他的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黑紫色的血,黏黏地凝固在他的军装上。爷爷抚摸着二爷冰冷的身体,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痛哭着。爷爷知道,是他可爱的弟弟用死换取了自己的生!
爷爷赶着牛车,将二爷从山西接回了河北老家。沿路村庄的乡亲们得知车上躺的是烈士,便自发为爷爷提供食宿。一程送到下一程,一村送到下一村,把二爷护送回乡。曾祖父和曾祖母在村口迎着儿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儿子盼回来了!可是,盼回的却是儿子冰冷的尸首。他再也不能叫声爹娘。曾祖父、曾祖母永远失去了他们唯一的亲生骨肉(爷爷是他们的养子)!
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凋零,换取了一张薄薄的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
烈字第0018486号
尉新泉同志于一九四七年十月参加革命工作,在十三纵队卅八旅任战士。不幸于一九四八年四月十日在临汾战役光荣牺牲。除由我军奠祭英灵外,特怀哀悼之情报贵家属,并望引荣节哀,持此证明书向河北内邱县人民政府领取抚恤金及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其家属得享受烈属优待为荷。
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第二野战军
司令员贺龙
政治委员邓小平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卅一日
通知书的背面,是表格,登记着我二爷的基本情况,牺牲时,二爷17岁。
几十年过去了,这张由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政治部下发的牺牲证明书,已经被岁月侵蚀得破旧斑驳,静静地躺在老家的一方旧匣子里,由我叔叔保存着。
从1951年开始,曾祖父每月向政府领取6元钱的抚恤金,直到1984年,曾祖父去世。
如今,二爷的遗物,就只有这张牺牲通知书和两本日记了。
和以往牺牲在千百场战役中无数的战士一样,二爷死得那样平凡普通,做了一颗通往新中国大道上的铺路石。
如今,二爷的身躯,已经化成一行细小的文字,躺在《内丘县志》烈士英名录中。默默的,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太年轻了,参军还不到半年,实在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也没有成为众人皆知的英雄人物。甚至,就连他的相貌,我都不清楚。
二爷从小到大,没照过一张相片。只听长辈们描述过他的样子,浓眉毛,大眼睛,白皮肤,高个子,敦实,英俊。可这还是太抽象,我在脑子中,将二爷的形象,反反复复地拼凑,却没有办法让他变得更加丰满。
时隔六十余载,了解二爷的人大多已过世。二爷所留下的生活足迹都变得模糊极了,成了断裂的只言片语,多么遗憾!尽管如此,一年前,我还是用拙劣的文字,写成了《家国往事》,以铭记曾祖父与二爷的感人事迹和仁义精神,也为了告慰两位先人的在天之灵。
直到一个月前,当我偶然从老家叔叔那里发现二爷的两本日记时,倍感兴奋,如获至宝。
与那段苍老的岁月牵手,与那泛黄的日记牵手,我能抚摸到二爷剧烈跳动的心脏,我能触摸到二爷奔流不息的血液,我能听得到他震天的呼号与呐喊。我能与他高贵的灵魂对话,我能读懂他那颗愤懑而忧伤的心。在他面前,我永远都是仰望和跪拜。他用自己的生命扞卫了名誉和尊严。此刻,我又想起二爷的一篇日记《说名誉》:“常说,名誉是人的第二生命。人有好名誉,比当富翁还好。财帛集在手中,死去一文不见,何如名誉好,名誉留在人间,就可以百年不朽。后世人传说起来,此人有益,真可做万世的模范呀。”
五
人,总会以不同的方式走向生命的尽头。有的人死去了,就意味着永世的寂灭。有的人死去了,却意味着一种永恒和超越。他的生命会在瞬间抵达光明的彼岸!
瞬间与永恒没什么截然的界限。有的瞬间具有一种永恒的魅力,有的永恒凝结在一个短暂的瞬间。
面对这样一位先人,我总是无法缓和自己的呼吸,无法释放自己的惆怅和叹惋。
我相信,二爷的逝去便是一种超越。一种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超越……
ww w。xIaoshuotxt。。t!xt…小说天堂
第79章 赶回家过年
乔忠延
赶回家过年,是从坚决不回家过年,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开始的。
那是1966年的腊月,大年临近时我和我的“战友”在大巴山深处的西乡县忙于平息武斗,促进“文化大革命”。之所以将战友加引号,是因为我们都是学生。那时的学生都以造反派相称,战友似乎才能体现斗争的力量。
我和我的同学是从黄土高原上的山西徒步串联来的,美其名曰——长征。
冬日的一天,我们翻过了秦岭,眼前变成茂林修竹的绿色世界。此时,我们的家乡早已寒天雪地,置身这满目青翠的山水,实在让我们受宠若惊。
我们高扬红旗,挺起胸膛走得更急,恨不得几步跨入湖南,去韶山朝拜那红太阳升起的地方。突然,一伙衣衫褴褛的农民跪倒在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里的“文化大革命”革到了他们的头上,这场触及灵魂的斗争竟破损了他们的皮肉?不少人伤痕累累,还有躺在路上哼唧的。我们走不脱了,就在这个山沟里平息群众斗群众的事件。这一停留就是两个月。我们把受伤者送进医院,又将两派归拢在一起,再批斗当时的领导,也就是被称为“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那些当权派也好批斗,很快就低头认罪。我清楚记得有一位区长因为属下有人遭受毒打,难过地落泪。下一步就是查找原因,深挖根源,狠斗灵魂深处的私字了。就在这时临近了大年。
过年,那会儿流行的是移风易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这才符合“文化大革命”破旧立新的号令。那位志在改过自新的区长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年前巩固一下你们的革命成果,年后继续南行,直奔韶山。既瞻仰了伟人故里,还可以一睹江南风光。至于过年嘛,村里条件较差,你们可以到区上来过。我和我的“战友”就打定主意,不再回家过年,不能半途而废,不到达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誓不罢休。
谁知决心是决心,行动是行动,我们的行动并没有将我们的决心付诸现实。信念的动摇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这一天,村人常念叨的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了天。灶王爷是玉皇大帝派来监视人们过日子的神仙。灶王爷上了天,就不怕得罪他老人家了,于是就动手扫家。一时间山窝窝里各家都搬东挪西,把屋里的家具、用具,还有种地的农具全都倒腾出来,清扫积攒了一年的灰尘。看到家家忙碌,我的心飞走了。就想,每年扫家、里里外外搬东西的都是我。我腿快手快,很快就把锅碗瓢勺,瓶瓶罐罐,一件一件倒腾出来。妈妈擦净了,爸爸也将屋子扫净了,我再飞快地倒腾进去。想起那场景,我竟然眼睛潮潮的,赶紧就此打住,不要让这私心干扰了“革命”
的大计。
意志的再一次动摇是山沟里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猪叫声,农人们准备过年的肉食了。这里的肉食真富足。富足的原因是山路崎岖,养肥的猪运不出去,要卖还需绑了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