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克回忆录-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先生沉吟半晌,用手指了一下摊在桌面上的纸和笔,说:“你先试试
吧。”
我拿起笔,先写了一行颜体字,又写了一副隶书的条幅。我在私塾就练
过这些书体,写的时候,老先生看我用笔;写完后又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
点点着,对我说:“好吧,你就帮我的忙吧。”
从此,我过起了以卖字为生的日子。平常,先生写字作画,我铺纸磨墨,
客人多时,我也写上几幅颜体或隶书,一天还能挣得几毛钱,勉强维持生计。
解决了糊口的问题,我找党的心情更加迫切。有事外出和帮人写字时,
我都设法打听消息。
一天,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一个嘉禾师范的同学,兴奋极了,大声喊他,
他看看我,打个招呼,不冷不热。见他这样,我一肚子的热呼顿时凉了。我
问了他的情况,他只简单地告诉我,他在第4 军教导团,驻广州。我有些失
望,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熟人,却是这个态度。可我哪里知道,他所在的教导
团,就是由叶剑英任团长的我党领导的武装;而这位同学是教导团的秘密党
员(他的党员身分,是在广州起义失败后逃回家乡时我与他接触中知道的)。
当时广州正处于严重的白色恐怖时期,我们这种身分的人,都比较谨慎,他
随教导团从南昌到广州后,习惯于秘密环境,所以对于老同学,在身分未明
之前,只能漠然处之。
我日夜思念,苦苦寻找党组织的一次机会,竟这样失之交臂了。
回到住所,我心里盘算:广州虽大,但白色恐怖太严重,在这里找党组
织看来希望不大,还是回湘南吧。大革命时期湘南的工农运动搞得好,共产
党力量大,那又是我的家乡,熟人多些,可能会打听到一些消息。于是,决
定回湘南。
天亮后,我整理好行装,赶到火车站,登上了开往韶关的火车。
坐在车厢里,我又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行动。在广州时听说方鼎英的13
军去湖南打唐生智了。根据从广东出征北伐的经验,入湘的部队一般都要在
韶关驻扎一段时间,我估计13 军军部很可能在韶关。13 军军长方鼎英曾是
黄埔军校(后改为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教育长,我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宪
兵教练所学员的身分去找他,想必他会接受,便决定先到13 军去。
火车到了韶关,我一打听, 13 军军部果然在这里。两天后,该军开往
砰石。我跟到砰石,找到13 军司令部办公室。
一位姓萧的中校副官接待了我,他同我谈了一二十分钟,就出去了,几
分钟后又回来,并拿了一枚写有“13A”(即13 军)的铜牌证章给我,说:
“副官长指示你先在这里候差,等以后有缺位再安排。”
我接过铜牌证章,心想,我的目的是找党,先安顿下来,才有条件找党
组织,管它候差不候差。
在13 军候差的人很多,副官处就有好几十人,有的年纪挺大了,有的不
像军人,倒像是权贵的亲友。凡是候差的,都无职、无权、无薪,也没有什
么事情做。平常大家就在一起天南地北闲扯。我为了隐蔽党的身分,很少与
人交往,常常一个人躲在僻静处看书。
我们在砰石住了几天,军部就开往宜章,以后又到郴县、栖风渡、高司
亭等地。所到之处,一片凄凉景象。“马日事变”后,国民党新军阀残酷镇
压共产党和农民协会,湘南的党组织有的垮了,有的转入了地下。我在湘甫
转了近一个月,仍然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这时,方鼎英与唐生智部在耒阳地区大战。不久, 13 军军部退到郴县。
我亲眼目睹,新军阀混战给老百姓带来的痛苦,愤恨难耐,只想快点找到党
组织。于是,以天冷衣薄为由,写报告要了10 元钱,买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衣
服和一些日用品,请假离开13 军。
湘南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党呢?就在我漫无目标地寻访时,突然想到我
高小同学萧亮,他家在临武县沙田圩杉木桥,我离家从军,就是经他家里走
的。他父亲是大地主兼商人,往广州、香港和江西等地贩卖杉木,结交的人
多,消息灵通。我听人讲,“马日事变”后,长沙、衡阳一片白色恐怖,在
那里读书的学生,下半年都没有去,估计萧亮此时在家。于是我就去萧亮家。
快到萧家时,我把那套半新的衣服换上,又把13 军的铜证章也戴好。萧
父是大地主,如果衣着不整,会引起他的怀疑。
收拾停当,我扣响了萧亮家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萧亮。他见到我,又惊又喜,忙把我让到屋内。萧亮的父亲
也在,我家与他家同宗,萧亮父亲的辈份高,我向他施礼问候,照旧尊称他
为“老前辈”。萧父见我穿的灰军装,又佩戴着13 军的证件,满心欢喜,留
我在家住宿。
萧亮领我到了他的房间。开始,我们只是寒暄了一下,夜晚,彼此谈了
别后的经历。我把南昌起义及失败的详细经过告诉他,他听后非常惋惜。接
着,他同我讲了“马日事变”后他如何跑回家乡,并对我说,父亲很怀疑他,
要我在他父亲面前不要透露这方面的只言片语。
我们越谈越深,最后,互吐真言。原来,萧亮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是大
革命时期在长沙入党的。逆境中遇到同志,真是倍感亲切。
萧亮与临武县的地下党组织有联系,离沙田圩20 几里的牛头汾,有临武
县支部的联络点,他就是那个支部的成员。萧亮答应帮我去联系。
为了慎重,他先去了一趟,然后带我前往牛头汾。党支部负责人贺辉庭
与我接了头。贺辉庭郑重地对我说:“临武支部研究决定,恢复你的党籍和
组织生活。”听了这句话,我激动得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只对贺书记说了
一句:“我终于找到党了!”
是啊,漂泊数月,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我日夜思念的党组织,这心情
怎能用言语来表达呢?
当天,我就留在牛头汾,与贺辉庭书记长谈。为了隐蔽,谈话有时在贺
书记的家里,有时在野地。
一连几天,贺辉庭书记对南昌起义的政治和军事情况,问了又问,谈了
又谈,表示极大的关注。当我讲到南昌起义军兵败流沙,人马溃散时,他的
眼里闪动着泪花,顿足疾首,连说:“可惜,可惜。”
贺辉庭出身于地主家庭,大革命时期在衡阳读书,加入了共产党,“马
日事变”后逃回家乡,联络当地的一些党员,重建地方党支部,坚持斗争。
牛头汾是临武县的大乡镇,四通八达。原临武党和工会负责人袁痴等在
“马日事变”中被敌人杀害,县一级党组织不存在了,以牛头汾为中心的党
支部,实际就是临武县支部。在牛头汾期间,我参加了两次支部会议。第一
次是在当时的党员傅昌表家(解放后,我听黄克诚说,傅参加了湘南起义,
在耒阳小水铺战斗中牺牲了);第二次会议在野外。我们研究了如何发展组
织、扩大宣传和开展革命斗争。我至今还记得,贺辉庭反复讲,要在穷苦农
民中发展党员,不能总找些“穿长衫的”。议论到怎样开展斗争,大家都说
要搞武装,还你一句我一句出主意,筹款买枪。
到牛头汾大约半个月,有一天,贺辉庭告诉我,宜章县碕石彭家有个党
支部,他们派了个代表同我们联络。当晚,贺辉庭带我到傅昌表家和他见面。
来人叫彭睽,他热情地介绍了宜章碕石彭家一带的革命情况,还告诉我到碕
石联系的办法:平时,可直接找承启学校校长吴汉杰。寒、暑假期间,就到
村里找“周攸华”,那是支部的联络代号。
与彭睽见面后,我沉浸在兴奋之中,想起了白居易的诗:“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觉得,湘南的地下党组织就像
这“原上草”,烧不尽,斩不绝,一遇春风,又生机盎然。
这时,已近年关了,我决定回家去看看。从广东到湘南后,我随13 军在
砰石、宜章、郴县一带转了一个多月,几次离家不远了,都没敢回去。现在
有条件了,我想该回家去,一方面看看父母亲人,一方面也可以在家乡开展
革命活动。
1928 年春节前,我回到离别近两年的家乡。
家里变了,父母亲明显地老了。父亲佝偻着背,神色显得呆滞;母亲擦
着昏花的眼睛,正为惦记我而伤心落泪呢。我忽然回来,给他们带来一个意
外的惊喜。母亲破涕为笑,父亲也一扫愁云,妹妹拉住我问长问短,诉说着
自我走后家里发生的一桩桩痛心事。
三姐听说我回来了,从邻村赶来看我,并悄悄地对我说:“黄益善在南
昌起义失败后也跑回村了,一直藏在家里的吊楼上。他只同夫人及二三知己
有交往。”
我就随三姐去找黄益善。黄益善与我三姐婆家同村,三姐夫黄相憬就是
同他一起搞农运被杀害的。战友相见,分外情深,我们一直谈到过半夜。黄
益善对我说:大革命失败后,嘉禾南区有不少党员从外地跑回来,我们要把
大家联系起来,组成一个党支部,领导群众同国民党反动派继续斗争。我非
常赞同他的意见。黄益善曾任湖南省农协特派员和嘉禾县农协委员长,反动
派正到处缉拿,他不能露面,我有13 军的证件,活动起来比较方便,串联党
员的事就由我来干。
恰在此时,我二哥萧克允也回到家乡。
二哥告诉我,他1925 年10 月在广州入党,北伐出征后,任2 军6 师17
团3 连指导员。当时他们的军党代表李富春、师党代表萧劲光都是共产党员。
蒋介石、汪精卫叛变革命后,军队中搞“清党”,2 军的党员奉命陆续撤离,
他也在此时离开军队,应老表彭传新(当时任湖北省农协特派员和中共崇阳
县委书记)之邀,到鄂南洪湖、崇阳等县发动农民武装起义,可惜失败了。
他在反动派的追捕下,逃回家乡。
我对二哥说:“回来得正好,咱们就在家干吧。”我把与黄益善商量的
计划和这两天联络的情况,告诉了他。
二哥说:“咱们不能赤手空拳干,要搞武装。”
说到武装,我想起来,回家后,四伯母曾告诉我,农协失败时,四伯隐
藏了两支枪,由她放在离我村一里的小村廖家窝的谷仓内墙。前两天一个晚
上,四伯母带我去看了。我对二哥一说,他非常兴奋,说:“太好了,有枪
就行,子弹可以找到,就用它来搞暴动。”
第二天,我和二哥分头行动,先后与流散在家乡的共产党员唐仁宅、毛
中心、彭芳、彭启贤、彭瞻贤、何辅汉等取得联系。我们聚会野外,组建中
共嘉禾南区特别党支部。支部书记推黄益善担任,因他不能露面,行动不便,
日常工作就由我二哥萧克允负责。开会都由萧克允主持,讨论情况由我向黄
益善汇报,黄的意见也由我向支部成员传达。
为了保密,我们见面都用暗号讲话,比如支部叫“我们学校”或“我们”;
通知开会就说:“到某处走一下”,直到后来我们参加湘南起义,在起义区
才公开称“南区支部”或“我们那个支部”。
支部成立后,开过一两次会,我印象特别深的是,萧克允在发言中非常
明确地提出,要走广州暴动工农兵苏维埃的路,不要“青天白日”旗了。我
们分析了当时军阀混战的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