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杂文集_全集-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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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奔上楼;之行锁了门;但我有钥匙。她睡了胸脯一起一伏;依旧丰满。小别数星期;她没有瘦;也没有憔悴。我细看;她的脚甲仍旧剪得整齐;寇丹好好的;艳红如常。她床上多了几只布娃娃;此时她手抱小白兔;熟睡如婴。何等安好。我走了她仍然生活得很好。太阳仍然爬上;夜幕一样垂;夜央三时;一样有人熟睡有人清醒。隔壁有谁;还在敲打字机呢;做着功课做着俗世的荣辱。我忽然流泪如注。
我喉里卡卡在响:有人要扼杀我呢;来人是谁:我扼着自己的喉咙;想今夜星落必如雨。之行枉我一番心意了。
我的泪滴在之行的脸上;我捏得自己满面通红;只拼命呼吸。之行突然惊醒;紧紧攀着我的手;说:〃何必如此?”
之行把我抱在怀中;我嗅着她的凤仙味;安然睡去。隐约听到楼下有汽车喇叭声;管他呢;那人已完成他在我一生的价值;自此与我无干。眼前只有之行。
之行捧着我的脸;说:〃你太傻了。〃我没有答腔;只想睡;明天必有太阳。
自此之行又见好了些;晚上我们做功课做得晚;她总替我冲人参茶。之行一向读书很懒散;何以竟一转脾性。我只是隐隐觉得;之行不比从前;连香水也变样;用的是〃鸦片〃。我觉得窒息。
之行又夜出。午夜十二时;她总穿火红大毛衣;黑皮靴;豹也似地游走。楼下有宝蓝色的小跑车等她。回来她总是双颊通红;还给我买了暖的汤圆;但我觉食不下咽;那糯沙汤圆;不经放;一放就硬了;不能入口。翌晨我对着几只发硬的汤圆;不知所措。之行总不在;四年级了哇;她总共才修十一分。
圣诞假期;我预备回家过一夜。之行收拾收拾;我问她回家住多久;她摇头说笑:〃我要到北京。”
我停着;良久不语。我和之行去过日本玩;约了下一次目的地是北京。那是去年圣诞的事了。我静静掩面;说:〃之行之行;你记得“
她捉开我双手;看我的眼:〃我记得。但那是从前的事了。这次是我的机会;你得为你的将来打算;不见得我就要庸碌一生。〃她吻我的额;便去了。
我一人跌坐在半空的房间;我以为可以就此坐上一生。我伏在地上;发觉地毡脏了。这还是我和之行在中环跑了一个下午买的;她坚持要伊朗地毡;但我嫌不设实际;主张买印度货。结果折中买了比利时地毡。我们抱着地毡吃荷兰菜;之行叫了一打大生蚝;我们的钱都花清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这个圣诞我整天耽在图书馆;恹恹度日。我在翻周刊;忽然见一个又肥又黄的胖子;戴着很惹眼的雪镜;我正骇然;赫然发觉此人身旁正是之行!我掩上杂志;若无其事地去饭堂吃饭;坐的竟是我与之行第一次坐的位置。我一阵晕眩;险些流出泪来。咬咬牙;回到图书馆;竟心无旁骛地做功课。
之行回来的时候;我正伏在书桌上睡觉;桌上张着登载之行照片的杂志。我没有望之行;之行也没有动静;坐着;吸一口烟。然后她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去泡一杯清茶给她喝。她紧紧捉着我的手;我轻轻地抚她的发。
我没有再问;她自此也没有再提此事。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再夜出;在房中认认真真地练习仪态;脸孔仰来抑去;甚有得色。
毕业在即;我也收敛了我的所谓烟视媚行;毕竟一不是交际花;二不是舞女;烟视媚行不能当饭吃。我申请了研究院的学位;希望将来在学术界谋一席位。老实说;要谋一个什么知识分子的职业也不需要什么大智大勇;像我一块无聊的料子包装包装也行了;于是我埋首做西方现代哲学的课;这最容易混;老师不懂我也不懂;我那篇论文大家可以看得相视而笑;好歹做出来了;大家真的如释重负;皆大欢喜。
我和之行的关系就此冷淡下来。她比往日更动人美丽;考试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我听班上同学说;她和某老师有恋情。又有人告诉我;她在某杂志当摄影模特儿。为什么旁人都比我更清楚之行呢?我和之行时日已无多;我希望和之行租一层房子;她继续她的公众事业;我继续读书。我希望和之行养一只猫;拥有一块伊朗手织地毡。夜半的时候我和之行可以一起吃温暖柔软的糯沙汤圆。我对生命的要求很简朴。
想着我便买了一束花回房;我想和之行聚一聚。下午的女生宿舍非常安静…
我们的房门挂了一条领带;我拿着一束太阳菊;立在门口不知进退。之行行的是英式的老规矩;那是说;我们房中有男客了。这怎可以?那是我和之行的地方呀;他们甚至会在我床上做爱;还要我洗床单。这样我一生都不可能再睡那床了;我常觉得男子的精液是最胡混的东西;比洗洁清;鼻涕;痰等等更令人恶心。之行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对面房间那宿生会会长正好回来;问我:〃怎的?忘了带锁匙;要不要替你开?”
〃不用了。〃我急急说;掏出锁匙来。
之行和一个男人;果真在我的床上;正在翻滚入港。我量觉手中的太阳菊摇摇欲堕;就怕这花瓣会散了一地。之行还在半闭双眼;不为所动;倒是那男的停了动作;也不懂遮掩。此人一脸疙瘩;蓬发;有三十上下年纪。我直视他:〃先生;这是女生宿舍;请你穿好衣服。〃之行斜看着他;说:〃别理她。〃我把一地的衣裳掷向这双男女;喝道:〃快穿衣服!我不和动物谈话。”
那男的果真赶紧穿衣;之行翻身吸烟;舒一口气;不言语。我拾起地下散落的避孕袋;跟他说:〃先生;还你;请你放庄重些。”
〃对不起。〃他忙不迭地把避孕袋塞进裤袋;我替他开门。我说:〃先生;我和之行的关系不比常人;请你尊重我们;不要来这个。〃他一时间没有表情;停了好一会;才怵然一惊;低呼:〃你们!变态!”
我一把刮他的脸;砰上门。
之行灼灼望我;一面泛红;香烟快烧到她手指了;她还一动不动地看我。我靠着门;也是一动不动。时间是什么呢;当一切都毁坏殆尽;我们还要计算什么时间。
我不知我们僵持了多久;只是她的烟也灭了。冬色甚隆。
天色暗了;夜沉沉。之行忽然轻轻一笑;随而流下两滴泪。我说:〃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和从前一样。”
她说:〃不一样了。不一样了。你太天真了。你将来必败在我手下。〃我掩面:〃我没有要和你争呀;为何你要四出讨便宜。”
她说:〃他可以帮我;上杂志;或许成为一个isabellarossellini;你可以吗?”
我说:〃你何苦要在男人身上讨好处;我们又不是妓女。〃她答:〃你没有在男人身上讨过便宜吗?在这方面读过书与没有读书没有分别。”
我缓缓跌坐。我想起一些人;与我吃早餐;与我吃晚餐;与我吃酒的人。想起那一个人;因为他在我醉洒的时候有一块手帕;我险些托以终生。
每人都有每人的弱点。〃我饿了。〃之行起来;裸着身;随便抓一件衣服;跟我说:〃借一借;我要出去。〃我让开;她的脚步挞挞远去。太阳菊在黑暗中静静枯萎;我闭上眼;忽然明白什么叫〃身外物〃。从今事事都是身外物。
这天晚上我睡得早;翌晨醒来见之行抱着兔;熟睡如婴。我留下字条;说我晚上在饭堂等她吃饭;便出去上课。我没有想到她会来。
我坐在近落地门的桌子等她;冬日之暮垂落如死。之行走来;一把长发半束起;毛衣长裤;披着围巾;带着明蓝彩石耳环。她见到我;轻轻笑;我发觉她已长大成一个女人;连笑容也很有分寸。可见得这些书也没有白读。
我们点了菜;喝一点啤酒。之行吃得很少;但喝得很多;饭未吃完已是双颊泛红。我们讲起了教社会学的老师;他猝然被校方劝喻提早退休;二人额手称庆;大家齐齐干杯。她说她得了一张模特儿合约。我们都说好。我告诉她我了写好了论文大纲;又申请了去英国的奖学金;而且约见了;大家都很高兴;笑得一团;我有点打酒颤;之行给我披她的围巾。风很大;我紧紧地贴着之行;说:〃冷。〃她便搂着我;一直在校园走。夜很碧蓝;极美;我说:〃让我们毕业后搬去一个这样的地方。你出外工作;我在家做功课。〃她静一下;然后说:〃怕你不安于室。〃我笑:〃我安于室的呀;你看我这样瘦;有条件不安于室吗?〃她又按一下胸口;说:〃这样;我怕我不安于室呢。”
大家静了好一阵;之行忽然紧紧地拥我一下;我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她放开我;便说:〃晚了;你快到图书馆收拾吧;我先回了。”
我扬一扬手;转身便去。她给我挥手说再见;我骂她发神经;又不是生死离别;我头也不回地去了。
回到宿舍;在大厦碰到宿生会会长;见到我;如释重负地拉我:〃舍监找你。”
我说先放下书嘛;急什么。她说是急事;死拖活拉地推我。
我在舍监家的沙发坐下;手中无聊;翻看《突破》;有读者问:〃明心;我很烦;不知应该怎办;他离开了我〃舍监给我泡了一杯极热的乌龙茶;她是台湾人;操一口极重鼻音的广东话。我双手捂着杯;待她开口。
电视开着;光有画面没有声音;舍监的脸一光一暗;一蓝一白;很可怕。她在光影中耽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接到投诉;说你和许之行有不正常的关系。”
乌龙茶极滚热;灼痛了我的舌尖。我扬起脸看她;不知怎的;我微微地挂一个笑。
〃大学生不但要有知识;还得品格高尚——”
〃我不觉得这是低下的事情;许多男女比我们更低下。〃我看准她的眼。她没有避开;也望着我。
〃你们这样——是不正常的;这有碍人类文明的发展。社会之所以维系而成一个稳定的制度;全赖自然的人类关系〃断断续续的我听不清她的话;我便不再看她;自顾自翻《突破》。明心答:〃玲;你这样破坏人家的感情是不对的;但全能的神会原谅你〃我吓得忙不迭把《突破》阖上。我怔怔地看没有声音的电视。
过了很久很久;我低声说:〃为什么要将你们的道德标准加诸我们身上呢;我们又没有妨碍别人。〃我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只是自己的声音那么低幽;好象有谁在我耳边说这些话;我便警觉地四处张望;但没有人。
〃舍监。〃我放下茶杯;说:〃只要之行不离开我;我就不离开她。〃说完我便径自离去;开门。
〃不过;她今天下午已经答应我迁出宿舍;我亦答应了不将此事公开。我只不过循例征询你吧。〃她远远地说。我立在门口;我推着门柄;触手生凉。〃谢谢。”
我说。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掩上房门而去。
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那楼梯好长好长的;这是不是雅各的天梯;通往真理之路。我举步艰难;四肢竟像撕碎一般;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