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疾风-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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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进入的山区,里面道路盘曲复杂,直至申末,才终于见到了野武士们的城砦——谁也想不到,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竟有一处象模象样的城砦,凭借山势而建,绝对能够抵抗住五万大军。筑此城之人,其胸中的韬略,实在非同凡响啊。
不需喽兵领路,三郎径直来到了本丸。“新左在吗?”他问一个守门的喽兵。
喽兵摇头:“他和土屋老爷一起去出羽了,说是去参拜熊野三山,为起事求取神示。”
“呀呸,”三郎笑道,“骗鬼去吧!他去参拜?他连自己祖宗都不相信!他一定看打仗去了——那么你带我去见老爷子。”
喽兵向同伴交代了几句,然后把三郎带至本丸后面的一处山洞中。三郎笔直走进去,里面是约摸十四五间大小的一大块空间,一位白发老人一动不动地面壁而坐。
“我正等你呢。”老人回过头来。他的相貌非常苍老,但精神似乎还很矍铄。
“是,”三郎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地坐下来,“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老人冷冷地道:“心愿未了,仇恨未尽,我是死不了的——根来的兄弟们都好吧,羽前的战事怎么样了?”
“多谢老爷子关心,兄弟们都好。结城和会津的联军突围至置赐乡附近,因为仙台藩答应的援军并没有到,被迫又向南移动;八月廿四左右,松平广亮又在高钿被须田亲纲包围了。”
老人低下头去,“哼”的一声:“妙极了——你今天来……”
“噢,”三郎又施一礼,“很多年没去关西了,那边的事情不好办哪。”
老人抬头,笑了:“我明白。”他从坐垫底下抽出一封信来:“去姬路找池部权作吧,他会帮你的。”
三郎双手接过信,妥贴地藏入衣内。老人问道:“怎么样,你的主子能守住越后吗?”
“应该没问题,信弘就象一阵风,来也突然,去也突然,只要挡住他头一轮进攻,以后就没事了。”
“就象当年上杉谦信关东攻略吗?”老人挥手,一名侍童奉上茶来,“可惜春日山不是小田原,何况已经落到敌人手里了。”
“老爷子以为上杉信弘可以和谦信公相比吗?”三郎喝一口茶,笑问。
老人摇头,随即又问:“关东已经一锅粥了,怎么,堀中少还不满意,真要天下大乱方休吗?”
“天下大乱,不正是老爷子您希望的嘛。”
“不,”老人叹口气,“我只要德川家灭亡。真正希望天下大乱,好从中渔利的,是新左那帮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他突然握紧了拳头,眼中流露出一种刻骨的仇恨:“上田城、九度山,还有大坂城……我一定要德川家康的子孙,为他偿还这一切!”
东山战火未熄,南海又闹腾了起来。是年秋八月,伊予小松一万石的小大名一柳氏矩向同族西条的一柳氏吾发动了突然袭击。七天以后,二十九岁的氏吾全军覆没,切腹而死。
氏矩的行动是有其幕后主使的,一是中国的倒幕军领袖毛利光辉,二是土佐的山内允德。当然一柳氏吾也不会没有后台,东四国的霸主蜂须贺熊一本是氏吾的岳丈。不过这只老狐狸此次一招失策,终于丢了女婿的性命。
熊一并不想亲自出马为女婿报仇,以致与山内爆发全面冲突,于是怂恿另外一个女婿,四国西部的十万石伊达慎刚,兵讨小松。
西伊予的宇和岛藩藩主伊达五位大夫慎刚,其水军战斗力之强盛,天下知名。九月初八,二十艘高大坚固的铁甲战船,装满全副武装的士卒,驶入濑户内海,准备在燧滩强行登陆。
小松的三百步卒严阵以待。巳初,宇和岛的战船在连续两轮砲击,都未能取得预期战果以后,终于放下小艇,开始强行登陆了。
五位大夫高举千里镜,傲立船头。他今年三十岁整,高大英俊,蓄着两撇上翘的胡须。那天,他头戴饰着金龙和水牛角肋立的锥形兜,身穿一套缥丝威的切付小札二枚胴具足,外罩皂底黄花满天星的阵羽织,腰插著名的“大恒丸”太刀和“燕翎”肋差,当真是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远远望去,小艇离岸越来越近,十步、九步、八步……突然间,敌阵中举起了白旗。
伊达慎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刀枪未交,怎么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眼睁睁地看着己方的小艇靠了岸,大约七百名步卒登上了滩头,扎住人马,就此止步不前。敌人也不动,只有白旗飘扬。
过了不久,一艘小艇靠上旗舰,登上船来的是先锋侍大将永田修三。
“怎么回事?”慎刚急不可耐地问道。
“敌人投降了,”永田修三的神情十分尴尬,“蜂须贺大人和山内大人达成了协议,小松退回西条一半的土地给蜂须贺大人——战争结束了。”
“不会是,”慎刚满脸乌云,“敌人的诡计?”
“不,”修三回答,“来通报此消息的是蜂须贺大人麾下藏人头儿玉冈船。还有,这是蜂须贺大人给殿下的亲笔信。”
慎刚接过信,没有打开,却咬着指甲沉默了半天,然后,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伊达慎刚垂头丧气地回到居城宇和岛,卸下甲胄就坐下来发愣。夫人梅姬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轻声问:“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先洗澡吗?”
慎刚不言,不动。梅姬等了一会儿,又道:“父亲大人送来了很多礼品,作为此次出兵的酬谢……”
“酬、谢!”听慎刚的语调,好象又要哭,“我让他当猴子一样耍。要我出兵去为你姐夫报仇,可没等交兵又撤回来。唉——我只是你父亲棋盘上一枚小小的棋子!”
“那又怎么了?”梅姬反倒笑了,“也没让你白跑呀。等于去濑户内操演一番,就挣到不少财物……”
“呸!”慎刚跳起来,破口大骂,“我伊达慎刚不是一个小卒,我是拥有伊予十万石丰沃土地的诸侯!可你那个混帐父亲……”
梅姬打断了他的话,也叫起来了:“你、你怎么敢恶语咒骂父亲大人?你也不想想能有今天是靠了谁的帮助?若非有我父亲在背后,身为次子的你……”
慎刚大怒,一把揪住梅姬的衣领:“你说什么?!”
“我说,”梅姬毫无惧色,“莫忘了慎立大人还在德岛。父亲能让你越过他继承伊达家督之位,也能废了你,依旧拥立身为长子的他!”
“胡说,他不过是侍妾之子。”
“可他终究是伊达家长子。别忘了公公在世时最喜欢的是谁?家臣百姓最信服的是谁?若没有父亲大人的力量,即使三郎即位也轮不到你。你自称武勇天下无双,那又如何?我父亲擅长谋略,又兵多将广,要你出兵,你就得出兵,叫你退兵,你又焉敢不从……”
“够啦!闭嘴!”
“哈哈,你倒会回来对妻子发脾气,连在家臣面前都只会唉声叹气,只会哭——现在眼圈还是红的。你这种没志气的家伙,做他人棋子一点也不冤枉……”
慎刚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翻腕子,把梅姬揪离地面,扔了出去。梅姬撞翻了矮几,又结结实实地撞到拉门上,想要站稳,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慎刚吃了一惊,心肠登时软了,想要上前去搀扶,却被梅姬鄙视的目光拦住了:“果然,果然武勇!”
慎刚好象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愣了半晌,忽然偷瞥梅姬一眼,还是走过去扶起了她。梅姬望着丈夫的眼睛,目光非常复杂,但慎刚的目光却反而在游移闪避:“我、我去洗澡了……”
他打开拉门,走到走廊上,回头望一眼,梅姬依旧愣愣地望着自己,于是急忙转头,紧走几步。亲信侍卫鲇川美次跟上来。慎刚轻声吩咐道:“我要慎立的头,要秘密,要快!”
九月初八,萨摩鹿儿岛城中,六十二岁的岛津胜龙大摆寿宴。
岛津是拥有全部萨摩、大隅,和部分日向国的九州第一大名,胜龙承继父业,十数年来公然在幕府的眼皮底下强兵实武,并掌握了南蛮贸易的大部分。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因此华诞将至,西海的诸侯们纷纷赶来恭贺。
当日在鹿儿岛本丸的天极阁设宴,主人胜龙高踞上首,左手第一席是细川广则,第二席是锅岛定茂,右手第一席是黑田氏虎,第二席是有马晴明——这四家多则五十四万石,少则二十一万石,是九州乃至全日本都鼎鼎有名的豪强,吼一声列岛都震颤的人物;再往下才是立花、稻叶、中川、木下等小大名。
幕府分封在九州的谱代共有七家:富冈的户田,杵筑、府内的松平,唐津的大久保,岛原的高力,以及小仓和中津的小笠原。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只有丰后府内藩两万两千石的松平藏人头亲信按时赴宴,其他六家均不见踪影。
主人胜龙多少有点生气:“原来亲藩果然不把我们这些外样放在眼里呀。”
“不、不,”亲信急忙分辩,“前几日他们都有信来,说要给老大人您上寿来的,大概是……”
“不愧一家人,来上寿还要先商量定了,”素有“怒目金刚”之号的黑田氏虎打断了亲信的话,“现今天下纷乱,诸公大概正忙着整理军备吧。”
“提起天下大势,”胜龙捋捋银白的胡须,“咱们虽然僻处西海,也不能无动于衷。诸君以为该当护幕呢?还是倒幕呢?”
“老大人怎么说这种话?”亲信大吃一惊,“当然是凛遵幕府和天皇陛下的号令喽。”
“然而,”坐在亲信下首的大村纯忠大声说道,“安仁亲王已在广岛举兵——幕府鸩杀先帝,而立其幼女,太也不把皇统放在眼里了!”
“什么安仁亲王,那是毛利等乱党玩弄的鬼把戏,”亲信急了,“大人切莫听信谣言!”
大村纯忠“呼”地站了起来:“不是谣言!上个月下官亲自去了一趟广岛,已经证实,确为先皇之血胤安仁亲王殿下。”
“什么?!”亲信一半由于吃惊,一半出于礼貌,也站了起来,“你竟敢勾结乱党……”
“好了,好了,”胜龙摆摆手,“都坐下吧,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
亲信被打断了话头,悻悻然坐下,忽然觉得股下有什么东西硌得难受,他伸手一摸,象是枚金属小挂件,于是便掏了出来。
他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纯忠突然跳将起来,长刀出鞘:“亵渎圣子!”一刀将松平亲信从头到脚劈作两片!
鲜血飞溅,众人惊呼中,纯忠长刀还鞘,安然坐倒。他伸双手把尸体掌中那件东西托到唇边,深深一吻,然后挂在了颈下。
众人方才看清,那原来是一枚镀金的十字架。
“大人,对不起,”纯忠转向胜龙,深深一俯,“他不该把十字架坐在身下,他这是故意污辱圣教……在下这就切腹,以向诸位大人谢罪。”
“且慢,”胜龙欠起身体,“你护教之心,我深为敬佩。假如在我的领地护教者反要牺牲,路易士,”他叫着纯忠的教名,“我死后必将无法升入天国。”
“可是大人,在下斩杀了幕府的谱代大名……”
“杀人事小,”另一位切支丹大名松浦隆重沉声道,“然而幕府一直严禁圣教,多亏岛津大人的庇护,才勉强在西海留下几片净土。今日之事,必将授予幕府新的借口,重申禁令,则日本势将无我教徒的立足之地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