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楼主_蛮荒侠隐-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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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山民也一齐跪倒,同声祝告,虽然甚低,因为人多声众,又用的是本族土语,声团而疾,恍如电雷聚哄一般,轰轰之声,震得四山都起了回应,约有半刻工夫,便即拜了几拜一同起立。蔡野神夫妻奔上木架平台,一声长啸,山民全都散开。举旗一挥,先由四个捧着盘的山民奔向台边,烤肉的山民将轮轴一搬,架子便反转倒下,离地只有二尺。
四山民拔出腰刀,就横梁上烤熟的各种牲畜,捡肥嫩处各片了些,飞也似端上架来。接着两个山民抬着一坛子青稞酒到了架前,旁边闪过四名山女,各取酒葫芦灌满,捧上平台。蔡野神再从座中起立,由身上拔出三把小快刀,先各叉起一片较大块的烤肉,由台上用力接连掷在火里,然后取过一葫芦酒,倒了些药粉在内,往火中掷去;酒中有药,落在火里冒起一股五色火焰,台下全体山民又是一片欢声雷动,各自奔向崖口,四个一群,六个一伙,将备就的酒各抬过一葫芦打开,再奔向台前拔出佩刀,大块地割了各样烤肉,围在原地方去大吃大喝,欢呼如雷。每一群人虽有多寡,数目由二起,十九都是男女各半,极少单的。台上主人自然也是殷勤劝客,敬酒敬肉。司肉司酒的执事,一面自己也在吃喝,不时取了酒肉往平台献上,众人哪吃得完!
当蔡野神夫妻二人举行仪式时,筠玉从那被救山妇芹芹口中得了许多虚实,已和林璇商量好了,心中有事,算计时辰将到,正在无法措辞,忽听金花娘道:“再待一会,他们便要一男一女合起来跳舞唱歌寻欢了。同时那些已成了夫妻的,也各把平日练就的玩意当众施展。今晚因有诸位尊客在座,个个都想争奇好胜,一定有许多拿手,连我夫妻未看过的都有在内。我们这里都爱树木和水,在此拜月,实为防敌备患,没有法子。
这崖的西南有一条瞪道,可通到崖上一个暗谷之中,那里面地势不平广,不能做拜月之用,却是有水有树,并且长有十里,高高下下,随地都有草坪,最宜于几十成群的人做踏歌快乐之用。尤其是少时月光一偏正照进去,把里面的山果林木照得和白天一样,景致真是再好没有。我夫妻在这崖上拜月祭神已有数年,草没一根,树木更是绝少,他们会情说爱全不相宜,只能在本晚约定,另择日子地方相会,不能尽性快活,上下都不愿意,谷中又没这大地方。本冬才打好主意,动手修一条田谷中通至洞底的暗道,以防不测,刚巧前日才得修好,甚是隐秘便捷。如不愿在此呆坐观看,少时他们吃醉了酒,唱完一套情歌,有情男女必往谷中去连唱带舞。诸位如也前去,大概除了事前抽出来的有十个防守瞭望的人们,没有一个不去的。他们总择谷中有高大树林的草地上,有的唱有的舞,有的在此献完了玩意,便赶去谷中,随时献玩意给人看。诸位一面闲游,一面挑那好的观看,岂不比这里一样样坐等强些?去否听便,反正我夫妻是不能离开的,只不过见有两人一行走向僻处、外插刀矛的地方,不要去惊散他们便了。”
林、毛二人闻言,正合心意,筠玉首先抢答道:“这样再好不过。我和林姊姊先去,杨老伯和二位妹子有春桃等六人服侍,愿去也可由他六人陪往,不愿去就坐在这里,如难禁风露,可命人引他们去睡。我二人今晚要玩个尽兴,不天亮不止,勿须等了。但是谷中路径和这里风俗忌讳全不知道,有芹芹带去,得她指点也无妨了。”说罢,又推说恨恶蛇虫,将春燕、四儿身背的牦象头骨要到手里,与林璇一人持了一根带好。金花娘见了那两根奇怪骨朵,猛想起大锤与余独同往蜈蚣夹于去替他叔叔雷银豹回来,早就该有人到,为何到了此时,三人不见一个归来?便问蔡野神:“可是大锤日里不忿气,夜晚前去闯祸?”筠玉忙插口说:“我们余大哥智勇双全,有他同行决无差错,如见令弟所行不善,就不能劝止,也当独自先回。如今未到,必是令叔不肯回转,三人见面谈得投机,左就无事,今晚留在那里了。”蔡野神也说:“不会,否则蜈蚣夹子那里也必派人送信,勿须多虑。”金花娘深知乃弟为人,横起来连命都不要,终觉心中难安,并且去铁锅冲新近又得了一条捷径,虽极难走,却难不倒他,惟恐前去生事,意欲再候片时无信,打发一人前去,看他到了无有。林。毛二女不便多说。
这时下面全数山民大半酒酣肉饱,天性发露,纷纷拍手唱起情歌,野腔土语倒也自成音节,令人听了有欢娱之思。又是数干山民一同拍手踏歌,唱的舞的,一手一式,都是男欢女慕相悦之意,越显得艳丽之中现出混浑敦厚的气象。唱着唱着,果然成双配对,男女互相拥抱,几对一群,载歌载舞,由崖西南方磴道缓缓走了下去。月明之夜遇着这等奇情奇景,端的是柔情蜜意,歌舞欲仙,艳绝人间,当之心醉。春桃、春燕等六个男女山民看得情不自禁,也在崖上捉对儿歌舞起来,同时献技山民跟着开始。林。毛二人见时已到,哪有心情细看?先拍手夸赞了一阵,对蔡氏夫妻道:“谷中景致,说起就令人想去,真个太好了。我姊妹二人这就去吧。”
说罢作别,带了山妇芹芹,顺崖西南下去。前行不远便到谷口,遥见月光正照谷中,谷径甚宽,两旁俱是平坡斜扳,古木千章挺生浅草原上,坡顶方是峭崖峭壁,那各处疏林大树之下,已有不少对山民在彼,男的头上乌羽如雪,身穿彩色半臂披肩,腰围兽皮,耳坠铜环,自膝以下全赤。女的是一件由肩至膝的百折白麻布桶裙,腰围绿草,头戴花箍,赤着藕一般的双臂双腿。男女装束大都一色,正在翩跹舞踏,唱着现编现答、决不同样的情歌,此应彼和,空谷回音,响震林木,洋洋盈耳,看去又似画图又似梦境。女自身材面容固多秀美,此时便连日里看去那般丑形怪状的男子也与景相称,不难看了。
林、毛二女略一观赏,见山民入谷尚未走完,后面来者尚多,恰好路旁有几株老树和一片怪石,前后一端详,抽空将芹芹一扯。芹芹早知二人心意,连忙跟着走进。三人见后面山民只顾歌舞狂欢而来,并未觉察,全谷长有十里,蔡氏夫妻就欲中途相请,一时也查问不出,必以为在隐僻之处登临游玩,即便发觉,也差不多功成归来了。当下略微整理结束,径由芹芹带路,由树石后面绕过谷口,取路往铁锅冲而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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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回 跻危崖 双雄攀绞索 窥丑媟 一击碎妖龙
且说余独性情好高,为人正直,对于筠玉虽因前缘注定,在不知不觉中,敬爱之心一天比一天增长,可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一丝邪意。半点私心,不想至情无形流露,被碧娃看出。少女童心,人又聪明刁钻,不免心里好笑,发在脸上。可是碧娃也极感余独救他一家、千里护送之恩,不但不愿破坏,还恨不能他和筠玉得成连理才称心意,正深恐筠玉孤芳自赏,不肯委身屈就,怎敢用些无礼的话去取笑筠玉?不过烂漫天真,一时淘气,朝余独努了努嘴,笑了几次。谁知余独无端内愧,深恐筠玉知道,日后在路上和自己生分,偏巧蔡野神又话不投机,将他激怒,当时一负气,心想解释碧娃的意思,免得日后去向筠玉取笑,决计践实和蔡野神所说的话,冒险独探铁锅冲。偏又路径太生,洞崖出路曲折难行,虽在事前间明,如无人引路,一不小心仍要走错。恰巧大锤凑趣,起行时筠玉又给他备了一根牦象头骨朵,而且言中有因,似已看破,说不定她和林璇少时也要前往。惟恐落后,不敢多言,急匆匆同了大锤上路。原想在路上用言语激动大锤同行,谁知大锤也和他是同一心意,见他跟去,巴不得说他同行,多一能手相助,于是两下一拍便合。哪里往什蜈蚣夹子去!径抄险要捷径,翻山越岭,攀藤缒箩,直奔铁锅冲飞跑下去。
起身时还早,日色刚刚偏西,走到路上,余独问起铁锅冲的形势虚实,大锤道:
“如在平日我也不敢前去,只因今日娃子送信,我表妹沙柳燕已知孽龙变了心,叫我们设法报仇,她作内应。能和她刺死孽龙更好,即便到了那里被敌人擒住,也可以说是前去约请孽龙夫妻到蜈蚣夹子赴宴的。姊夫日里原有这个主意,打算隔些日,拼着死些人,约他前来,设下漆坑,诱他大醉之后陷入在内,不过不是今天罢了。我只把日子说远些,给姊夫作准备。有柳燕在,也坏不了事。如今有你同往,就更好了。”余独知他有勇无谋,不愿跟人去,膛彼浑水丢人,便答道:“你准知柳燕一时之忿可靠么?依我想,孽龙身上刺得进去的要害,你我俱都知道。这东西醒时虽难近身,不是说他淫乐之后便和死人一样么?你我反正是要他死,不到事急·,切不可先让柳燕知道。否则你只引我到了那里,你自去和柳燕商量,我独自去刺孽龙。不能下手,你再和柳燕一同暗算他,你看好么?”大锤想了想,再和余独一商量,觉出余独愿意到那里后分头下手,便即允了。
二人一个是练就内外功夫,身轻行速,一个是久惯攀越险阻,捷同猿鸟,虽然山道难越,并未放在心上,步履如飞,才走到日落起昏时候,已离铁锅冲不远。大锤说:
“时候尚早,冲内缠藤寨人正在用饭时候,待一会他们饭后齐往溪中洗澡,因无人敢惹,从未出事,极为大意,连要口上几个了望的人,都听说常时一个不留。彼时暗中溜进去最为妥当。否则便要等月上中天,他们睡熟以后,一则大晚,恐孽龙睡后醒转,不能下手,二则口子绝险,只容三二人并肩通过,防守入睡时往往堵门而睡,进去恐将他们惊觉误事,再则太高,也不易上去。我们由此缓缓走到那里,正是时候,到了里面,正赶上孽龙淫乐将睡之际,恰好相机行事,岂不是妙?”余独依言将步子放缓,四外留神观察动静,悄悄前行。正走之间,忽见一片高大森林,大锤说,“出林就是仇敌要口,上有山民防守,务须小心。”余独见林中甚是阴暗,绝好藏身外望,仗着一双练就的夜眼,大锤眼力也自不弱,双双提气潜踪,定睛辨路,穿林而入。就在这将出未出林之间,一眼看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伟峻的广崖,并无通路,识近下面倒崖壁上裂了一个四五丈长四五尺宽窄不等的大石缝,刚上来的月亮正照在上面,看去仿佛很深。石缝口边,有四个山民各持一柄长矛,想因畏热,平日腰间所着藤子编的桶裙俱都脱了下来,堆在一边,饭刚吃完毕,不时把残骨掷下为戏。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桶而坐,个个面目狰狞,身躯高长,神态凶恶非常,正在那里迎风说笑,洁屈赘牙,声音粗犷,一句也听他不懂。内中一个山民竖起手中长矛,一会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
大锤轻轻拉了余独一下,低声说道:“他这般做作,就快到走的时候了。”余独立时止步,随他伏在一株古树后面探头外望,等那四人一走开便即偷进。间中端详那崖上要口的形势,下面石笋森列,高低错落在竹菁深密之中,几无立足之处。上面又是峭壁摩空,势欲飞压。石缝离地少说也有二十多丈,真个奇险无比,无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