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雷德伯里中短篇科幻小说集-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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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的眼睛盯着众人。他们看见自己映在里面的影子,向那金属般坚硬的眼睑和炯炯闪亮的黑色虹膜开了枪。
霸王龙像一座石像、一场山崩一样倒下来。它怒吼着,抓着树木,把它们一起带倒在地上,撞坏并撕裂了金属走道。人们急忙向后退去。它的身躯,十吨又冷又硬的肉撞了上来。猎枪开火,巨兽甩着它那甲皮厚厚的尾巴,扭动着长颈,躺下不动了。一股血从它的喉咙里喷出来。它体内的某个液囊破了,令人作呕的血淋了猎手们一身。他们站着,浑身血光。
吼声消失了。
丛林悄然无声。山崩之后,一片绿色的宁静;噩梦之后,来了黎明。
比林斯和克莱默坐在走道上呕吐。查维斯和莱斯普兰斯拿着冒烟的来复枪站着,若无其事地咒骂着。
在时间机器里,艾克尔斯脸朝下趴着发抖。他已经设法回到走道上,爬进了机舱。
查维斯走进来,瞥了艾克尔斯一眼,从一个金属盒里取出纱布,回到坐在走道上的其他人那儿。
“擦干净。”
他们擦掉头盔上的血,也开始咒骂起来。巨兽躺着,像一座结实的肉山。在它体内,你能听见那濒死的内脏发出的叹息与低语般的声音。器官失灵,血液不再流动,一切都永远中断、关闭了。就像站在一台损坏的机车或废弃的蒸汽铲旁边,一切阀门都大敞四开。它的骨头断了,数吨重的躯体失去了平衡,变得死沉。纤巧的前爪抽搐着,抓着地皮。肉体堆委在地上,颤抖着。
又一声爆响,在头上,一根巨大的树杈从茂密的树顶断落下来,以致命的力量砸在死兽身上。
莱斯普兰斯看看表,“正是时候。就是这棵大树先砸死这头野兽。”他瞥了那两个猎人一眼,“你们想拍张纪念照么?”
“什么?”
“我们不能把猎物带回未来,这具尸体就得留在它原来死去的这个地方,以便昆虫、鸟和细菌能像原来一样得到它。一切原封不动,尸体留下,但你们可以站在它旁边留个影。”
两个人想了想,还是摇头放弃了。
他们沿着金属走道走回机舱,精疲力尽地瘫坐在靠椅里。他们扭过头盯着那死去的巨兽,那纹丝不动的肉丘。在那热气蒸腾的甲皮上已经有奇特的鸟儿和金色昆虫在忙碌了。
机舱地板上传来的一个声音使他们一愣。艾克尔斯坐在那儿颤抖着。
“我很抱歉。”他最后说。
“站起来!”查维斯叫道。
艾克尔斯站了起来。
“出去自个儿呆在走道上。”查维斯说,他用来复枪指点着,“你并没回到机舱里来。我们要把你留在这儿!”
莱斯普兰斯抓住查维斯的胳膊:“等等……”
“你别管!”查维斯把胳膊挣脱出来,“这个傻瓜差点儿害死我们。不仅如此,不,瞧瞧他的鞋!他跑到走道外面去了,这可毁了我们!谁知道我们会被罚款多少!上万美元的保险!我们保证过没有人会离开走道,他离开了,噢,这个该死的笨蛋!我不得不报告政府,他们会吊销我们的旅行许可证。天知道他对时间、对历史做了什么!“
“想开点儿,他不过惹了点儿麻烦。”
“我们怎么知道?”查维斯吼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全都是一个该死的谜!
滚出去,艾克尔斯!“
艾克尔斯摸索着衬衣:“我可以赔偿一切。十万美元!”
查维斯盯着艾克尔斯的支票簿啐了一口:“出去。那头怪物就在走道边上,把你的胳膊伸进它嘴里去,然后你才能回到我们这儿。”
“那是发疯!”
“那怪物死了,你这笨蛋。子弹!子弹不能留下来。它们不属于这儿,它们可能会改变什么。这是我的刀,把它们挖出来!”
丛林又活跃起来,充满了古老的骚动与鸟鸣声。艾克尔斯慢慢转过身去盯着那堆远古的废物,那梦魇与恐怖之山。过了好半天,他才像一个梦游者一样,沿着走道蹭了过去。
五分钟之后,他回来了,浑身发抖,胳膊直到肘部都被浸红了。他伸出双手,每只手都握着几颗钢制弹头。然后他倒下去,躺着一动不动了。
“你不该让他做这事。”莱斯普兰斯说。
“我不该?这话说得太早了。”查维斯碰碰那一动不动的身子,“他死不了,下次他就不会这样打猎了。行了。”他疲倦地对莱斯普兰斯晃晃拇指,“启动,我们回家。”
1492——1776——1812。 他们擦净手和脸,换下已经板结的衣裤。艾克尔斯又起来活动了,一言不发。查维斯瞪着他足有十分钟。
“别看我,”艾克尔斯叫道,“我什么也没做。”
“谁知道呢?”
“不过是跑出走道,鞋上沾了一点儿泥,仅此而已——你想让我做什么——跪下祷告么?”
“我们或许需要祷告。我警告你,艾克尔斯,我还可能宰了你。我已经准备好了枪。”
“我是清白的,我什么也没做!”
1999——2000——2055。 机器停下了。
“出去。”查维斯说。
房间像他们离开时一样在那儿,但又和他们离开时不尽相同。同样的人坐在同样的桌子后面,但人和桌子又和以前有所不同。
查维斯警觉地环顾四周:“这儿一切都好吗?”
“好极了。欢迎回家!”
查维斯并没有松懈下来,他好像在察看空气中的微尘,阳光透过一扇大窗户照在那上面。
“好了,艾克尔斯,出来。别再斗嘴了。”
艾克尔斯动弹不得。
“你听见没有?”查维斯说,“你在盯着什么?”
艾克尔斯站在那儿嗅着空气,空气中有种东西,一股化学物质的腐味儿,它是那么微弱、稀薄,只有他下意识里一声模糊的叫喊在警告他它存在着。那墙壁、家具和窗外天空的颜色:白色、灰色、橘色……他有种异样的感觉。他的身体颤栗着,他的手抽搐着,他用全身毛孔吸进这种奇异的感觉。肯定有人在某处尖叫,那声音只有狗能听见,而他的肉体也无声地尖叫着回应。在这个房间外面,在墙壁外面,在这个与以前不尽相同的人和这张与以前不尽相同的桌子外面……有一个街道与人群的完整的世界。现在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不得而知。他能感到人们在墙外走动,像许多被干风吹散的棋子……
但他即刻看见了那块钉在办公室墙上的牌子,那块当他今天早晨第一次进来时读到的同一块牌子。
但是,那上面的字竟然变得别字连篇了:寺间守猎公司到过去壬何时代守猎尼说出想打的猎勿我门带尼去猎杀艾克尔斯跌坐在椅子上,他发疯般地在鞋底的厚泥中摸索。他举起一团儿脏东西,颤抖着。“不,不可能,不会是这种小东西。不!”
一只蝴蝶嵌在泥里,闪着绿、金、黑三色的光,极其美丽,但已经死了。
“不会是这种小东西!不会是一只蝴蝶!”艾克尔斯叫喊着。
它掉在地上,一个纤弱的小东西,它打破了平衡,像撞倒多米诺骨牌一样引起一连串从小到大的连锁反应,改变了未来的一切。艾克尔斯头晕目眩了。它不可能改变什么,杀死一只蝴蝶不可能如此严重!可能吗?
他脸颊冰冷,嘴唇哆嗦着问:“谁——谁赢了昨天的总统选举?”
桌后的那个人笑了,“你开玩笑?你知道得很清楚。当然是德国佬!还有谁?
不是那个该死的可怜虫基斯。老天作证,我们现在有了一个铁腕人物,一个有魄力的人!“这个职员停下来,”有什么不对吗?“
艾克尔斯呜咽着,他跪下来,用颤抖的手指拨弄着那只金色的蝴蝶。“我们就不能,”他向世界、向自己、向职员们、向那台机器恳求道,“我们就不能把它送回去吗?不能让它再活过来么?不能从头开始么?不能……”
他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他等着,颤抖着。他听见查维斯在房间里喘着粗气,听见查维斯摆弄着枪,咔嗒一声打开保险,把枪举起来。
一声霹雳。
注释:
①指时间机器。
②传说中一种生活在火里的动物。
太阳的故事
“准备好了吗?”
“好了。”
“现在吗?”
“很快了。”
“科学家们真的知道吗?就在今天,对不对?”
“看呀,看呀,你自己看”
“孩子们紧贴在一起,像许许多多玫瑰,又像许许多多小草,混杂在一起,探出头凝视那躲藏着的太阳。
下着雨。
雨下了七年了。无数的日子里,雨一刻不停地下着。有时雨声轰响,大雨倾盆;有归下些阵雨,雨点好似甜蜜的水晶,有时暴雨来临,声如雷鸣,又无数次重新长了出来,等待下一次毁灭。这就是金星上永远的生活方式,这里就是孩子们的学堂。这些孩子的父母是太空人,他们来到这个雨下不停的星球,建立文明,顽强地生存下去。
“要停了,要停了!”
“是呀,是呀!”
玛格特站得离他们远远的。这些孩子不记得曾有过一段日子,那时不像现在,雨下呀下呀下个不停。他们都只九岁,就算七年前有那么一天,太阳出来一个小时,把脸儿转向目瞪口呆地世界,他们也不记得了。有时,晚上玛格特会听到其他孩子在回忆中微动,她知道他们在做梦,想起了黄金、黄蜡或者一枚大得可以买下全世界的硬币。她知道他们认为自己记得那种温暖,它就像是一道红晕,出现在脸上,身体上,胳膊、腿和颤抖的双手上。但之后他人便会惊醒,因为他们听到敲击的鼓声,从屋顶上不断滴落下来的亮晶晶的球链发出的声响,走路声,花园里的声响,森林里的声音,然后他们的梦便消失了。
昨天一整天上课时他们读到的都是有关太阳的故事,关于它怎么像一个柠檬,还有它多么热。他们还写了些小故事、散文或者诗。
我想太阳是朵花,只开一会就谢啦。
那是玛格特的诗。在宁静的教室里,她用一种平静的声调读着。这时,外面雨正在不停地下。
“哦,你不会那样写吧!”一个男孩抗议道。
“不”,“玛格特说。”我是那样写的。“
“威廉!”老师说。
但这些都是昨天的事了。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小,孩子们都挤在又大又厚的窗前。
“老师在哪儿?”
“她马上就来。”
“她最好快点儿,我们会错过的!”
他们激动不已,像是兴奋的轮子上弄乱了的辐条。
玛格特孤零零地站着。她是个非常柔弱的女孩,看起来象是在雨中迷失了很多年,雨水冲掉了她眼中的湛蓝,唇上的红润和发丝的金黄。她是相册中一张尘封的旧照片,早已褪色。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活象个鬼魂。她远远地站着,瞪视着雨和窗外那又湿又吵的世界。
“你在看什么?”威廉问。
玛格特没有回答。
“别人跟你讲话要回答。”威廉使劲推了她一下。但她没动,或者不如说,她只是让自己被推动了,仅此而已。
孩子们从玛格特身边悄然走开,看也不看她一眼。她感到他们离开了。这都是因为她从不和他们在地下城那充满回声的隧道中玩耍。如果他们逗弄她,她只在他们身后眨着眼,却不跟上来。当全班唱着歌,歌颂幸福,生活和游戏时,她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