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下)〔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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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却躲起来,想要溜走呢?这我看得很清楚。“
“嘿!
当我站在您房门口的时候,您为什么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假装睡觉吧?其实您根本就没睡。 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我可能有……原因……这您是知道的。”
“我也可能有我的原因,尽管您不会知道,是什么原因。”
拉斯科利尼科夫把右胳膊肘撑在桌子上,用右手的手指从下面托着下巴,凝神注视着斯维德里盖洛夫。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他的脸,以前这张脸也总是让他感到惊讶。 这是一张奇怪的脸,好像是个假面具:面色白中透红,鲜红的嘴唇,留着一部色泽光亮的淡黄色大胡子,一头淡黄色的头发还相当浓密。 他的眼睛不知怎么似乎显得太蓝了,目光不知怎么似乎过于阴沉而又呆滞。在这张就年龄来说显得异常年轻的、美丽的脸上,不知有点儿什么让人感到极不愉快的东西。 斯维德里盖洛夫的衣服极其考究,是一套轻而薄的夏装,而他特别向人炫耀的,却是他的内衣。 一只手指上戴着一枚镶着贵重宝石的老大的戒指。“难道我也得和您较量较量吗,”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焦躁不安、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您想伤害我,虽然您也许是一个最危险的人,可是我却不想突然改变自己的习惯。 我这就让您看看,我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爱惜自己,您大概认为我非常爱惜自己吧。 您要知道,我来找您,是要直截了当地告诉您,如果您对舍妹还有从前的那种打算,如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想利用最近发现的秘密,那么在您把我关进监狱之前,我就先杀了您。 我决不说假话您要知道,我说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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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做得到。 第二,如果您想对我说什么,——因为这些时候我一直觉得您好像有话要对我说,——那么就请快点儿说吧,因为时间是很宝贵的,而且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迟了。“
“您这么急,是急于上哪儿去啊?”斯维德里盖洛夫问,一边好奇地细细打量他。“什么事情都有几个发展阶段,”
拉斯科利尼科夫阴郁地、急不可耐地说。“您自己刚才要求我们开诚布公,但是对我的第一个问题,您就拒绝回答,”斯维德里盖洛夫微笑着说。“您总是觉得我有什么目的,所以一直用怀疑的目光来看我。有什么呢,处在您的地位上,这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虽然我多么想跟您交朋友,可我还是不敢让您相信,事情恰恰相反。 真的,这样做得不偿失,而且我也没打算跟您谈任何特殊的事情。”
“那么您为什么那样需要我呢?
您对我很感兴趣,是吧?“
“只不过是作为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罢了。您的处境很不平常,我喜欢这种很不平常的性质,——这就是我对您感兴趣的原因!此外,您是一个女人的哥哥,而她是我十分关心的还有,当时我经常从这个女人那里听到许多关于您的事情,因此我得出结论,您对她有很大的影响;难道这还不够吗?
嘿——嘿——嘿!不过,我得承认,对于我来说,您的问题很复杂,我很难回答您。 嗯,譬如说,现在您来找我,不仅是有事,而且还想来了解点儿什么新情况吧?是这样吧?是这样的,是吧?“斯维德里盖洛夫脸上带着狡猾的微笑,坚持说,”既然如此,那么您要知道,还在我到这儿来的路上,在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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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时候,我就对您抱有希望了,盼望您也能告诉我点儿什么新情况,希望能从您这里得到点儿什么对我有用的东西!
瞧,我们都是多么富有啊!“
“有用的东西?”
“怎么跟您说呢?
就好像我知道什么似的?
您瞧,我一直待在一家小饭馆里,就已经感到心满意足了,也就是说,并不是心满意足,而是说,总得有个地方坐坐吧。 嗯,就拿这个可怜的卡佳来说吧,——您看到了吧?
……嗯,譬如说,尽管我是个爱吃的人,俱乐部的美食家,可是您瞧,像这样的东西我也能吃!
(他伸出一只手指,指指角落里,那里一张小桌子上摆着一个洋铁盘子,盘子里盛着吃剩的、令人难以下咽的土豆烧牛排。)顺便问一声,您吃过午饭了吗?
我稍微吃了一点儿,不想再吃了。 譬如说吧,我根本不喝酒。 什么也不喝,香槟例外,就连香槟,整整一晚上也只喝了一杯,就这样还觉得头痛。 现在我叫了这杯酒,是为了提提神,因为我打算到一个地方去,您看得出来,我的心情有点儿特别。刚才我所以像个小学生那样躲起来,是因为我想,您会妨碍我;不过,看来(他掏出表来)
,还可以跟您在一起坐一个小时;现在是四点半。 您相信吗,要是有个什么专长就好了,要是我是个地主,要么是神甫,或者是枪骑兵,摄影师,新闻记者……那就好了,可是什么、什么专长都没有!有时候甚至觉得无聊。 真的,我还以为您会告诉我点儿什么新情况呢。“
“那么您是什么人,您要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什么人?
您是知道的:我是个贵族,曾在骑兵队里服役两年,后来在这儿,在彼得堡闲荡,后来玛尔法。 彼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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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芙娜,嫁给了我住在乡下。 这就是我的履历!“
“您似乎是个赌徒?”
“不,我算什么赌徒。 是赌棍,不是赌徒。”
“您是赌棍?”
“是啊,我是赌棍。”
“怎么,有人打过您吗!”
“当然有过。 那又怎样呢?”
“喂,那么,您可以要求决斗……一般说,决斗会使人获得新生……”
“我不驳斥您,而且我也不善于谈论哲学问题。我坦白地对您说,我匆匆赶到这里来,多半是为了女人。”
“埋葬了玛尔法。 彼特罗芙娜以后,您就赶来了吗?”
“嗯,是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微微一笑,感到在开诚布公这一点上,他获得了胜利。“那又怎样呢?您似乎认为,我这样谈论女人是不道德的?”
“也就是说,我是不是认为,生活放荡是不道德的?”
“生活放荡!
唉,您说到哪里去了!
现在让我按顺序来回答您,首先一般地谈谈女人,您要知道,我喜欢闲扯。 您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克制自己?既然我爱女人,那我为什么要放弃女人呢?至少可以做些事情。“
“那么您在这儿仅仅是希望过放荡的生活了!”
“就算是想过放荡生活吧,那又怎样呢!
您就总是想着放荡的生活。 至少我喜欢直截了当的问题。 在这种放荡生活里至少有一种固定不变的东西,它甚至是以天性为基础,而不是受幻想所左右的,它就像血液中永不熄灭的炭火,永远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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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着,还要燃烧很久很久,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也不能让它很快熄灭。 您应该承认,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工作吗?“
“这也值得高兴?这是一种病,而且是一种危险的病。”
“唉,您又说到哪里去了?我同意,这是一种病,正如一切过度的事情一样,——而这种事情是一定会过度的,——不过一定要知道,这种事情,第一,各人的情况不同,第二,当然啦,一切都要有分寸,要有节制,尽管是下流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要不是有这种工作,大概,真会开枪自杀。我同意,一个正派人理应不怕寂寞,可是……“
“您会开枪自杀?”
“唉,”斯维德里盖洛夫厌恶地阻止他说,“请您别谈这个,”他又赶紧补充说,甚至不像以前那样,已经不再吹牛了。就连他的脸色也好像变了。“我承认这是个不可原谅的弱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怕死,也不喜欢别人谈死。您知道吗,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个神秘主义者。”
“啊!玛尔法。 彼特罗芙娜的鬼魂!还继续出现吗?”
“去它的吧,别提了;在彼得堡还没出现过;去它的!”他高声说,露出恼怒的神情。“不,最好还是谈谈这个吧……对了,不过……嗯哼!哎呀,时间不多了,我不能跟您长久待在这里,很可惜!本来想告诉您的。”
“您有什么事,是女人吧?”
“是的,是女人,一个意外的机会……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嗯,这儿环境的卑鄙污浊已经不影响您了?
您已经没法自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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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您也是希望获得这种力量的。嘿——嘿——嘿!
刚才您让我吃了一惊,罗季昂。 罗曼内奇,尽管我早就知道,事情是会这样的。 您在与我大谈放荡的生活,大谈美学!您是席勒,您是理想主义者!当然,这一切理应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倒要让人觉得奇怪了,然而实际上还是奇怪的……唉,可惜,时间不多了,尽管您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顺便问一声,您喜欢席勒吗?我是非常喜欢。“
“不过,您可真是个爱吹牛的人!”拉斯科利尼科夫有些厌恶地说。“唉,真的,其实我不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哈哈大笑着回答,“不过,我不争辩,就算是爱吹牛吧;可是为什么不吹呢,既然吹牛并不会伤害别人。 我在乡下,在玛尔法。 彼特罗芙娜的庄园里住了七年,因此现在急于想跟像您这样的聪明人——聪明而又十分有趣的人谈谈,真高兴海阔天空,随便聊聊,此外,我喝了半杯酒,酒劲已经有点儿冲上来了。主要的是,有一个情况让我感到十分兴奋,不过我还想谈这件事。 您去哪里?”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惊恐地问。拉斯科利尼科夫站了起来。 他来到这里,感到难过,气闷,不大舒服。他确信,斯维德里盖洛夫是世界上最无聊、最渺小的恶棍。“唉——!别走,再坐一会儿嘛,”斯维德里盖洛夫请求说。“至少也得喝杯茶。好,请坐一会儿,好,我不再胡扯了,也就是说,不再谈我自己的事了。我要告诉您一件事。嗯,如果您想听,我跟您谈谈,一个女人怎么,用您的说法,怎么‘救了’我?
这可以说就是对您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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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就是令妹。 可以谈吗?并且咱们还可以消磨时间。“
“您说吧,不过我希望,您……”
“噢,请您放心!
而且就连像我这样一个品质恶劣、精神空虚的人,阿芙多季娅。 罗曼诺芙娜也能使我心中产生深深的敬意。“
四
“您也许知道(不过,我自己也跟您讲过了)
,“斯维德里盖洛夫开始说,”因为我欠了一大笔钱,又没有任何财产,可以指望靠它来还债,因此在这儿给关进了债务拘留所。 用不着细说,当时玛尔法。 彼特罗芙娜是怎么把我赎出来的。 您知道吗?有时一个女人爱上一个人,会糊涂到什么程度?而且这是一个正直和相当聪明的女人(虽然根本没受过教育)。
您要知道,这个最爱吃醋的正直女人发狂似地跟我大吵大闹,责备了我许多次以后,竟决定对我采取宽容态度,跟我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