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之绝顶-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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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法也许没有央落雪快,但准头丝毫不差,最后一枚金针刺入,一股力道涌进每一道筋脉,被穴道上的金针封在央落雪体内。这些力量绵绵不断地涌入,在身体里汇流成海,眼前的黑暗像是被什么刺破了一个洞,光芒透进来。
马车的车顶。车窗外的树。阳光。展元有些苍白但微笑着的脸。
整个世界重新回到他面前。
“大小姐回来了?!”大师父吓一跳。她不知道这个消息。不是三朝之后新娘子才回门吗?她正在做迎接大小姐回门的准备呢,“而且,即使大小姐回来的,该来接她的,不应该是唐从容吗?”她不无敌意地看着面前的央落雪,“不知道神医来做什么?”
“现在不是嗦这个的时候。”央落雪道,“我必须见到她。”
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带你去!”金戈说,面前的央落雪比上次来做媒的央落雪顺眼多了,仿佛仍旧是去年的那个央神医,“如果大小姐回来了,那么多半在北凌楼,更多半在藏剑阁,只是……”她转脸看大师父,“我没有藏剑阁的钥匙。”
大师父站了起来,三人一起去。如果真的在藏剑阁的话,可就危险了,不知她有没有交代别人为她开门。
走到北凌楼前,大师父忽然站住脚,“你们听。”
金戈听不到,央落雪却听到了。
是一种轻微的、奇异的啸声。
“是剑!”大师父的声音颤抖起来,“是剑!”这声音,无双十岁那年她听过!但这次跟上次有些微不同,声响越来越大。瞬息之间,一道耀眼的光芒破空而来,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它在北凌楼上空停了停,三人才看清那是一柄金黄色的巨剑,隐隐有火焰纹章,那一停之后它刷地向下俯冲。
“那是藏剑阁!”金戈失声喊道。
轰隆一声巨响,瓦砾纷飞,连藏剑阁铁铸的屋顶都被穿透,霎时之间,光芒大胜,宛如一条玉柱,从藏剑阁直冲云宵。
第一百七十五章
“见鬼见鬼见鬼!”空中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来人身形比闪电还快,转眼到了近前,那条光柱刺痛他的眼,“我的剑气!朔日你滚蛋!你祖宗十八代混蛋!”
人使的不是轻功,剑也不可能是凡兵。大师父和金戈已经呆住,央落雪飞快拿过钥匙,往光柱方向掠去。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线,旋即受到极大力量的反弹,轰隆一声重新合上,那一瞬间里,央落雪看到无数剑悬在半空,随时都会落下来,而百里无双躺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知觉。
钥匙再一次被插进去,门内的力量异常强大,他拼尽全力推开一线,倏地松手,掠进去。大门再一次自动关上。如果他的动作慢一分,半个身体就要被夹成肉酱。
门内是他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景象。
长剑流溢出烟雾一般的淡淡的光芒,洒在百里无双身上。那柄巨剑悬在中央,光芒最盛烈,纠结其它小光柱,盘旋绞合到一起,将百里无双笼在里面。
百里无双慢慢坐起来。
“百里无双……”央落雪低声唤,转即发现她并没有醒,她是被外力扯了起来,整个人置身于光柱里,光柱仿佛想带她去某个地方,她的身体在光柱里一点一点上升。
“百里无双!”他冲上去,立刻被光柱的力道反弹。那感觉无以形容,像亿万支剑同时刺入身体,剧痛不可当,他吐出一口鲜血,不支倒地。
“喂。”屋顶蹲着方才飞过来的“人”,“就算你不想要自己的命,也别坏她的好事。剑气在洗她的元神。”又咕哝,“靠,接人就接人,居然把朔日搭进去。朔日你个混蛋,你再把剑气给她我跟你没完!”
每一个字都无限放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展元过给他的力量无法跟这些剑的力量对抗,他几乎能感觉到它们的流失。
作为曾经参加过知书大会的十人之一,他见过阅微阁里风流绝世的剑仙,也明白眼前人的身份。禁苑里的仙人曾经误会百里无双是玉虚宫弟子的一幕如在眼前,他渐渐明白眼前在发生的是什么事。
原来她身上的剑气就是这样得来。他曾经猜测着当剑气盖过她本身的心脉,她会变成怎样,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她会成为剑仙!
“百里无双,百里无双……”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俯在尘埃里,明知她听不到他,胸膛里却似沸腾,“百里无双!”
眼前光芒耀眼,她在其中红衣胜火,红色慢慢在他眼前晕开,渐渐地,看不清她的脸。
这才是真正的离别,不是他送她到唐门,不是他看她成亲,这是一生一世甚至生生世世的天人永隔,再——也——看——不——见——
原来眼睁睁看着对方背影的人是这样辛苦,辛苦得无法呼吸,五脏六腑被尖刀搅成一团,血肉模糊。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百里无双——”
唯一出口的,只有这个名字,像罂粟一样暂时镇住疼痛,却带来更大的痛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凄厉,如野兽濒死的嚎叫。
剑气激荡间,力量流失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黑暗如墨汁一样降临。
无论是光柱还是红衣,铁壁还是长剑,都在那一瞬消失在黑暗里。
百里无双在那一瞬睁开眼,有点惊异。
她的身体被光柱包围,一点一点往上升。这光芒她熟悉而又陌生,它们像水一样注入她的身体,就像十年前那样。又比那时更强大。
剑气,回来了吗?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推门进入藏剑阁的那一刻。连日来的奔波掏空了她的身体,也掏空了她的思想。风吹得剧烈,也好,可以把脑子里那些东西都吹走。这么多天不吃不喝地赶路,在推开铁门的一瞬,体力与精神都达至极限,她慢慢地倒了下去。
就像十岁那年,母亲去世的悲痛令她哭晕过去一样。
藏剑阁像一个温柔沉默的怀抱,照旧迎接着她。
她安心地沉入黑暗里,知道这一睡很多事终于可以暂时甩开,痛苦与纠结不再如影随形。
这一睡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只睡了片刻,她睁开眼就看到这比当年更盛烈的剑气,它们形成一道光柱,无形的力量托着自己上升,藏剑阁黑沉沉的屋顶被打开,阳光透下来,她整个人被光包围,周围反而显得黑暗。
但就是在这黑暗里,她好像听到有人叫她。
“百里无双!”
很少有人连名带姓地叫她。
绝大部分人叫她“大小姐”,长辈叫她“无双”,无忧叫她“姐姐”,只有那一个人,会叫她“百里无双”。
光幕之外,一切都影影幢幢,地上仿佛躺着一个人。但那应该不是他。他那样一个连别人的气味都无法忍让的人,怎么可以能这样卧在尘埃里?但那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宛如一匹上好的丝绸,除了他,再没有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光柱里发生了些微的动荡,她的身体没能保持方才一样的平稳上升速度,头顶上有人大声叫道:“守住心神!这关头还走什么神啊你!”
她没听进去,因为眼前有叫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在这一瞬发生。在他的头顶有一层白色晕开来,慢慢蔓延到发梢,看起来像一场小小风雪,把每一根发丝染白。就在一眨眼的工夫,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变得雪白。
不带一丝杂色、如八十老妪一样的白。
一线惊悸,瞬间直入胸膛,那感觉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央落雪!”她大声道,“是不是你?”
地上的人没有动。
不,不会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怎么会弄得这副模样?不会是他。
央落雪听不到了。
随着黑暗的来临,奇异的剑啸也一并消失,他大口地呼吸,却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不到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世界绝对的安静。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从前的日子,他训练过自己蒙着眼睛堵着耳朵生活。眼睛蒙住确实看不见,耳朵无论怎么堵却仍有声音。比如嗡嗡的回响,比如自己的呼吸声,甚至还有血液流动的声音。这样天地灭绝般的静,却从未试过。
这就是真正的“聋”吗?
他低低笑了起来,可是,连笑声也听不见了,真诡异。他的世界和别人真正地断决了联系,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瞎的时候可以借助声音辨别方向,声音都失去了,天地间一片苍茫,无论什么地方都变成了囚牢,他出不去了。
他被困在永远的孤寂里。
世界最后留给他的是她飞升的模样。他反复回望,都可以看到她的样子。算是上天对他最后的恩赐。
光柱带她走了吧,她在那里安详得像一个仙子。
那最后的一眼,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开始总觉得她不像女人,因为她的鼻梁太过挺直,宛如一管玉笔,上通天文,下连地理。
仙气。
真有一股传说中的神仙才有的悠远旷达之气,在她脸上、身上脉脉流动。即使是在那样耀眼的光幕里,也可以看到她身上微微发出光来。
“我们大小姐是神仙转世呢!”娑定城的人这样说。
你们说得果然不错。
我爱上的,是一个仙子。
忽然有什么碰到他,是谁捉住他的双臂,用力摇晃,他被晃得昏沉,沿着铁壁,慢慢地滑在地上。水滴到脸上,凉凉的。他开始以为是雨,后来才想到,这是谁的泪,滴下来。
流光忽然之间顿住,直冲云宵的光柱像是一瞬间凝固,跟着轰然一声响,化作碎片四散,像一场绚烂的流星雨。
金戈已经看呆了,大师父拉着她闪到柱子后,她才看见那些碎光留在柱子上的痕迹,像是刀剑削成。
就像大小姐的剑气留下来的口子一样。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那从未见过的光柱到底是什么。
那人站在藏剑阁的屋顶上跳脚,“可恶!可恶!不争气!功亏一篑!就差一点了啊!”就差一点他就可以收到这个徒弟了啊,还下徒弟没收成,还白白搭上朔日不少剑气。
人们陆续赶来,但没人明白这回事。大师父回过神后立刻往藏剑阁去,可是钥匙被央落雪拿去,门又自动关上,她拍门大叫:“无双!无双!你怎样?”
百里无双自踏碎的光柱里跌下来。
——不是跌,应该是飘。空气在脚下变成了有形的实质,她可以在上面步行。她没有空去理会新奇的感受,她走到央落雪面前。
真的是央落雪吗?真的是她在虚余山认识的央落雪吗?真的是和她一起喝酒猜谜的央落雪吗?
他甚至连为唐从容求亲的央落雪都不是!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她就在他眼前,他的眼睛明明睁着却一动不动。这白发,这眼睛,她心底发凉,想到了那个叫小研的小女孩。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央落雪,”她的声音有点苦涩,“你看不见我?”
他看不见她,她不用伪装出骄傲和坚强。她就是一个控制不住感情、一而再、再而三做傻事的女人,她早已不是原来的百里无双了,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高高在上、只有一个人的绝顶了,她仍然怀念有人陪她一起走过那条路,仍然怀念有人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