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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吃南瓜的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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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收拾桌面便回家去。
  走进屋内,她喊一声,「可到家了」,倒在床上。
  奇怪,忍足一日的眼泪反而乾枯,流不出来,她感激周令群硬把她留在办公室里。
  结球累极入睡。
  梦中在闹市里,好像是下班时份,下雨,泥泞,人群肩擦肩,伞碰伞,一片慌张。
  结球已经淋湿,她找人,一个个问:「是庇德吗」,看到相似的背影,探头过去,人家转过身来,有些微笑,有些不耐烦,但不是他。
  她的确已经失去了他。
  惊醒,结球把身子缩成一团,不住颤抖。
  她不但失去恋人,也失去了良师益友。
  她紧紧闭著酸涩的双眼,忽然听见大门有开锁声。
  她跳起来。
  「你回来了!」
  她奔到大门前,凝视门锁。
  门钮缓缓转动,推开一条缝。
  结球握紧拳头,是你吗,你有话要说吗,我不怕,你尽管现身出来。
  可是进门来的,是一个矮小的身形。
  「谁?」
  那人轻轻答:「思讯。」
  结球一怔,「你深夜来干什么?」
  她嚅嚅笞:「我有你门匙。」
  「你不是已经回到生母家去了吗?」
  结球开亮了灯,看见思讯还穿著稀皱的校服,拎著书包。
  「怎麽搞的,吃饭洗澡没有?」
  思讯哭了。
  「快,先换下校服,梳洗过才说。」
  思讯听话地点头。
  「你深夜跑出来,家人知道吗?」
  「他们安排我睡在客厅里,没人同我说话,没有饭吃,都装看不见我。」
  思讯痛哭。
  洗完澡,她吃了结球给她做的面,累极而睡。
  在结球这里,她睡客房是位上宾。
  结球看看她小小身躯气馁能把这小女孩赶走吗,当然不,有时,人的肩膀不得不承受一些责任及重量。
  她叹口气,双眼泪又酸又痛,一直没有再睡。
  第二天一早她同思讯说:「我送你回学校?」
  「不,不。」
  「有老师同学陪着你,时间容易过。」
  结球取出洗净熨好的校服,思讯又哭起来。
  本来她一直仇视结球,时时故意捣蛋,今日明白,父亲的女友封她非常慷慨。
  在途中思讯告诉结球:「我想回自己家去。」
  「你一个人怎么办?再说公司不久会收回房子。」
  十二岁的小孩张大了嘴,无限惊怖。
  结球试探问:「跟生母不好吗。」
  「不不。」
  所有误会可藉此消解。」「你不明白,她一早已经不要我,她家里有男人,有那男人的子女——」
  说到一半,那早熟的女孩忽然闭上嘴巴,大概知道哀求哭告都没有用,她唯一可做的,不过是接受命运安排。
  到了学校,结珠先把思讯送进课室,然后与校长谈了几句。
  校长相当了解,「继续上课是个好办法,不过,你是王思讯什么人?」
  结球只得说:「我是她父亲的同事。」
  她轻轻放下名片。
  结球忘记好友叮嘱,踩进潭水里。
  校长讶异,「你们不是亲戚?」
  「不,我们一点血缘也无。」
  校长微笑,「真是热心人。」
  结球离去之前,同思讯说:「今日,我来接你放学。」
  然后她去上班。
  周令群迎上来看她一眼,这样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什麽叫做面如死灰。」
  结球坐下来,不出声。
  令群明白她心理,「你可是要抓住一些汗麽来镇痛?」
  结球抬起头来,「我同情她。」
  令群说:「王的前妻不愿出发到现场办手续,我们只得派一名同事去领回遗物。」
  「让我去。」
  「你不适合。」
  「让我陪王思讯去,来回三天,了结这件事。」
  「我已经请邝畅芳代办。」
  「法律不外乎人情,你若真的不批,我辞职自己去。」
  令群诧异,「你这牛脾气我与王庇德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扭不转来。」
  「这话也是你俩说的:结球天生有正义感。」
  「公司明早会宣布我坐他的位置,以後我就是东亚区副总了。」
  「恭喜你。」
  「速去速回,结球,我要升你职,利用你那有时多馀的正义感。」
  结球这才松了口气,看著她走出去。
  心酸,鼻更酸。
  同事袁跃飞敲敲门走进来,「好消息,周小姐升职。」
  结球点点头。
  「我同你都跟对了师傅,真好运气。」
  结球不出声。
  「结球,周总派我同你去伦敦,说帮得了多少做多少,若没我的事呢,就到苏豪看脱衣舞。」
  结球实在忍不住,嗤一声。
  周令群神机妙算,结球从未见过比她更聪敏的人,她一早算定结球非要去伦敦不可,已经替她找到帮手。
  小袁轻轻在一旁说:「人死不能复生,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结球抬起头,「你懂得什麽,本是加国土生儿,为了找生活,这两年才恶补中文混饭吃,滥用成语。」
  「头等舱候机室见。」
  周令群对徒弟们真不薄。
  那天下午,结球去接王思讯放学。
  思讯见了她,像看到亲人一样,走到她身边默默流泪。
  「来,我陪你回家看看。」
  王思讯的母亲住在中等住宅区,那种每天放学时份成帮外籍女佣在校车站等接孩子的地区。
  思讯说:「她现在叫曾太太。」
  结球点点头。
  她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见王庇德提起她。
  电梯到达某一层,思讯伸手按铃。
  一个女佣来开门,没有招呼,一看是思讯,丢下她们跑回客厅。
  屋内有幼婴啼哭,另外一个四五岁小女孩在看电视,赤足,冰淇淋糊了一嘴。
  不知怎地,结球伸手护住思讯肩膀。
  这时,一名穿短裤双腿肉腾腾的少妇走出来,看见她俩,不禁一怔。
  「这位是谁?」
  「我姓林,是王庇德同事。」
  少妇不耐烦,「我已说过我走不开,一头家,两个孩子,我还做人寿保险经纪。」
  「请批准王思讯去一次。」
  少妇沉吟,「她是应该去的。」
  结球觉得安慰,「那麽,明早我来接她出发。」
  少妇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笑,「慢著,这位林小姐,你是谁?」
  「同事。」
  「不是那么简单吧。」
  给球欠欠身,「公司派我及另外一位男同事做代表陪王思讯到伦敦。」
  奇怪,前任王太太一丝悲切也没有,原来缘份一尽,夫妻可以变成陌路人。
  既然如此,也不必虚伪,结球很佩服她。
  她叫佣人带著两个孩子到街上玩,又对大女儿说:「思讯,你帮手。」
  孩子与佣人都出去了,她招呼结球:「我叫方玉意,林小姐买了人寿保险没有?」
  结球答:「已经有十份。」
  「林小姐真是热心人。」
  方玉意稍胖,恐怕近四十岁了,但是昔日甜美的面孔此刻有种俗艳,对兜售保险合约会有帮助。
  结球忽然问她:「思讯睡什麽地方?」
  她却不介意她冒昧,伸手指一指沙发。
  「她的衣物呢,怎样做功课?」
  方女士打个呵欠,不是疲倦,而是遮掩窘态。
  她说:「快十三岁了,挨多三四年,中学可毕业啦,届时海阔天空,爱怎样就怎样。」
  结球不相信耳朵,只得不出声。
  这时,门一响,有人回来了。
  结球转过头去,几乎是该刹那,她已决定带走王思讯。
  进门来的是一个男人,年纪比方玉意轻一点,染金发,穿窄衫窄裤,却拖一双拖鞋,看到结球,上下打量,见她一身素净,立即不表示兴趣。
  他四处张望,「思讯呢?」对继女却有过份兴趣。
  他身上发出强烈体臭,像一只大暑天咻咻的狗。
  方玉意简单地介绍:「这是外子曾钜森。」
  结球发呆。
  那男人开了一瓶啤酒,对著瓶嘴喝,又问:「思讯呢?」
  就在这个时候,思讯回来了,手上挽著奶粉等杂物,显然是那女佣都差遣她。
  那姓曾的男人立刻趋向前去,「肚子饿不饿,我陪你去吃快餐。」
  思讯厌恶地退後两步。
  结球咳嗽一声,「曾太太,我想徵求你同意,今天就把思讯接走。」
  她用晶莹的眼神凝视方女土,盼她衡量轻重。
  这时,那曾钜森竟公然去拉思讯的手臂,思讯连忙闪避。
  那方玉意都看在眼内,她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你带思讯走吧。」
  结球背脊一身汗,立刻抓起思讯的手及书包,夺门而出。
  那曾某还在後边问:「去哪里?」
  他有一双黄眼珠,在黝暗的走廊里闪著野兽似的光芒。
  结球不敢逼视。
  她紧紧握住思讯手臂走进电梯,直至手指发酸,这才发觉握得太紧,思讯也会痛。
  怎麽可以把她扔在这个地方。
  王庇德不会瞑目。
  结球瘫痪在自己的车子里。
  她一直不敢放开思讯的手。
  从侧面看,思讯的高鼻梁与细长眼同她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结球滚烫的眼泪悄悄落下面颊。
  「或许,」她低声说:「我可以在伦敦帮你找一间寄宿学校,放假,你到我家住,你愿意吗?」
  思讯忙不迭点头。
  结球开动车子,曾某那股体臭彷佛仍在鼻端,叫她打了一个冷颤。
  回到家,结球把客房正式整理一下,拨出来给王思讯居住。
  傍晚,袁跃飞送飞机票上来。
  结球招呼他,「请坐。」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
  「蜗居。」
  「许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样的住宅。」
  「这是家父拨给我的嫁妆。」
  「很多人会爱上你。」
  「跃飞,你是好人,就是一张嘴不收敛。」
  「人生苦闷,嘴巴发泄。」
  「你年轻风流,还说闷?」
  他笑笑,不作答,过一会儿才说:「伦敦天气凉,带多一件外套。」
  「谢谢关照。」
  「明朝来接你。」
  那整个晚上,结球都没有入睡。
  周令群打电话来,「失眠?」
  「是。」
  「也难怪你。」
  「那次坐过山车——」
  「结球,那同少年带少女去看恐怖电影一样,目的是叫你战栗,好依偎到他身边,是一种颇低级的伎俩。」
  「也许是。」
  「你也就不必念念不忘了,」她停一停,「况且,也不止是你一个人。」
  结球无言。
  令群一次又一次打击她,淋她冰水,叫她醒觉,目的是叫她重新开始做人。
  「我托人替那孩子找了间声誉不错的寄宿女校,费用可由王庇德的一份保险支付,你可以放心了。」
  「公司对下属很负责。」
  「所以,单身人士,像我同你,转工之前真得想清楚。」
  结球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她推醒思讯。
  她的行李很简单,因时常出差,永远有只中型行李箧已装妥必需品,拎着就可以走。
  思讯问:「我呢?」
  结球的答案很简单:「到了那边才买。」
  她自衣橱内取出一件羽绒外套交给思讯。
  电话铃响,结球以为是袁跃飞。
  但不是,一个女子惺忪的声音问:「你们今早走?」
  是方玉意。
  到底是一个母亲。
  「拜托你了。」
  结球扬声:「思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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