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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白蝶藤萝-第16章

小说: 白蝶藤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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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铃响三下,又三下,只有绍远用这种摇法。她雀跃而起,想也不想地打开纱门,他就站在庭院里,手扶着脚踏车,一脸笑容,仍是那洋洋自信、气宇非凡的样子。

  “你都好了吗?”她语气申有掩不住的兴奋。

  “再不好,我又要患严重的相思病了!”他说。

  这种冒犯的话,今天听起来并不太刺耳,她只说:“进来坐吧!”

  因为内心的骚动,令她坐立难安。

  他偏也在她身后,走一步跟一步的说:“这些天我真恨死我的石膏和拐杖了,害我不能来看你。我天天埋怨,连好脾气的纪仁叔都受不了了,说我是最糟糕的病人,他们哪知道我心里惦记你,度秒如年呢!”

  “惦记我做什么?重伤的又不是我!”她说。

  “能不想吗?知道你其实是爱我的,我吃不好睡不好,怕只是一场梦,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听你亲口说!”他挡在她面前说。

  “我们不是讲好不提这些的吗?”她站住,发现两人距离如此近,想后退又迈不开。

  “敏贞,我们明明相爱,你为什么要把它当成禁忌,让彼此都痛苦呢?”他叹口气说。

  “也许那真是禁忌!你是冯家人,对我而言是仇敌,我怎么可以对仇敌产生爱情呢?”她低声地说。

  “我不是仇敌!”他立刻说,“我承认我姑姑的做法是不对,但她绝没有害死或取代你母亲的意思;我们冯家也不想占黄家的便宜,我父母叔叔们都是老实人,除了求温饱,他们什么期望也没有;至于我,今天遗留在黄家,有一半是为了你父亲,有一半却是为了你,你还看不出来吗?”

  “你姑姑没错,我父亲没错,黄家、冯家都没错,那我母亲的冤死该怪谁呢?”她激动地反问。

  “敏贞,有些事谁都没有错,只能说命中注定,半点不由人,就像我们的相爱,是无法抗拒的!”他试着说:“你为什么不放掉过去呢?再执着于那些不能改变的事实,只会让大家的伤口更深而已!”

  “本来就读更深,我母亲还赔上一条命呢!”她控诉地说:“怪命怪天都是要掩饰罪孽的说法,你们若不肯认错,一切就由我来承担好了!我情愿一辈子在外面流浪,有家归不得,”有爱不能爱,就让我来背负所有的惩罚!”

  绍远整个人僵住了,相识几乎一生,第一次探讨到问题的核心,竟是如此血淋淋。他几次张口,总是无声,最后才由喉头迸出极痛心,又有些哀求的话:“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你只是恨我姑姑,想要报复而已,没想到你竟把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上一代的恩怨和你有什么关系?再有罪也轮不到你来承担呀!”

  “怎么没有关系?”说到往事,她不禁泪眼盈眶,“是我带我母亲到书房,她才听到一切的!我眼睁睁地看她剪布、焚信、绝食,一点一点地杀死自己,却毫无办法。你不懂,那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有多可怕!她把恨意绝望都说给我听,她病的时候,我也病着想跟她去;但她死了,却留下我,这不是表示她至死也不甘心,要我为她伸冤吗?既然我做不到,干脆我一个人背十字架好了!”

  “不!”他叫着,强迫她看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十字架你没有资格背,千错万错你都没有错。那时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你忘了吗?我不知道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但她把恨灌输在你心里,那就太残忍了!”

  “不要这样说我母亲,是大家先对她残忍的!”她哭着说。

  “哦!敏贞!你又哭得我六神无主!”他擦着她的泪说:“听听我的想法,好吗?你母亲的死或许有个人的意志,若是如此,死亡是要断绝痛苦的,她又怎么会把它留给你呢?再说,你以为你父亲和我姑姑没有罪恶感吗?我猜他们比你承受得更多,只是他们是大人,什么都藏在心底,但你总看得出你父亲的哀伤憔悴和我姑姑的内疚不安吧?他们也用他们的方式在赎罪……”

  “他们赎罪的方式就是遗忘,包括我姊姊、祖母在内,大家总想把我母亲剔除,来继续过他们快乐无忧的生活!”她抽噎着说。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原本就该追求自己快乐的未来呀!”他说。

  “你就是这种现实的人,眼中只有财富和快乐,肤浅无情得教人难受!”她推开他说。

  “你错了!我眼中只有你!”他拉住她,几乎在他怀中,暖暖的气吹拂在她脸上,“我不管别人痛苦或快乐,我只管你!你要恨、要怪自己、要背十字架,我都跟着你!事实上,我也毫无怨言地跟随了你许多年,不是吗?若不是我早就一路伴随,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她恍若被蛊惑,吸人他的视线中无法动弹。她想由他的黑眸看穿他的灵魂深处,却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如此失魂,如此迷惘。

  他的唇轻触她的,如白蝶在雨后的大地舞着,她闭上双眼,全心感受那种战栗与温柔,不似茅草屋那次的猛烈惊心,却更浑然忘我、难以自拔。

  她的身体主动靠上去,他搂得更紧,贴近的心脏脉动相应,血更热络地鼓噪,双颊映红,那样的吻令她几近昏厥,除了他的人,世界都不存在了。

  “说你爱我……”他凝视她嫣红的脸蛋,声音异常沙哑。

  “不管在天堂或地狱吗?”她昏昏然地说。

  “不管天堂或地狱。”他用唇轻吻她玫瑰花般的颊。

  “我爱你。”她将脸埋在他怀里说。

  在这种情形下,其他人、其他事似乎都不重要了,她需要解开束网,放纵自己,享受压抑经年的爱情。

  恨得深的人,也爱得狂,他们就这样地相拥许久。
  民国四十七年,十月秋阳。

  榴公圳旁草木低垂,轻摇的绿叶和微漪的水面,使四周更宁静,只偶尔几个玩水捉虫虾的孩子带来喧扰。

  绍远和敏贞手牵手走了一段长路,永恩综合医院的招牌已经看见,他们停在马路的对面。

  “不是说好了吗?你还犹豫什么呢?”他低着头问。

  “我有些怕,毕竟三年半没见面了。”她说,“不知道惜梅姨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是高兴啦!”他微笑地说,明天你回秀里,更有一番喜极而泣的场面,尤其是敏月,能在婚礼前看到你,就完全没有遗憾了;为了你,她的婚期也拖得够久了,你忍心吗?”

  “若不是为了她,我还真不想回去。”她微蹩眉说。

  “那么长的时间,你都还没有准备好吗?”他有耐心地说:“你接受了我的感情,也能够面对过去。你说要等考上家专,现在你家专也念了快两个月了,还需要考虑什么呢?”

  这一年可以说是敏贞有记忆以来,最平静快乐的日子。她的生活只分成三部分,工作、读书和绍远,每一项都足够她专注,不再茫然无头绪。

  绍远更是一切的重心,他一有空就来帮她复习、陪她苦读,替她加油打气。她能在失学多年后考上家专,他要居一大半的功劳。

  在没有偏见下,她才真正了解绍远。他是个非常有计划、有目标的人,十分有说服力,信任他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怪秀子疼爱他,哲夫器重他,黄家、朱家、邱家大大小小都能不嫌他出身,对他夸赞有加。

  在他二十五年的岁月里,唯有她是最无法掌握的吧!

  她爱绍远,却忘不了他是冯家人的事实,每次想到这一层,就对两人的未来悲观起来。如果他们是没有过去,或者是过去不曾纠结的人,该有多好!

  单单纯纯地相依为命,永远活在两人的天地中,无人际家族的瓜葛,就不会有避免不了的痛苦与纷争。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绍远是属于群体的人,他爱协调、组织,偏向光明、欢乐、成功,像东升的太阳,充满朝气;而她是属于自我的,总是孤僻、好静,偏向柔弱、忧虑、藏避,像淡淡的月掩在云后。

  他总想用光逼出她的行踪,从没有一刻放松,只是她担心自己能应付多少?或者她能相信他多少?爱不能保证一切,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吗?

  她往回走两步,站在一棵树后,长长的垂须拂摆。她深吸一口气,把反覆了一夜的话说出来:“我会回去,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皱眉问。

  “暂时不要公开我们的感情,不要说过去一年半我们都在一起,就假装我们最近才偶然遇到,好不好?”她怯怯地说。

  他不信、愤怒、抗议的反应是预期的,但他仍尽量维持冷静说:“为什么?”

  “你应该了解的!”她望着垂须说:“我这次回去有太多事要面对,若加上你的事会更复杂,何况,当初离家是不名誉的情况,如果我们以情侣的方式出现,不是会造成更多的是非和谣言吗?”

  “别人的感觉我不在乎,我只管我们是否能终生厮守。”他急切地说:“我爱你、你爱我,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恨意和曲解都毁不了我们的感情,还怕谣言和是非吗?”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希望一切更完美,不容有一点差错!”她立刻说,“首先你要如何解释,你一年半前就知道我的行踪,却不向家里报告的事?”

  “我就照实说,说你还没有心理准备……”他说。

  “然后乘机和我谈恋爱?”她接着说:“我们两个之间的种种已经够敏感了,保守的家乡一定会闹得沸沸腾腾,而你知道我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我觉得你太过虑了。”他仍没有被说服。

  “还有,你的家人呢?”她设法用另一种方式来打动他,“我以前对他们并不好,如果我要成为冯家媳妇,就必须改变他们对我的印象,若有一段缓冲时间,让我和你家人重新认识,不是对我们的未来更好吗?”

  他眉头皱得更深,但似有些动摇了。他望望圳水,又看看她,蓦地把垂须一扯,三五段折脆落地,被截短的枝络差点打到她的脸颊。

  “好吧!”他最后说,“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小心地问。

  “明年我大学毕业就要向你父亲提我们的婚事,你不能用任何理由拖延,可以吗?”他郑重地问。

  那是八个月以后的事,似乎还很遥远,也许到时候她的信心也足够了,而此刻绍远一脸专横和决绝,也不容许她反对。

  “好。”她小声说。

  “我们就在这里发誓,我毕业时订婚,你毕业时结婚,我们今生是‘非卿莫娶,非君莫嫁’了!”他的表情十分认真。

  她惊讶地看着他。他一向是理性自制的人,对爱情也有自己的方式,没想到也来这一套俗滥的山盟海誓。

  她内心泛起一股温馨的感觉,忍不住开玩笑说:“好呀!我们要不要勾勾小指头呀?”

  “我宁可用吻起誓。”他仍一本正经。

  “什么?光天化日下?”她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后退。

  “好了!你看起来轻松多了,我们可以去见惜梅姨了吧?”他抓住她的手,不再让她逃避。

  她无言地点头,随着他往永恩医院的后门小巷走去。

  敏贞坐在邱家客厅,紧张地绞着手帕;绍远揽着她的肩,她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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