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1-现代日本小说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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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当初有些吃惊,但也就归于冷静了。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复仇的话(3)
“惭愧,你说的是对的。那么,你呢?”他的声音丝毫没有乱。
“招得好。我是,死在你手里的铃木弥门的独子,名叫八弥。觉悟罢,已经逃不脱了!”
盲人很惊骇;他暂时茫然了。在那灰色的无所见的眼睛里,分明可以见得动着强烈的感情。但是那吃惊,又似乎并不在自己切身的危险。
“怎么怎么,弥门君却有一个儿子么?那么,那时候,八重夫人是正在怀孕的了。……既这样,你今年该是二十一岁了罢。……要对我来复仇,我知道了。正是漂泊的途中,失了明,厌倦了性命的时候。我也居然要放临死的花了。”盲人断断续续的说出话来,临末又添了凄凉的一笑。他那全盘的言话里,觉得弥满着怀旧的心绪,以及平稳的谦虚的感情。
八弥一切都出了意外,他愿意自己的敌手,是一个濑田桥畔所遇到一般的刚复骄傲的武士的。愿意是一个只要看见这人,那憎恶与敌忾便充满了心中的武士。然而此刻在眼前访得的仇敌,却是一个半死的盲人。他不由的觉着非常之失望了。况且这盲人说到八弥父母的名字时,声音中藏着无限的怀念。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称他父亲的名字时候,有人用了这样眷念的声音。八弥对着仇敌,被袭于自己全未预料的感情,没有法,只是续着沉默。于是盲人又接下去说:
“死在弥门君的遗体的你手里,也就没有遗憾了。然而,在这里,却怕这照顾我多年的旅店要受窘;很劳驾,利根川的平野便在近旁,我就来引导罢。请,结束起来。”
盲人很稳静。八弥仿佛发了病似的,茫然的整了装束,茫然的跟着盲人。寓中的人们都抱着奇妙的好奇心,默送两人的出去。到街上,两人暂时都无言。走了几步,盲人问讯道:
“冒昧的很,敢问令母上康健么?”
“平安的。”八弥回答说,那声音已不像先前一般严峻了。
“弥门君和我,是世间所谓竹马的朋友。什么事都契合,真好到影之与形一样的,然而时会招魔罢,而且那一夜,我们两人都酩酊了。有了那一件错失之后,我本想便在那地方自己割了腹,但因为家母的劝阻,只好去国了,这实在是我的一生的失策。直到现在,二十一年中,无一夜不苦于杀了弥门君的悔恨。弥门君没有后,以为复仇是一定无人的了,谁知道竟遇到你,给我可以消灭罪愆,那里还有此上的欣喜呢。……身为武士,却靠着商人们的情来度日,原也不是本怀。……这笛子也就无用了。”他说着,将习惯上拿在右手带来的笛子抛在空地里。
八弥在先前,便努力的要提起对于这盲人的敌忾心来,但觉得这在心底里,什么时候都崩溃了。他也将那转辗的遇着杀父之仇却柔软了的自己的心,诃斥了许多回。然而在他,总不能发生要绝灭这盲人的存在的意志。他想起自己先前在各样景况之下,杀人有那样的容易,倒反觉得奇怪了。
盲人当未到河畔数町的时候,说些八弥的父亲的事情。他似乎在将死时,怀着青年时代的回想。八弥从这盲人的口里,这才知道了父亲的分明的性格,觉得涌出新的眷慕来。但对于亡父怀着新的眷慕,却决不就变了对于盲人的恶意。而且盲人最后说,不能一见八弥,这是深为遗憾的。
于是在这异样的同伴之前,现出月光照着的利根川的平野来了。盲人又抛下了他的杖,并且说:
“八弥君,很冒昧,请借给你的添刀罢。我辈也是武士,拱手听杀,是不肯的。”他借了八弥的添刀,摆出接战的身段。这只是对于八弥的好意的虚势,是明明白白的。
八弥只在心里想。杀一个后悔着他的过失,自己也否定了自身的生存的人,这算是什么复仇呢,他想。
“八弥君胆怯了么?请交手罢!”
盲人大声的叫喊,这叫喊在清夜的河原上,传开了哀惨的声音。八弥是交叉着两腕沉在思想里了。
第二天的早晨,河原附近的人们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死尸。然而这是盲人孙兵卫的尸体,却到后来才知道,因为那死尸是没有头的。而且那死尸,肚子上有一条挺直的伤,又似乎是本人的自杀。
八弥提着敌人的首级还乡了。而且还得了百石的增秩。但因为他在什么地方报仇,在什么时候报仇,没有说明白,所以竟有了敌人的首级是假首级的谣言。甚而至于毁谤他是不能报仇的胆怯者。不知是就为此,或者为了别事,他不久便成为浪人了。延宝年间,江户的四谷坂町有一个称为铃木若狭的剑客,全府里都震服于他的勇名。有人说,这就是八弥的假名字。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四部分鼻子(1)
芥川龙之介
一说起禅智内供的鼻子,池尾地方是没一个不知道的。长有五六寸,从上唇的上面直拖到下颏的下面去。形状是从顶到底,一样的粗细。简捷说,便是一条细长的香肠似的东西,在脸中央拖着罢了。
五十多岁的内供是从还做沙弥的往昔以来,一直到升了内道场供奉的现在为止,心底里始终苦着这鼻子。这也不单因为自己是应该一心渴仰着将来的净土的和尚,于鼻子的烦恼,不很相宜;其实倒在不愿意有人知道他介意于鼻子的事。内供在平时的谈话里,也最怕说出鼻子这一句话来。
内供之所以烦腻那鼻子的理由。大概有二,——其一,因为鼻子之长,在实际上很不便。第一是吃饭时候,独自不能吃。倘若独自吃时,鼻子便达到碗里的饭上面去了。于是内供叫一个弟子坐在正对面,当吃饭时,使他用一条广一寸长二尺的木板,掀起鼻子来。但是这样的吃饭法,在能掀的弟子和所掀的内供,都不是容易的事。有一回,替代这弟子中童了打了一个喷嚏,因而手一抖,那鼻子便落到粥里去了的故事,那时是连京都传遍的。——然而这事,却还不是内供之所以鼻子为苦的重大的理由。内供之所以为苦者,其实却在乎因这鼻子而伤了自尊心这一点。
池尾的百姓们,替有着这样鼻子的内供设想,说内供幸而是出家人;因为都以为这样的鼻子,是没有女人肯嫁的。其中甚而至于还有这样的批评,说是正因为这鼻子,所以才来做和尚。然而内供自己,却并不觉得做了和尚,便灭了几分鼻子的烦恼去。内供的自尊心,较之为娶妻这类结果的事实所左右的东西,微妙得多多了。因此内供在积极的和消极的两方面,要将这自尊心的毁损恢复过来。
第一,内供所苦心经营的,是想将这长鼻子使人看得比实际较短的方法。每当没有人的时候,对了镜,用各种的角度照着脸,热心的揣摩。不知怎么一来,觉得单变换了脸的位置,是没有把握的了,于是常常用手托了颊,或者用指押了颐,坚忍不拔的看镜。但看见鼻子较短到自己满意的程度的事,是从来没有的。内供际此,便将镜收在箱子里,叹一口气,勉勉强强的又向那先前的经几上唪《观世音经》去。
而且内供又始终留心着别人的鼻子。池尾的寺,本来是常有僧供和讲论的伽蓝。寺里面,僧坊建到没有空隙;浴室里是寺僧每日烧着水的。所以以在此出入的僧俗之类也很多。内供便坚忍的物色着这类人们的脸。因为想发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鼻子,来安安自己的心。所以乌的绢衣,白的单衫,都不进内供的眼里去;而况橙黄的帽子,坏色的僧衣,更是生平见惯,虽有若无了。内供不看人,只看鼻子,——然而竹节鼻虽然还有,却寻不出内供一样的鼻子来。愈是寻不出,内供的心便渐渐的愈加不快了。内供和人说话时候,无意中扯起那拖下的鼻端来一看,立刻不称年纪的脸红起来,便正是为这不快所动的缘故。
到最后,内供竟想在内典外典里寻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鼻子的人物,不宽解几分自己的心。然而无论什么经典上,都不说目犍连和舍利弗的鼻子是长的。龙树和马鸣,自然也只是鼻子平常的菩萨。内供听人讲些震旦的事情,带出了蜀汉的刘玄德的长耳来,便想道,假使是鼻子,真不知使我多少胆壮哩。
内供一面既然消极的用了这样的苦心,别一面也积极的试用些缩短鼻子的方法,在这里是无须乎特地声明的了。内供在这一方面,几乎做尽了可能的事。也喝过老鸦脚爪煎出的汤;鼻子上也擦过老鼠的溺。然而无论怎么办,鼻子不依然五六寸长的拖在嘴上么?
但是有一年的秋天,内供的因事上京的弟子,从一个知己的医士那里,得了缩短那长鼻子的方法来了。这医士,是从震旦渡来的人,那时供养在长乐寺的。
内供仍然照例,装着对于鼻子毫不介意似的模样,偏不说便来试用这方法;一面却微微露出口风,说每吃一回饭,都要劳弟子费手,实在是于心不安的事。至于心里,自然是专等那弟子和尚来说服自己,使他试用这方法的。弟子和尚也未必不明白内供的这策略。但内供用这策略的苦衷,却似乎动了那弟子和尚的同情,驾反感而上之了。那弟子和尚果然适如所期 ,极口的来劝试用这方法;内供自己也适如所期 ,终于依了那弟子和尚的热心的劝告了。
所谓方法者,只是用热汤浸了鼻子,然后使人用脚来踏这鼻子,非常简单的。
汤是寺的浴室里每日都烧着。于是这弟子和尚立刻用一个提桶,从浴室里汲了连手指都伸不下去的热水来。但若直接的浸,蒸汽吹着脸,怕要烫坏的。于是又在一个板盘上开一个窟窿,当作桶盖,鼻子便从这窟窿中浸到水里去。单是鼻子浸着热汤,是不觉得汤的。过了片时,弟子和尚说:
“浸够了罢。……”
内供苦笑了。因为以为单听这话,是谁也想不到说着鼻子的。鼻子被汤蒸热了,蚤咬似的发痒。
内供一从板盘窟窿里抽出鼻子来,弟子和尚便将这热气蒸腾的鼻子,两脚用力的踏。内供躺着,鼻子伸在地板上,看那弟子和尚的两脚一上一下的动。弟子常常显出过意不去的脸相,俯视着内供的秃头,问道:
“痛罢?因为医士说要用力踏。……但是,痛罢?”
内供摇头,想表明不痛的意思。然而鼻子是被踏着的,又不能如意的摇。这是抬了眼,看着弟子脚上的皲裂,一面生气似的说:
“说不痛。……”
其实是鼻子正痒,踏了不特不痛,反而舒服的。
踏了片时之后,鼻子上现出小米粒一般的东西来了。简括说,便是像一匹整烤的拔光了毛的小鸡。弟子如尚一瞥见,立时停了脚,自言自语似的说:
“说是用镊子拔了这个哩。”
内供不平似的鼓起了两颊,默默的任凭弟子和尚办。这自然并非不知道弟子和尚的好意;但虽然知道,因为将自己的鼻子当作一件货色似的办理,也免不得不高兴了。内供装了一副受着不相信的医生的手术时候的病人一般的脸,勉勉强强的看弟子和尚从鼻子的毛孔里,用镊子钳出脂肪来。那脂肪的形状像是鸟毛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