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人生-第1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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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第二章 盐商考验~
不消半壶茶的工夫,林松便手捧着画卷,打内堂走了出来,恭敬的将画卷安放在客厅那张花橱木一腿三牙罗锅帐方桌之上。
林松退开之后,汪老板微微摆出一个请的手势。这个时侯,文定自也是不会推辞,也容不得他推辞。文定径直走到方桌之前,缓缓将画卷展开。此乃是一幅绢本墨笔画,昏黄的卷面,初入眼帘的便是高绝的山冈,林立的矾头,往下则是一条绵长的山脉,轮廓平缓,山脉树木之间还隐有几处烟雾做点缀。
由画的左下角起,隐有一条曲折的小径向右延展,到右下角时,又再回转向左,然后再曲折,若隐若现没入树丛之中,不禁使人暗自揣度,这条小径必然是延展到迷濛的远山之中去了。整幅画卷弥漫着烟岚之气,高旷润远,秀润而又苍茫。
见到这种矾头林立,披麻被写山的作画手法,文定已然可以认定是源于五代南唐的董源之后,他与徒弟巨然和尚合称为“董巨”,乃是南方山水画派之祖。
果然,署名处有“僧巨然”的字样,除此之外,幅上还有“宣和殿宝”之印,以及几方私印,具是历代名士所独有的,看上去这幅画的可信度十分之高,具备了巨然和尚年轻时的几处特征。特别是那宣和殿宝的印记,乃是宋徽宗的印章,打宋宫里流传出来的东西,价值又要翻几翻。
只不过若是如此简单,那汪老板又何来考验自己一说呢?文定料想事情必不是那么容易。方才汪元海的一番轻视之言,虽然文定不曾反驳,但到底还是在他心中留下一丝不快,也憋着一股子劲,若是自己就这么认输了,岂不是让他说中了不成?文定暗下较起劲来,非要瞧出端倪来。
从笔风,到印章、题跋、避讳、款识,每一项都认真仔细的查看,不肯放过一丝一毫,时间也就一点一点的流失。
除了文定之外,此时最为牵挂之人便要数沈立行了,他不远千里的将文定请了过来,一则是要为表兄排忧解难,一则便是要为自己挣回几分颜面。
前些日子,他在汉口镇出的那个岔子,让自己陷入了窘迫的境地,虽然有表兄为他化解了,然而表兄那不过是为了顾全家族的颜面罢了。接连寄来的几封家书里,就对自己是再三痛斥,只怕连族里的其他人也在看自己的笑话了,如果自己再不找到机会重塑威望,那么他在汪氏家族的地位也就是江河日下,摇摇欲坠了。
是以他一接到汪元海的信笺,就赶忙着去源生当请刘老,然而刘老退居闲园之后百事不问,结果当然也是可想而知。沈老板转而又不惜工本的请来文定,为的就是扬眉吐气,将功折罪。眼前文定的成败,自然也就牵动着他那颗不安的心。
一直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么久,文定方才抬起头来。沈立行赶忙上前问道:“柳掌柜,结果如何,你可是看准了没有?”
那汪元海也注视着文定的一举一动。
文定先不忙答话,而是捧起茶碗饮了几口,歇了口气,方才答道:“经在下看来,汪老板的这幅‘层岩丛树’,只怕还是临摹之作。”
“哦。”汪元海奇道:“这可是我花费了大价钱买来的佳作,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说的让我信服了则没事,若是让我听出你是胡诌乱编,我可要拿你们铺子的招牌是问哟!”
“您尽管放心。”若是没把握,文定怎敢乱说,为他们一一分析道:“这幅层岩丛树,山径曲折萦回,穿过树林,深入重山之中。画树用点叶及针叶法,点、线笔墨间略现拙意,树干挺直,与寻常画卷近景常有数株姿美大树,或丛树中有杂木数种有别。”
“山峦略成锥体之状,有近、中景二层,乃是属于整幅画所欲表现之主题所在,远景仅见缥缈之山头。林麓间、峰峦上有俗称‘卵石,或‘矾头,之群石。山石以披麻被绘成,除矾头外,多属长披麻,笔笔沉着而带润泽之意。用墨浓强部分少,而淡处多。山石造型无特意追求雄伟或奇险之体势,画中无烟云之形状,但笔墨浓淡与景物虚实间饶有烟云之气氛。通幅有平淡之意,而无奇绝精巧之趣,确实与巨然和尚的画风极其相似,可见临摹之人功底十分深厚,也必定是见过图样,方才能如此传神。”
“既然以上几点皆能吻合,又怎见得不是真迹,而是临摹之本呢?”文定的分析让旁人听着头头是道,他却又一口咬定是伪作,确实让人有些不解。
“方才某所说的是作画之人的长处,再来说说他的不足。”文定接着道:“因为是伪作,乃是依照原样所绘制,是故笔墨之间稍现呆滞,不流畅,若是真迹断然不会有此数漏的。小可还可以断定,此画出自苏州一带。”
若是说假画倒还罢了,竟然连出于何处都能揣测出来,沈立行颇为不信的问道:“怎就可以断定是出自苏州一带呢?”
文定淡淡一笑,解释道:“近些年来,苏州一带出了好些靠造假字画为生之人,多数是有底稿的,且以绢本画居多,当然其他形式的也有,不过只是少数。在制作过程中采取分工合作的工序,有管线描的,有管上色的,有管题跋的等等,应有尽有。不过因为是模仿别人的,缺乏创造性,笔法也虚弱无力。这类的字画,我们铺子也曾收过几幅,还不算陌生,汪老板这幅层岩丛树,算得上其中佳作了。”
“那这宣和殿宝印又如何解说呢?总不能说宋徽宗以及他那一殿的学士们也看走了眼吧。”汪元海指着那方印记质问起来,这显然是极有说服力的证据。
然而文定却说道:“若是没有这方宣和殿宝印,小可还不敢断定此画的真伪。”
汪元海不以为然的道:“这印记上的字瘦直挺拨,横划收笔带钩,竖划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撩如切刀,竖钩细长,不正是徽宗所创之瘦金体吗?又有何破绽之处呢?”
虽然对古物他不一定熟悉,不过对于行书字体却是十分熟识的。
“不错,此印确是瘦金体的字迹,印泥气息大致也构得上宋院时所用之物,却不是宣和殿宝那方用印,在字间留出的间隔上略有出入,而且原印所用的篆文,看上去要显得古雅许多。”
“有何依据呢?”汪元海可不是那种会轻信于他人之辈,凡事若没个准确的把握,是不会盲目认同的。
文定淡然一笑,道:“宋徽宗的字画真迹,虽然小可是无缘得见,可是好在其宣和内府所收集之物却是不胜枚举,靖康之难以及后世诸多的战火,又让其中的大部分流落民间,本号有幸也曾搜罗到几份。对于‘宣和七玺’,小可也不算陌生。”
文定指着画卷上的印记之处,惋惜的道:“遗憾的是,这一方乃是伪造之物,恐怕造伪之人并未见过真迹,略有出入也是在情理之中。”
若说起宋徽宗其人,简直就像是李后主转世一般,甚至于好事的后人还传出在其出生之前,宋神宗曾经来到秘书省,观看过南唐后主李煌之画像,还在梦中与之相见。这种讹传之事,可信度有待商榷,不过就宋徽宗与李后主二者的生平遭遇而言,真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二人皆是才华横溢,文采风流的谦谦君子,都有着文人所具有的懦弱性情,唯一不同的是一位特长的天分在诗词歌赋之上,一位则是在书法绘画上,都为后人开启了新的天地。若是放在寻常之人身上,二人绝对称得上旷世奇才,堪比史上任何一位大家。
然而不幸的是,他二人俱是生长于帝王之家,又双双接下至尊之位,不但让自己晚景凄惨,也让两个朝廷随之覆灭。
经过了文定一番详尽的解释,在场诸位中,沈立行与林松是彻底的心服口服了,就连一脸严峻的汪元海也有一丝松动,一直不停的疑问也不再出现了。
文定求证道:“不知在下所说是否属实?还请汪老板明示。”
霎时间,厅内的风向一转,众人原本投向文定身上的目光,又转而投向汪元海那儿,其中最为紧张的便要数沈立行,手心都已经冒出汗来,就等着由表兄的嘴里揭晓谜底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汪元海不疾不缓的坐回主位,也跟文定适才举动一般,端起了手边的茶碗,作势抿了一小口,方才平淡的道:“此画的确是临摹之本,好些行家看了还直认做是真迹,竟然还有几个自诩心明眼亮的偏好之人,出到两至三倍的价钱让我割爱。看来名列三大朝奉之一的刘朝奉,当真不是徒有虚名,连一个年轻弟子也颇有些真才实学。”
虽然汪元海明着只是在抬举文定的师傅,不过任谁都听的出,他这是认可了文定的本事。
“不敢,承蒙汪老板夸奖。”文定不卑不亢的从容应对。
然而喜上眉梢的沈立行却没文定这般沉的住气,眉开目笑的向表兄道:“怎么样,表兄,小弟不曾欺瞒于你吧?文定年岁虽轻,可本事大的很,不然如何能接替刘老朝奉的位子,如今在汉口镇的当铺之中,文定可称得上响当当的人物了。”
汪元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去接他的话茬,而是径直对文定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若是事成,不但你们铺子里的佣金只多不少,我另外再给你添份车马费。”
说是车马费,不过以他汪大老板的身分,太少自然是拿不出手的。
文定最关心的倒不是车马费,须知无功不受禄,既然花这么大的气力让他从汉口赶了过来,想必那差事也是相当棘手的。在银钱面前,他更为珍惜名声,铺子的名声,他个人受挫甚至受辱,那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日后碰到那些尴尬的人与事,绕道而行,可盛名之下的源生当铺却不能受挫,对于那珍惜羽翼声誉的师傅来说,更加不能。
此时文定方才能体会到为盛名所累的处境,小心的探道:“在下一直有个小疑问想请教汪老板。”
“说吧!”汪元海整暇以待之。
文定放开谨慎,问道:“这趟差事究竟是要在下做些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原本一本正经的汪老板也是措手不及,询问的望了表弟一眼。
沈立行连连咳了两声,尴尬的解释道:“整件事我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想由表兄来解释,一定能让我们更加清楚明白,一路上就没向文定解说。”
这个表弟,从来就没让自己放心过,汪元海对林松吩咐道:“十几日的江上颠簸,想必他们已经很累了,你且带他下去好好安置,在府内府外转转。另外那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就由你去为他细加解释吧!”
“是。”林松对老爷的吩咐唯命是从,立即便要领着文定出门而去。
文定虽然对汪元海这种傲慢的姿态并不是十分喜爱,不过考虑到他傲人的财富,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有时侯,人越有钱便越是提防周围的人,生恐别人来算计自己,久而久之就会与人形成隔膜,长此以往,那张刻意摆出来的冷峻面孔,也就替代原来的面孔了在离开之前,沈立行嘱咐文定待在厢房里,等他与表兄谈完之后,便领着文定去逛逛扬州城。这位沈老板平常虽然有些胡闹,却比他表兄要好相处的多。
穿过了花圃,越过了长廊,林松领着文定来到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