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引-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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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击出两掌之人,竟是自己的贴身书童囊儿。
那枯瘦老人身形微闪之后,袍捆一拂,便将面前的人影震得直飞了出去,闪目望处,却
见对方只是一个垂髫童子,心中亦是大奇,半晌说不出话来。
囊儿前出一招,身形便被人家强劲的袖风震飞,心下不禁暗骇:“此人武功,确实高到
不可思议。”连退数步,退到亭栏之侧,方月隐住身形,口中却已大声喝到:你这老鬼是什
么人,为何要加害我家公子。”小小的胸膛一挺,竟又大步向那枯瘦老者走过去了,眼珠睁
得滚圆,方才的那种畏缩之态,此刻在他面上,竟也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
此刻管宁心中,却是又惊又愧,他再也想不到这个自己从京城西郊冰天雪地中救回来的
垂髫童子,竟然身具武功,而且还比自己高明得多,却从未在人前学会两三路剑法,便已自
负少侠,一念至此,心中羞惭大作,呆呆地征在当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那枯瘦老人目光微睨管宁一眼,便箭也似地,注在囊儿身上,却仍然没有说话。囊儿眼
珠一转,大声又道:“我家公子是个读书人,和你索无仇怨,你为什么一见就要害他,你年
纪这么大了,却对一个后生晚辈下起毒手,难道不害臊?”
枯瘦老人突地冷冷一笑,尖声说道:“你方才那招‘龙飞风舞’是从哪里学来的?金丸
铁拳杜仓是你的什么人?”声音尖锐,有如狼嗥。
囊儿面色一变,但眼殊一转,瞬即恢复常态又道:“你也不要问我的师承来历,我也不
会告诉你,反正我家公子不是武林中人,只是为了游山玩水才误打误撞地走到这里来的。你
们江湖中的仇杀,和我们根本无关,就算这些人是你杀死的,我们也不会说出去,你今天要
是放我们走,我一定感激你的好处,今天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
枯瘦老人神色微微一动,冷笑道:“你这娃儿倒有趣得很,我老人家本出不忍害你,只
是——”右掌突地一扬,方才接在手中的石砚,便又电射而出,囊儿只觉跟前一花,还未来
得及体会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势如奔雷的石砚,便不偏不倚地击在他的面门上。
枯瘦老人一无表情地望着囊儿狂吼一声,缓缓倒了下去,冷然接口又道:只怪你们走错
了地方。”
目光凛然转向那已扑向囊儿身上,连连痛呼的管宁:老夫只得心狠手辣一些了。”
随着话声,他又自缓缓走向管宁,瘦如鸟爪般的手掌,又伸了出来。
管宁眼见这方渐成长,本愿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的幼童,竞为着自己,丧失了
性命,心中但觉悲愤填膺,突然长身而起,满含怨毒地望着这冷酷的魔头,只要此人再走前
一步,他便会毫无犹疑地和身扑上。
哪知这枯瘦老人目光转处,全身突地一震,眨眼之间,面上便满布惊恐之色。脚步一
顿,肩头微晃,突地倒纵而起,凌空一个翻身,电也似地掠了出去,只见那宽大的彩袍微微
一飘,他那瘦如风竹的身躯,便消失在亭外沉沉的夜色里。
管宁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虽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但究竟初入江湖,遇着此
等诡异复杂之事,本己茫无头绪。哪知这事的演变,却越来越奇,莫说是他,便是江湖历练
比他更胜十倍之人,也无法明了此事的究竟了。
他茫然怔了半晌,心中突地一动,回过头去,心头不禁又是蓦地一跳,全身的血液,几
乎也为之停顿下来。
那垂首而立的自袍尸身,此刻竞已抬起头来,一双深深插入栏水中的手掌,也正自缓缓
向外抽出,夜色之中,只见此人眉骨高耸,鼻正如削,面色苍白得像是玉石所雕,一丝血
渍,自发际流出,流过他浓黑的眉毛了紧闭的眼险,沿着鼻洼,流入他额下的微须里。
这苍白的面色,如雕舱面目,衬着他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袍,使他看来有如不可企及的神
像。
但那一丝鲜红的血渍,却又给他带来一种不可描述的凄清之意。”
管宁目瞪口呆,骇然而视,只见这遍体白衫的中年文士,缓缓张开眼来,茫然四顾一
眼,目光在管宁身上一顿,便笔直地走了过来。
管宁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今日已卷入一件极其神秘复杂的事件里。是福是祸,虽然
仍末可知,但此刻看来,却是已断言是祸非福的了。
这白袍文士,人一苏醒,便向自己走来,定然亦是对自己不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一个局外人忽然插入此间,自然难怪人家会对自己如此。一
念至此,他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索性动也不动地站在当地,静观待变。
哪知这中年文士走了两步,宪地停了下来,目光一垂,俯首寻思了半晌,似乎在想什
么。管宁又是一奇,却听他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
猛地伸出手掌,连连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地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声音
越来越大,突地拔足狂奔,奔出亭外,奔下石阶,只听得他仍在高声呼喊着。
“我是谁……我是谁……”,叫喊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沉寂。
于是中已茫然的管宁,此刻更有如置身黝黑深沉的浓雾之中,摸不着半丝头绪,只觉自
己乎日对事物付度的思考之力,此刻却连半分也用不上。心胸之中,被悲愤、哀伤、自疚、
诧异、惊奇、疑惑——各种情感堵塞得像是要裂成碎片似的。
此事原本与他毫无关系,然而,此刻却改变了他一生命运。在当时他走过那座小小的独
木桥的时候,这一切事,他又怎能预料得到呢?
蓦地——他身侧响起一声轻微的呻吟之声,他连忙回过头去,俯下身倒卧在那并肩斜倒
在亭栏之前的一对红衫夫妇前面的爱儿,面门满是血渍,挺直的鼻梁,亦被击成血肉模糊。
此刻,他正勉强地张开了眼睛,望了管宁一眼,见到他还是好生生地活在自己的面前,
血肉模糊的面上,便绽开了一丝喜悦的笑容,似乎极为安慰,因为,自己的死,终于有了代
价。
管宁只觉得心中所有的情感,在这一瞬之间,全都变成浓厚的悲哀,两滴泪珠,夺眶而
出——冰凉的眼泪,流在他滚热的面颊上,也流入他炽热的心。
他仍任它流下来,也不伸手试抹一下,硬咽着道:囊儿,你.…。你何必对我如此,叫
我怎么报答你。”囊儿面上的笑容兀自未退,断续地说道:“公子对囊儿的大恩……囊儿一
死也报答不完,这……这又算得了什么。若没有公予……囊儿和大姐早就冻死,饿死了。”
他痛苦地扭曲了一下身躯,但此刻他心中是安祥的,因为任何痛苦,他都能面带笑容地
忍受下。接着又道:“只要公子活着,囊儿死了算不得什么,但是……囊儿心里却有一件放
不下的事。”
管宁强忍哀痛,哽咽接道:囊儿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我一定替你做好,就算那件事难如
登天……。不过,囊儿别怕,囊儿不会死的,像囊儿这么乖的孩子要是死了,这世界还算得
是什么世界。”
囊儿凄然一笑悄然合上眼睛,默默地停了半晌,接着又道:“囊儿死了,希望公子即好
看待囊儿的姐姐,囊儿的姐姐也很乖,公子以后要足娶了亲,就……就叫囊儿的姐姐侍候公
子的夫人。公子以后若是没有喜欢别的女孩子……就喜欢囊儿的姐姐好了,唉大姐对囊儿
真好,可是囊儿却永远不能看到大姐了,大姐,你会伤心吗?”
管宁方自忍住的眼泪,此刻便又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过度的悲伤,已使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囊儿又张开了眼睛,只见他不住地点着头,嘴角
便又泛起一丝笑容,微声地说道:囊儿还有一件事,想求公子,公子一定答应囊儿,囊儿
的……”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快,但说到一半,便停止了;竟已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份笑容,因为他的生命虽然短促,却是光辉而灿烂的。他生得虽然
困苦,死得却极安乐。他不会亏负人生,人生却有负于他……
人生,人生之中,不是常常有些事是极为不公平的吗?
伏在,管宁哀哀地痛哭了起来,将心中的悲哀,都和在眼泪之中如泉涌地哭了出来。有
谁能说眼泪是弱者所独有的?勇敢的人们虽不轻易流泪,但当他流泪的时候,却远比弱者还
要流得多了!
他也不知哭了多久,肩头突地彼人重重拍了一下。他心头一跳,回头望处,却见那白袍
文士,不知何时又已站在他身后,带着一脸茫然的神色,凝视着他,一字一字地问道:“我
是谁?你知道吗?”
痛哭之后,管宁只觉心中空空洞洞的,亦自茫然摇了摇头,道:
“你是谁,我怎么会知道,不管你是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袍中年文士呆了一呆,连连点着头,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
“与你本无关系,与你本无关系。”语声微顿,又道:“那么和谁有关系呢?”
管宁不禁为之一愕,又自摇了摇头,道:和谁有关系,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哼——我
当然不知道。”
那白袍文士又是一呆,突地双手疾伸,一把将管宁从地上抓了起来,竖眉吼道:你不知
道,我也不知道,那么谁知道?这里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死人,我不问你,难道去问
那些死人吗?”
管宁双肩被他抓在手里,但觉其痛彻骨,全力一挣,想挣脱他的手掌,但这中年文士的
一双手掌,竟像是生铁所铸,他竭尽全力,也挣不脱,心中不禁怒气大作,厉声叱道:“你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看你——哼哼,还是死了算了。”
这中年文士双眉一轩,瞬又平复,垂下头去,低声自语“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活着
还有什么意思呢?”
突地手掌一松,将管宁放了下来,连声道:“是极,是极,我还是死了算了。”
转身一望,见到那双插在地下的铁拐杖,身形一动掠了过去。将拐杖拔将起来,再一拧
身,使又回到管宁身前,将拐杖双手捧到管宁面前,道:“就请阁下用这枝拐杖,在我头上
一击,把我打死算了。”
管宁只觉眼前微花,这中年文士已将拐杖送到自己面前,身形之快,有如鬼物,心中方
自骇然,听了他的话,却又不禁楞住了,忖道:此人难道真的是个疯子,天下怎会有人连自
己是谁都不知道,就算他是个疯子也不致于会疯到这种地步呀!”
那中年文士等了许久,却贝管宁仍在垂首想着心事,双眉一轩,道:“这技拐杖虽然不
轻,但你方才那一挣,两膀之间,罕少有着两三千斤力气,这拐杖一定拿得起,来来来。就
请阁下快些动手吧!”
他双手一伸将拐杖送到管宁的身前,管宁连性摇首,说道:杀人之事,我不会做,阁下
如果真的要死,还是你自己动手吧!”
那中年文士目光一凉,突地大怒道:“你叫我死了算了,却又不肯动手,难道要叫我自
己杀死自己不成,哼,你这种言语反复之人,不如让我一杖打死算了。”
管宁心中一动,忖道:方才我是挣了一下,此人便已仿出我两膀的力气,不会是个疯
子。”
他转念又付道:“他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