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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凤血-第20章

小说: 凤血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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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妃自阶下仰头望去,屏在腔子里的一口气顿时散了,膝弯软软,再撑不住身子。“娘娘!”侍女锦心忙将她搀住,只恐她再度昏厥过去——早前闻知裴令显触怒龙颜,娘娘大惊失色,当下直奔太初殿,欲见驾求情。不料甫出宫门,竟遇羽林骑迎面阻住去路,迫令各宫回避,封闭宫门,一概人等不得出入。见了这番阵仗,知是大祸将至,娘娘骇得六神无主。遣人去太初殿、辛夷宫与中宫打探消息,良久不见回音。直等了大半个时辰,竟等来一句噩耗,说是皇上不好了!娘娘受不住这惊骇,当即晕了过去……待得悠悠醒转,尚未恢复人色,内侍已至承淑宫宣召贤妃觐见。
  锦心勉力定住心神,颤声在裴妃耳边说道,“娘娘千万支撑着些,眼下吉凶未知……”她不提尚好,一提吉凶,裴妃脸色越发惨白。到了这般光景,还能有什么吉,原本存了一线侥幸,若后妃都在殿前倒好,偏只单独宣召她一人。裴家获罪,皇上垂危,长公主不见踪影,刹那间所有倚靠都不在了,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在狼群里。若是皇上不在了,何皇后第一个不会放过她。汉有人彘之祸,今有恪妃之鉴,在那幽旷殿内等着她的,是鸩酒、白绫还是别的?
  裴妃只觉身在虚空,不觉已被锦心搀着,一步步到了殿前。内侍引她往偏殿去,长年幽暗的偏殿连廊,挡住日光灼热,令她周身一凉,神志也清醒了些。
  眼前一扇朱漆雕门紧闭,仿佛是供臣工入觐前歇候的静室。内侍在门前俯身,也不通禀,只将那门轻轻推开一线,里头薰燃着熟悉的宁神香,一缕沉沉撩人的香气弥散。怔神间,内侍将她一推,裴妃踉跄踏进,身后门已合上。四面垂帘都已落下,只有丝丝微光从玉版卷帘间隙里照入。裴妃瑟缩了身子惶然四顾,小小一间静室,除却陈设别无他物。
  “你怕什么?”蓦然传来的幽细语声,惊得裴妃倒退两步,这才瞧见垂幔后面静静立着一个人影。那人转过身来,垂覆两肩的长发几乎遮住容颜,暗影里一双晶璀眸子却令裴妃脱口呼出,“长公主!”那语声之喑哑,神容之枯槁,惊得裴妃手足无措,宁愿是自己唤错了人。
  然而真的是她,往日美若天人的宁国长公主此刻竟似幽魂一缕,悄无声息立在暗影里,周身仿佛裹着一团寒气。
  “我问你怕什么。”长公主语声冷得糁人。裴妃张口,却觉舌尖已冻住——怕什么,这一路战战兢兢魂不附体究竟怕着什么,到此刻竟说不上来。长公主走近前来,近得可以瞧见眼底红丝。第一次这么近的细看她,细看这梦魇般摆脱不得的美貌,裴妃的目光凝定在昀凰脸上,从她泛红眼眶移至唇上血印,最后瞧见颈间青紫的扼痕。
  长公主苍白手指抚上那处紫痕,幽幽笑着,“差一点,他便能扼死我。”裴妃惊退一步,骇然捂住自己颈项,仿佛那修削手指下一刻便会扼上自己咽喉。她惊惶欲绝的神色令昀凰笑意加深,逼近她细声问道,“令婉,你怕死么?”
  死,谁人能不怕死。
  裴妃后背已抵上身后廊柱,被逼得退无可退,脱口哀叫,“你,你要我怎样!”
  长公主轻笑,“太初殿里两个男子生死不知,一个是你夫君,一个是你兄长,可是令婉,你只怕一死而已。”她连笑声也喑哑了,每个字都破碎,出口却似刀锋,割得人血淋淋。裴妃陡然觉得憎恨,憎恨她叫这“令婉”二字,好似最亲近熟悉的家人,看清她脉络肺腑。
  “是,我怕死。”裴妃蓦然仰起脸来,一咬牙道,“我很怕死!”她本就身姿高挑,仰了头只觉逼仄之气尽出,随之恨恨红了眼眶,“怕死又有何错?”长公主略一侧首,颈间紫痕更见明显,衬着她唇角笑意如丝,美艳得诡烈,“怕死就好。”
  裴妃怔住,长公主却回身在椅中坐下,冷冷望定了她,再无一丝笑容,“你兄长自身难保,即便重罪可免,总有些苦头要吃。一旦皇上不能再庇佑裴家……令婉,你靠什么活下去?”
  刹那间怒火喧嚣熄灭,似冰水浇上炭盆,裴妃心头只跳出两个字,皇嗣。
  后宫女子谁人不知,再多恩宠也又尽头,唯有子嗣可保得晚年善终。一旦先帝晏驾,无嗣的妃嫔便落得冷宫幽禁,似她这般得罪过何皇后的人,只怕更是献祭皇权的血牲。
  皇嗣,她做梦也想得的皇嗣,偏偏越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裴妃神色几度变幻,一时惨然,一时不甘,终究失声笑了出来。一败涂地并非技不如人,恰机缘不巧,又怨得谁。
  “陈国公有恃无恐,无非倚仗着皇后和皇嗣。不过生男生女还未可知,假若另有妃嫔也得了子嗣,恰巧皇后所出又是公主,一切便不同了。”长公主端严身姿纹丝不动,语声却似妖蛊,“令婉,你说是么?”
  刹那间,重锤击落心坎。
  裴妃不是笨人,转念间心思洞明,雪光惊电似的明白。
  “你……”裴妃煞白了脸色,猛然张大双眼,“这,这如何能……”
  长公主面无喜怒,平静得像在说一场宫宴安排何种乐舞,“我说能便能,你说有便有。”
  裴妃气息纷乱,喉间发紧,掌心俱是冷汗,“宫里四处耳目,御医、宫人、内侍……这弥天大谎,如何能瞒天过海?皇后所出若不是公主,这手脚做了也是白做!”
  瞬息之念,她心思倒也转得如此之快,轻重权衡如此得宜。昀凰微微眯了眼,审视眼前绮颜玉貌女子,在那光润鬓颊依稀还可见得少女的红润。往后年岁渐长,历练渐多,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辣手人物。然而昀凰微微倾身,朝她扬眉浅笑,“令婉,你还未明白么?到这地步,皇后必是生女,而你必然得男……否则,你、我、裴家,连同皇上一手打下的江山,都将万劫不复。”
  那缭绕香气似要勾去人的魂魄,昏瞑室内,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彼此心跳。起初裴妃只觉自己心头急撞,紧促得喘不过气。不意却觑见长公主胸口微微起伏,镇定容色下的忧急,因这纷乱气息泄露无遗。原来她也会怕……裴妃莫名松一口气,更多疑惧却浮上心头。深宫禁苑耳目众多,偷龙转凤岂是这般容易,一旦败露便是诛灭九族的下场。想着那凶险光景,裴妃咬唇,一身冷汗尽出,“即便捱过十月,又去哪里找一个活生生的婴孩?”
  “能从中宫换来最好,若是皇后生下公主,也只得另寻个男婴进来。”长公主眉心微蹙,“这倒难不倒王隗,太医院也可放心,只是承淑宫里未必稳妥,只怕还要委屈你暂且住一住西边。”
  裴妃悚然一惊,旋即明白她所谓的西边,便是那阴僻怕人的冷宫了。
  三道重门阻隔,仿佛将最西面的延年宫隔绝在人世之外。当年惠帝为太后筑延年宫,宫室成,太后薨;成帝端佑皇后失宠,幽居延年宫,郁悒而终;明帝时,章皇后因妒获罪,于延年宫幽禁数月,鸩酒赐死。此后的延年宫便令后宫诸人闻之色变,一旦谪入此地,便是永世不得翻身。“宫宴那日,你与淑妃私下非议中宫,这已足够罚你去西边住上一阵子。”长公主悠然开口,却令裴妃如坠冰窖——当日几句闲言,竟也瞒不过她耳目。
  “那里最是清净,门锁一落,谁家耳目也安插不得。”长公主幽深目光全无波澜,一切都已盘算周密,只需搬动棋子而已。
  “这事,皇上可知道?”裴妃脸色青白,良久才颤声问出这一句。
  长公主面色一寒,漠然道,“皇上知道。”
  裴妃脚下绵软,终于跌坐椅中,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光亮也熄灭。
  皇上果真是不能好了,否则不会应允这般无奈之事。裴妃无力垂首,心头空落落,竟也不觉得如何悲伤。原以为情浓爱笃,到此刻才知,他在她心中也只是“皇上”,只是那高高在上的明黄身影……而她在他心中,只怕连个浅浅影子也没有。
  一丝讥诮笑容浮上裴妃唇角,眼底悲喜成灰。
  若皇后生了公主,就此皇嗣断绝,日后真要扶假皇储登基么?到那时,她还出不出得了延年宫,会不会永久缄口,以保全这秘密永不泄漏——裴妃紧紧盯住长公主双眼,越看越觉寒意透骨。长公主却似看透她心思,“若非逼到绝境,谁也不会出此下策。坐以待毙或是孤注一掷,你自己选。”
  裴妃面如土色,夹在生死一念间,左右都是峭壁,连摇摆都无处。长公主却一句句迫上来,迫得她无处躲闪,“往后总得有人统率六宫,众多妃嫔中单单挑了你,无非因为你姓裴。既然皇上看重裴家,这机缘便成全在你头上。你若不肯也无妨,总还有淑妃、德妃和诸嫔……”
  “那你呢?”裴妃脱口而出,语声落地,自己也僵住。
  到底还是将最后一层窗纸戳破。
  最痛的伤口被盐粒撒上,昀凰抿唇,目光落在裴妃光洁修长的颈上——这美好的皮囊还如此娇嫩,不知死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昀凰目光冰凉,唇角却勾出惑人弧线,“我亦有我的去处,或许你生下皇子之日,便是我远嫁北齐之时。”
  凄惶哭声伴着阵阵哀求从偏殿一路传出,两名内侍将裴妃拖曳到宫门,称贤妃裴氏忤逆犯上,非议中宫,被长公主下令鞭笞二十。裴妃凄厉哭叫令殿外众臣心惊胆寒,虽知长公主性情乖张,却不料今日暴戾至此。眼看着左右将她按倒,鞭子将要抽下,裴妃蓦的尖叫道,“我有龙脉在身,谁敢动手!”
  这一声喊,惊落内侍手中长鞭,惊得里里外外尽皆色变。内侍飞奔入殿禀报长公主,将裴妃架入殿中,御医匆匆随后而至,彤书女史亦奉召而来……不过片刻,里头消息传出,贤妃确是有了龙脉。这变故来得太过仓卒离奇,陈国公与沈裴二人尚在御前见驾,外面诸人面面相觑,尚来不及应对分辨,长公主便又下令,免了裴妃鞭笞之责,遣回承淑宫禁足。
  一时间惊的惊,喜的喜,疑的疑,承淑宫里里外外也不知布满多少耳目。只见御医进出不绝,却无更多消息传出,空叫多少人急红了眼。恰此时,陈国公等人于御前苦谏一日一夜,参奏裴令显治下不严、耽迷女色、腐坏军纪,纵容女眷非议朝政。众老臣涕泪交流,彻夜跪候太初殿外等候圣裁。
  次日,三道圣旨接连颁下。
  赐死裴令显妾子瑶等七女,其余女子流徙南疆,罚为营妓;革去裴令显封爵,罚俸禄千石,责令闭门思过,军中权责交副将暂代。同遭参奏的五名将领均降职一等;沈觉受连带之罪,罚俸千石。贤妃裴氏一并获罪,谪入延年宫圈禁。
  皇城内外,朝野上下,震动非常。
  只一夜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裴家看似就这样垮了。连有了龙脉的贤妃也不能幸免,一夕失宠,打入冷宫再不得翻身。也有人说裴家垮不了,皇上明里降责,暗中还是护着裴家的。裴氏虽革了爵,手中兵权还在,一旦贤妃诞下了皇子……
  “便叫那妖女诡计得逞,尔等老朽,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陈国公将手中杯子重重搁下,面带一丝冷笑,如锥目光扫过面前诸人。一桌酒肴纹丝未动,桌旁众人犹自举着杯,惶惶然不知该不该放下。原是备了酒宴庆功,如论如何总是赢得先手,待陈国公这盆冷水兜头浇下,一时间众人都噤了声,谁也喝不下这庆功酒。
  “她也做不得多少手脚了。”廷尉低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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