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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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都欢迎你们呢。”江叔说,笑得嘴角扯到了耳根旁。
他们就继续望着在田野上飞来飞去的喜鹊,一只喜鹊飞到何建国身前的樟树上,立在高高的枝头上叫着,昂着黑亮亮的脑袋。
它的叫声召来了另一只喜鹊,这肯定是一只雄喜鹊,它飞到它身旁,喳喳喳叫着,扇动着它的翅膀,企图将身体趴到那只雌喜鹊背上去。那只雌喜鹊却躲开它,跳到了另一根枝头上叫着,然而这只雄喜鹊却飞过去,仍然想欺到雌喜鹊背上。雌喜鹊让雄喜鹊在它背上伏了几秒钟,接着弃下它飞走了,雄喜鹊自然就追踪而去。“喜鹊也打架埃”坐在一旁抬着头看着这一切的孙小燕天真地说。
“这不是打架。”何建国说。
孙小燕侧过脸来瞥他一眼,“你怎么说不是打架呢?”
“这是一公一婆。”何建国回瞥她一眼。
孙小燕扭开了脸,她的脸扭开时脸红了一下。她被他意味深长的回答弄得脸一红,一公一婆,那刚才不就有作风问题吗?孙小燕不光是为他的回答脸红,还为自己的无知脸红。她的眼睛望着天上,天上飘着白云,蝉的叫声让她耳朵里都产生了耳鸣声。又一只喜鹊飞了过来,仍然落在那棵樟树梢上,喳喳喳叫着,叫得很欢快,接着另一只喜鹊也从田野那头寻声飞来,落在了这只欢快地叫着的喜鹊旁边。孙小燕赶忙低下了头,宁可把视线抛在肮脏的草地上。她害怕看那一公一婆在她头上产生作风错误。
出工的钟声响了,农民们又从各处地方涌到了田头上,打谷机的嗡隆嗡隆声于是又在田野上飘扬起来。他们在高老师的催促下,走进了田里,在各自的位置上插起秧来。孙小燕等几个女同学仍然在认真而努力地干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孙小燕对身旁的一个女同学说:“我想起了那首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女同学立即打断她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真的是这样埃”“现在真的体会到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了,”孙小燕说,“以前觉得无所谓。”
“粒粒皆辛苦,就是说每一粒粮食里都有农民的汗水。”那个同学说,望一眼开阔的田野,“如果农民伯伯不种田,我们就得饿死。农民伯伯最重要。”
“工人不生产,我们就没衣服穿。”另一同学说,“哪个都重要。”
“解放军也重要。”另一男同学搭腔说,“解放军保家卫国,没有解放军,我们今天就不会有书读,你还想坐在教室里?日本鬼子屠杀百姓,一来,你跑都跑不赢!”
“日本鬼子早就滚到他的小岛上去了。”一个同学说,“还有什么日本鬼子罗!”
“我是打比方,”那个说起日本鬼子的同学说,他为了证明日本鬼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野兽,举了日本兵在湖南境内,在沅江厂窖——他母亲的家乡实施的暴行。“我妈妈是沅江人,是从日本鬼子的屠刀下死里逃生的。日本鬼子在厂窖,一下子就杀了一万多老百姓,我妈妈是装死躲在死人堆里,等日本鬼子离开后,才捡的一条命。”
“现在我们不怕日本鬼子了,”孙小燕为自己出生在新社会而高兴道,望了眼那个说日本鬼子的同学,“现在我们有解放军,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毛主席领导的。”
这是孙小燕在何建国等几个同学的耳朵里留下的最后一句振振有辞的话,大半个小时后,那个说日本鬼子的男同学的发现和嚷叫,让孙小燕一脸苍白,濒临绝望。
孙小燕的裤子上有血,血是让任何人都感到恐惧的,血在一般人眼里,“代表着病疼和死亡,不是吗?当一个人流血,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有生命危险,这是一般的道理。孙小燕裤子上的血自然就让这个男同学产生了这种担忧的感觉。孙小燕那天没穿草绿色的假军装,因为是搞劳动,而且领导明确表示是帮助农民“双抢”,孙小燕就穿着一套工人阶级爱穿的工作服。这套工作服不是新的,是她姐姐穿得不爱穿了的,差不多已经洗白了。那时候,长沙市流行三种类型的衣服,军服、文工团服和工作服。军服是草绿色的,文工团是灰色的,工作眼是蓝色的。现在穿在孙小燕身上的这身工作服已洗和晒成了要蓝不蓝要白不白的颜色了。这样的颜色是很能反映出红色的,那种红色当然是女孩子来的月经。可是男孩子并不知道女孩子会有这样来月经的,而且就是知道月经是什么东西,在当时的那一刻也没反应过来。那一刻太阳灼热地照在他们头上,田里的水明晁晁地刺眼。那个大谈日本鬼子的男同学不以为那是女孩子每月必来的月经,而以为那是孙小燕病了,或者说是累得流血了。书上不是说旧社会有些劳动人民累得上呕下血吗?那个男同学可是记得这篇文章的,于是他惊讶和不无关心地指出说:“啊也,孙小燕,你裤子上有血。”
这个男同学一指出来,自然就有许多同学起头来看,于是就看见孙小燕的裤腿上,这里那里都有血。孙小燕侧过头来一看,当然就看见自己裤腿上有血,于是就一脸死灰。她旁边的女同学立即看着她,她却没有了主意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得出她很紧张,而且要哭了的样子。孙小燕不知道自己会来月经吗?月经来了她没有感觉吗?她真的是太专心劳动而丢掉了那种生理感觉?
还是她知道月经来了却已经迟了呢?这都是令87排的男同学深感困惑的,他们都停住了手中的事情,望着可怜巴巴的孙小燕。高老师也看见了,高老师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事情,他不惊慌。“孙小燕,你去休息。”高老师说。
孙小燕当然就在众目睽睽下去休息了。她像一只受伤的鹿逃离猎人的枪口一样,拔腿几步就登上了田埂,不知所以地走了。她没有在哪里停留,而是只身回了营地。谁也没解释孙小燕的裤子为什么血迹斑斑,大家又继续做事,但是这在男同学眼里却成了一件事情,一件荒唐可怕的事情,虽然他们中有的人已经联想到了“月经”这两个字眼,毕竟这两个字眼在书上见过,但谁也没说,而是表情生硬地继续插着秧。
十
这天傍晚回到营地,大家都没有见到孙小燕,至少男同学都没见到孙小燕,因为她至始至终没露出脸来。何建国非常想见到她,因为她走时那种凄凉的样子让他心里十分挂牵。他几次想找个什么由头走进女寝室去,但他怕这样反而伤害了她。而且老师也禁止男同学步入女寝室,因为大热天里,许多女同学都只是穿着短裤在自己的营房里,何建国时而走过来时而走过去,故意在门外嚷嚷叫叫,企图逗孙小燕出来,但是孙小燕没出来。他觉得这没有什么,他已经知道这是女孩子的月经了,因为中午吃饭时,杨小平一本正经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说:“王强(那个率先发现孙小燕裤子上有血的同学)好蠢的。其实那是女孩子来月经。我姐姐以前也出现过这样的事,裤子上有血……”“这无所谓的。”何建国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这有什么?”
“那也不能这样说。”
“怎么呢?”何建国盯着杨小平。
“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毕竟很丑。”杨小平说,“这你应该承认。”
“承认什么?”何建国回答,“你莫跟我讲这些话,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现在,何建国看着已经升起的淡红色月亮,希望把自己的思想告诉她,安慰她几句,甚至对她说“我爱你我爱你。”但孙小燕不肯出来,而何建国又不愿意走进去,在众多女同学面前展览自己的爱情。他瞧着前面的树枝,树枝黑黑的,纷乱地刺着天空。一只青蛙蹦到他脚背上,吓了他一跳,他走开了,走进了乱糟糟的营房。
黎明时分,军号声响了。大家行动军事化地爬起来,赶忙收拾着自己的行装,今天队伍要向平江革命根据地开拔了。何建国三下两下地将自己的背包打好,又帮杨小平把背包打好,杨小平总是打不好背包,有两次他自己打的背包,在行军途中几乎都散了,只好蹲在路旁重新打,为此他还受到了彭指导员对事不对人的批评。何建国帮他打好背包,两人提着背包走出营房。天麻麻亮,还有星星嵌在灰蒙蒙的天上,不过已退到不重要的位置上去了。何建国的目光向女寝室那头望去,看孙小燕是不是出来了,孙小燕没出来。
“集合集合。”高老师说,“87排的到这里集合,快点快点。”
这是要趁着太阳没出来时练习急行军,赵营长领着炊事班的同学在半夜里就出发了,在指定的地方等着他们吃早饭。87排的同学陆续走到了高老师的面前,开始按体育队形站起队来。女同学在高老师的催促下也背着背包,提着桶子陆续出来了,过来一一站队。但何建国发现孙小燕没出来,“孙小燕呢?”何建国再也不顾自己的什么面子,走过去,问一个女同学,“孙小燕还没打好背包?”
女同学当然心领神会,“孙小燕病了。”
“什么病?”何建国急不可待地问,脸上都露出了焦急。
“发高热,还呕。”女同学说。
“高老师晓得吗?”
“高老师晓得,王医生昨天晚上还看了孙小燕的病,王医生说,那她不能拉练了。高艳红也不能拉练了,王医生说她的脚还不好好到医院里治,将来就难治了。”
“有这样严重?”何建国不相信的样子说。
“杨老师送她们两人回去。”女同学说。
杨老师是英语老师,还是学校党支部委员,思想先进,头脑简单,曾经因揭发自己的丈夫乱搞男女关系而受到了领导的青睐,认为她有觉悟。何建国看见杨老师扶着高艳红走了出来,高艳红仍然走路一拐一拐,脸上布置着苦涩的笑容,她是出来看拉练的队伍出发的。“高艳红,你不拉练了?”何建国瞥着她说。
“我脚走不得路。”高艳红说,瞅着他,“彭指导员批准我不去。”
“那你好过罗,”杨小平说,“我们还要天天走路,晒太阳,人都会晒蠢去。”
“孙小燕病了吧?”何建国问,“没看见她罗?”
“她和我一起回去。”高艳红说,那意思是你也看不到孙小燕了。
彭指导员没有用电喇叭训话,拉练的队伍就出发了,也没有唱歌,因为天还早,除了这支拉练的队伍,整个世界还在睡眠中。
事实上,这支队伍里的一些同学,也是处在半睡眠半醒的状态中,脑壳里迷迷糊糊且沉甸甸的。但是必须打起精神,硬着头皮走,因为这是学习解放军的拉练锻炼,是为了“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而作出的统一行动。
何建国再也没看见过孙小燕,拉练的队伍到达平江革命根据地,然后又返回长沙后,休息了大半个月,接着就开学了。何建国以为一开学就又会见到孙小燕,结果开学的那天,他没见到孙小燕。那个位置空在那里,空了三天,第四天上午,高老师让一个坐在后面的男同学填补了那个空位置。谁也没提起孙小燕,似乎孙小燕压根儿就没在87排存在过。大家照样玩大家的,照样子一些自己想干的事,回忆起暑假的拉练来,也只是说自己如何累得眼睛冒金花,脚上起了好多泡,脑壳上生了几个疖子,幸亏顶过来了什么的。没有人去回忆孙小燕,似乎大家都有意回避她一样。有一天,上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