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1-04-第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锉鋈幌癖淞艘桓鋈耍窖墼驳桑婵滋啵吲睾鸾凶拧�
一个星期后,田兵被调到遥远的贵州,担任文化局副局长。
一九七九年春我平反改正重回剧协工作,田兵来北京开会,我们见面了。田兵说了许多安慰我和鼓励我的话,我感觉很亲切。但有关他自己的遭遇他却一字未提。他为我而受到打击,我竟一直不知道。又过了十多年,我到贵阳开会,又和他见了面。他刚从医院回家,显得衰老多了,但见到我仍很愉快,说了许多使我感觉亲切和勉励我的话,仍然没有提及自己的遭遇。
一九九八年十月,我从《中国文化报》上读到女作家柯岩的一篇感人至深的散文《不能忘记》,在这篇充满激情的文章里,作者叙述了诗人田兵的坎坷经历和坚定的人生信念,披露了他在肃反运动中为了“保护一个青年作家”而遭受打击的经过。这使我对田兵同志的高洁的品格更为敬佩。
田兵是一九三八年参加八路军山东纵队的老战士,老党员。他参加过开辟冀鲁豫抗日根据地的战斗,一九四二年在与日寇的拼搏中被俘,后与战友们一起组织暴动,夺枪越狱,受到军区司令部的通报表彰。一九四○年在鲁西区党委开展所谓“肃清托派”的政治斗争中,他被打成托派分子,险遭活埋。杨勇将军挺身相救才使他幸免于难。
出生入死的战斗生涯不仅磨炼出田兵坚毅的个性,无私的品德,还使他成为一个为真理而歌唱的热情诗人。
我想,只有一位老战士,才敢于仗义直言,无所惧怕;只有一位蒙冤者,才深知政治运动的残酷;只有一位诗人才能以宽厚仁爱的胸怀对一个青年的命运倾注真诚的同情。
李 辉:这批档案中相互揭发的材料比较多。当时你们是否每个人都有专案组,他们如何找你们谈话,你们如何写材料?相互之间允许通气吗?
杜 高:对我的审查完全是按照“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模式进行的:首先是把我和几个交往亲密的朋友汪明、田庄、陶冶、蔡亮、罗坚等定为一个小集团,名称是“小家族”;接着确定这是一个政治性的小集团,是受路翎指挥的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外围组织;然后进一步查证这个小集团的成员都有严重的历史问题,是混入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
我们分别被隔离起来以后,和外界断了一切联系,更不可能互相通气了。我不能独自走出四十九号院,理发、洗澡都要经过领导批准,出门由小李跟着。我去理发,他坐在理发店门口,我去洗澡,他就站在澡堂门外,冬去春来,如影相随。这样过了一年多。经常审问我的人有赵寻、蓝光、李之华、范景宇等人,他们大约就是我的专案组了,还有一位李悦之,负责到各地进行外调。那一年,我处于极度的惊恐焦虑之中,也有过越墙逃跑和一死了之的念头。我虽然从幼年就崇拜共产党,把共产党人都看作我的亲人长辈,但那时是在解放前的“国统区”,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革命队伍的内部斗争,更不能料到自由民主的新中国,政治运动竟是这样残酷。我每天不停地写交代材料,拼命回忆我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和与朋友们交往中的每一次谈话,我非但没想隐瞒什么,总怕自己写得不够详尽,我以为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就会证明我们确实没有什么政治问题。但是专案组每次来拿材料时,总是留下同样的一句话:“老实点,你还有重大问题没交代。”我为此惊恐痛苦万分,但又确实想不出我还应该写什么。
李 辉:隔离时间有多长?最后有没有结论?
杜 高:我被隔离了一年四个月。运动后期,我实在没什么可交代了,专案组也不来管我了,我就在小屋里自学俄语,阅读俄文报刊。一直到一九五六年十月我才看到了肃反结论,恢复了人身自由。汪明、田庄、陶冶都先我恢复了工作。
李 辉:今天再看各自的交代,你觉得是否符合事实?被逼迫的成份有多少?
杜 高:我只举自己的一个例子。一九五五年夏天,运动到达高潮期。专案组四五个人每天轮番同我谈话,逼问我在解放前与中统有什么关系,我说没什么关系。我只听说过中统是特务,但实在搞不清中统是什么体系,什么性质。但专案组说,你既然在《湖南日报》工作,《湖南日报》是国民党省党部出钱办的,那你不是特务是什么?我反复解释,当时在国统区,许多报社里既有反动文人,也有进步的新闻工作者,甚至有地下党员,还有许多人只不过是混碗饭吃,没什么政治背景,那时进人也不用严格审查,只要有熟人介绍,有一定文化,收入也不高。专案组的人很气愤,责骂我年纪轻轻却是一个反共老手。就这样连续几天的审讯,我疲困不堪,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实在想躺下休息,就说,我坦白,我参加了国民党。审讯者如获至宝,要我交代参加国民党的经过。我就信口编了一个故事,说一九四七年我到《湖南日报》去工作时,办公室有一个女人要我填了一张表,算我参加国民党了。档案材料里留下了这次审讯的记载。
对于我所说的参加国民党的经过,现在的人们一眼就可看出编得太荒诞,没有一点可信的细节。可我绝对没想到,这个交代后来成为“小家族”是一个反动组织的重要根据写进了中国戏剧家协会给中央的正式报告,而更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严重的“历史问题”就此没有了下文。
平心而论,与后来的反右、文革相比,这时的审查还是比较文明的,没有动武。但是它给人们心理的压力却难以承受。从档案里可以看到这样的记录:没有问话,时间标明“夜十二点”。这种审讯方式在田庄专案组的一份报告里也得到验证。这份报告说,经过“连续作战”,田庄终于交代了什么什么。所谓“连续作战”,就是审讯者不让你休息,不让你辩白,不说出他们需要的材料就不罢休。审讯者当时也许没有意识到这就是“逼供信”,他们为了表示自己的顽强作战精神,为了说明审查对象的“顽固不化”,无意中把这种审讯方式也如实地记载了下来。所以,今天再看这些各自的交代,首先要了解这样一个背景。
李 辉:我注意到关于“小家族”的档案中,有一些涉及到你们生活方面的问题。它们起到的作用到底有多大?
杜 高:因为“小家族”确实没有什么阴谋活动、反动纲领,无论是别人揭发我,还是我揭发别人,一些政治性言论基本上还是属实的,只不过上纲上线地进行了批判。这些批判歪曲了正确的认识,把真理诬为谬误,把活泼的思想看成反动。而那些下流言论的交代,不实或夸张的居多。政治上搞不垮,就要在生活上把你搞臭,道德败坏是最能激起人们义愤的。档案材料里现在还可以看到审讯者一再追问我是否和女同志发生过性关系,真是对人的侮辱。而我的朋友们,实在交代不出政治问题了,只好挖空心思把平时的一两句玩笑话当作污言秽语交代出来,比如在吴祖光家里看世界名画集被说成看“春宫图”,把《十日谈》里一些表现男女关系的语言也当作了我们的“痞话”。
当时我们是一群自命清高的文艺青年,我们渴望真诚纯洁的爱情,在生活上是严肃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小家族”的成员都是作风正派的。蔡亮和张自疑、田庄和陈敏凡等夫妇始终甘苦与共,忠贞不渝。我直到平反后年已五十才结婚,而汪明一生未近女色,孤身一人惨死于安徽劳改农场。
李 辉:在《杜高同志的历史》这份档案中,你提供了不少历史证明人,其中有些人当时担任要职。但我注意到,这批档案中并没有他们的证明材料,这是为什么?
杜 高:这也是我很奇怪的问题。解放前我才十几岁,搞清我的历史不是什么困难的事。自从十岁在桂林参加新安旅行团,在国统区那样复杂的环境中,在战火纷飞的旧中国,我辗转流徙,但与不少地下党员以及著名的革命文化人士都有直接联系。审查我时,这些人都还活着,不可能不向他们调查我的历史情况,他们也一定会如实证明我从少年时代就追求进步。但是存留下的档案里居然没有一份这样的材料。这至少说明,为了把一个人整成反革命,一切与这个目的相悖的材料都弃之不用。
李 辉:也就是说外调材料也是有选择的。
杜 高:我的父亲李仲融是在一九二五年大革命时期入党的老党员,抗战爆发后,他是湖南文化界抗敌后援会的领导人之一,和田汉、翦伯赞、吕振羽、谭丕模、张曙等一起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并输送一些进步青年去延安。一九三八年长沙大火后,他和吕振羽、曹伯韩、张天翼等革命文化人士创办了湖南塘田战时讲学院,这个学院后来被誉为“南方的抗大”,为中国革命培养了一批干部。我在七八岁时就随父母生活在这个学院里,受到革命文化的熏陶。一九三九年塘田讲学院被国民党强迫解散,我们一家到了桂林。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后父亲奉调去苏北新四军工作,把我留交新安旅行团学习。新旅被迫解散后,大一点的孩子转赴苏北根据地,我随母亲留在桂林上学,同时参加“新中国剧社”、“国防剧艺社”、广西艺术馆等团体的演出活动。我曾在熊佛西导演的《北京人》里演小柱儿,在田汉编剧、瞿白音导演的《秋声赋》里演擦皮鞋的流浪儿,在欧阳予倩导演的《旧家》里演一个孩子。我喜爱戏剧,在排戏的时候,我入迷地一边看熊佛西、欧阳予倩这些大戏剧家做示范动作,一边听他们讲戏剧的道理,这是我上的戏剧启蒙课。
我和我的哥哥都从小爱好写作,十岁那年我在福建的儿童刊物上发表了第一篇习作,后来又在邵荃麟主编的《新道理》等刊物上发表习作。我梦想做一个作家。
一九四四年冬湘桂大撤退,母亲带着我们步行到了贵阳,我亲历了中国人民逃亡的悲苦,目睹了人流三千里的惨状。
我从十五六岁到十八九岁,凭着一个少年人顽强的生存能力,在旧社会度过了艰苦而动荡的最后三四年。我曾几次计划投奔解放区,都未能成功。如一九四七年父亲的朋友曹伯韩先生介绍我到香港去找廖沫沙先生转赴解放区,一九四八年我又同李金声(解放后任上海广播合唱团指挥)等几个年轻朋友打算从上海转道苏北解放区,都因种种变故未能成功。
我的母亲听说我被审查之后,把我少年时代参加演出的戏剧说明书和在报上发表的习作的剪贴本都寄到北京,她认为从这些本本中可以了解我成长时期的思想倾向。母亲精心保存多年的这些本本交给专案组以后,就再没有归还给我了。
李 辉:原来你的习作剪贴本是你母亲主动上交组织的。在这批档案中我只发现了一本。
杜 高:李辉先生,在你寻找到的这批档案中,竟然还幸存了一本一九四六年我发表的习作的剪贴本,这使我惊喜万分。真感谢你把这样一个失而复得的纪念品送还给我。这本用粗糙的毛边纸装订的文集,封面是我用毛笔写的《爝火集·杜高》,扉页上粘贴着一幅朋友为我作的图画,月光下一个青年弹着东不拉在高歌,标明“第四,1946。1。1”;右下方是我用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