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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5721-现代日本小说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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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阿哲虽然有了回答,阿末并不再说什么话,便催促道,“姊姊,什么呢?”然而阿末终于不开口。鹤吉去拿牙刷的时候,看那镜子前面的橱,这上面搁着一个不会在店头的小碟子。    
    约略七点钟,阿末说到姊姊那里去,便离了家。正在刮主顾的脸鹤吉,并没有怎样的回过头去看。    
    顾客出去之后。偶然一看,先前的碟子已经没有了。    
    “阿呀,母亲,搁在这里的碟子,是你收起来了么?”    
    “什么碟子?”母亲从里间伸出脸来,并且说,并不知道这样的事。鹤吉一面想道,“阿末这丫头,为什么要拿出这样东西来呢?”一面向各处看,却见这摆在洗面台边的水瓮上。碟子里面,还黏着些白的粉一般的东西。鹤吉随手将这交给母亲收拾去了。    
    到了九点钟,阿末还没有回家,母亲又唠叨起来了。鹤吉也想,待回来,至少也应该嘱咐伊再上点紧,这时候,寄养生姊姊家里的那女孩子,气急败坏的开了门,走进里面来了。    
    “叔父现在,现在……”伊喘吁吁的说。    
    鹤吉觉得滑稽,笑着说道:    
    “怎么了,这么慌张,……难道叔母死了么?”    
    “唔,叔父家的末儿死哩,立刻去罢。”    
    鹤吉听到这话,异样的要发出不自然的笑来。他再盘问一回说:    
    “说是什么?”    
    “末儿死哩。”    
    鹤吉终于真笑了,并且随宜的敷衍,使那女孩子回家去。    
    鹤吉笑着,用大声对着正在里间的母亲讲述这故事。母亲一听到,便变了脸相,跣着脚走下店面来。    
    “什么,阿末死?……”母亲并且也发了极不自然的笑,而忽又认真的说:“昨晚上,阿末素斋也不吃,抱了阿哲哭……哈哈哈,那会有这等事,哈哈哈。”一面说,却又不自然的笑了。鹤吉一听到这笑声,心中便不由的异样的震动。但自己却也被卷进里面了,附和着说道:    
    “哈哈,那娃儿说些什么呢。”    
    母亲并不走上吃饭房去,只是憬然的站着。    
    其时那姊姊跣着脚跑来了。鹤吉一看见,突然想到了先刻的碟子的事——仿佛受了打击。而且无端的心里想道“这完了,”便拿起烟袋来插在腰带里。    
    十    
    这天一清早,阿末到过一回姊姊这里来。并且说母亲服粉药很难于下咽、倘还剩有孩子生病时候包药的粉衣,便给几张罢。姊姊便毫不为意的将这交给伊了。到七点钟,又拿了针黹来,摊在门口旁边的三张席子的小房里。这小房的橱上是放着零星物件的,所以姊姊常常走进这里去,但也看不出阿末有什么古怪的模样,单是外套下面倒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然而以为不过是向来一样的私下的食物,便也不去过问了。    
    大约过了三十分,阿末站起来,仿佛要到厨下去喝水。没了孩子以来,将生水当作毒物一般看待的姊姊,便隔了纸屏诃斥阿末,教伊不要喝。阿末也就中止,走进姊姊的房里来了。姊姊近来正信佛,这时也擦着白铜的佛具。阿末便也去帮忙。而且在三十分左右的唪经之间,也殊胜的坐在后面听。然而忽然站起,走进三张席子的小房里去了。好一会,姊姊骤然听得间壁有呕吐的声音,便赶急拉开纸屏来看,只见阿末已经若闷着伏下了。无论怎么问,总是不说话,只苦闷。到后来,姊姊生了气,在脊梁上痛打了二三下,这才说是服了搁在家里橱上面的毒。而且谢罪说,死在姊姊的家里,使你为难,是抱歉的事。    
    跑进鹤吉店里来姊姊,用了前后错乱的说法,气喘吁吁的对鹤吉就说了这一点事。鹤吉跑去看,只见在姊姊家的小房里铺了闲,阿末显着意外的坦然的脸,躺着看定了进来的哥哥。鹤吉却无论如何,不能看他妹子的脸。    
    想到了医生,又跑出姊姊家去的鹤吉,便奔到近地病院了。药局和号房,这时刚才张开眼。希望快来,再三的说了危急、回来等着时,等了四十分,也不见有来诊的模样。一旦平静下去了的作呕,又复剧烈的发动起来了。一看见阿末将脸靠在枕上,运着深的呼吸,鹤吉便坐不得,也立不得。鹤吉想,等了四十分,不要因此耽误了罢,便又跑出去了。    
    跑了五六町之后,却见自己穿着高屐子。真胡涂呵,这样的时候,会有穿了高屐子跑路的人么,这样想着,就光了脚,又在雪地里跑了五六町。猛然间看见自己的身边拉过了人力车,便觉得又做了胡涂事了,于是退回二三町来寻车店。人力车是有了,而车夫是一个老头子,似乎比鹤吉的跑路还慢得多,从退回的地方走不到一町,便是要去请的医生的家宅。说是一切都准备了等候着,立刻将伊带来就是了。    
    鹤吉更不管人力车,跑到姊姊家的里,一问情形,似乎还不必这般急。鹤吉不由的想,这好了。阿末一定弄错了瓶子的大小,吃了大瓶里面的东西了。大瓶这一边,是装着研成粉末的苛性加里的。心里以为一定这样,然而也没有当面一问的勇气。    
    等候人力车,又费了多少的工夫。于是鹤吉坐了车,将阿末抱在膝上。阿末抱在哥哥的手里,依稀的微笑了。骨肉的执着,咬住似的紧张了鹤吉的心。怎样的想一点法子救伊的命罢,鹤吉只是这样想。    
    于是阿末搬到医生家里。楼上的宽广的一间屋子里,移在雪白的垫布上面了。阿末喘息着讨水喝。    
    “好好,现就治到你不口渴就是了。”    
    看起来仿佛很厚于人情的医生,一面穿起诊察衣,眼睛却不离阿末的静静的说。阿末温顺的点头。医生于是将手按在阿末的额上,仔细的看着病人,但又转过头来向鹤吉问道:    
    “升汞吃了大约多少呢?”    
    鹤吉想,这到了运命的交界了。他惴惴的走近阿末,附耳说:    
    “阿末,你吃的是大瓶还是小瓶?”    
    他说着,用手比了大小给伊看。阿末张着带热的眼睛看定了哥哥,用明白的话回答道:    
    “是小瓶里的。”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二部分阿末的死(6)

    鹤吉觉得着了霹雳一般了。    
    “吃,……吃了多少呢?”    
    他早听得人说,即使大人,吃了一格栏兰的十分之一便没有命,现在明知无益,却还姑且这样问。阿末不开口,弯下示指去,接着大指的根,现出五厘铜元的大小来。    
    一见这模样,医生便疑惑的侧了头。    
    “只是时期侯乎有些耽误了,……”    
    一面说,一面拿来了准备着的药。剧药似的刺鼻的气息,涨满了全室中。鹤吉因此,精神很清爽,觉得先前的事仿佛都是做梦了。    
    “难吃呵,熬着喝罢。”    
    阿末毫不抵抗,闭了眼,一口便喝干。从此之后,暂时昏昏的落在苦闷的假睡里了。助手捏住了手腕切着脉,而且和医生低声的交谈。    
    大约过了十五分,阿末突然似乎大吃一惊的张开眼,求救似的向四近看,从枕上抬起头来,但忽而大吐起来了。从昨天早晨起,什么都未下咽的胃,只吐出了一些泡沫和黏液。    
    “胸口难受呵,哥哥。”    
    鹤吉给在脊梁上抚摩,不开口,深深的点头。    
    “便所。”    
    阿末说着,便要站起来,大家去扶住,却意外的健实起来了。说给用便器,无论如何总不听。托鹤吉支着肩膀,自己走下去。楼梯也要自己走,鹤吉硬将伊负在背上,说道:    
    “怎么楼梯也要自己走,会摔死的呵。”    
    阿末便在什么处所微微的含着笑影,说道:    
    “死掉也不要紧的。”    
    下痢很不少。吐泻有这么多,总算是有望的事。阿末因为苦闷,背上像大波一般高低,一面呼呼的嘘着很热的臭气,嘴唇都索索的干破了,颊上是涨着美丽的红晕。    
    十一    
    阿末停止了诉说胸口的苦楚之后、又很说起腹痛来了。这是一种惨酷的苦闷。然而阿末竟很坚忍,说再到一回便所去,其实是气力已经衰脱,在床上大下其血了。从鼻子里也流了许多血。在攫着空中撕着垫布的凄惨的苦闷中,接着是使人悚然的可怕的昏睡的寂静。    
    其时先在那里措办费用的姊姊也到了。伊将阿末的乱麻一般的黑发,坚牢不散的重行梳起来。没有一个人不想救活阿末。而在其间,阿末是一秒一秒的死下去了。    
    但在阿末,却绝没有显出想活的情形。伊那可怜的坚固的觉悟,尤其使大家很惨痛。    
    阿末忽然出了昏睡,叫道“哥哥。”在屋角里啜泣的鹤吉慌忙拭着眼,走近枕边来。    
    “哲呢?”    
    “哲么,”哥哥的话在这里中止了。“哲么,上学校去了,叫他来罢?”    
    阿末从哥哥背转头去,轻轻的说:    
    “在学校,不叫也好。”这是阿末的最后的话。    
    然而也仍然叫了哲来。但阿末的意识已经不活动,认不得阿哲了。——硬留着看家的母亲,也发狂似的奔来。母亲带来了阿末最喜欢的好衣裳,而且定要给伊穿在身上。旁人阻劝时,便道,那么,给我这样办罢,于是将衣服盖了阿末,自己睡在伊身边。这时阿末的知觉已经消失,医生也就任凭母亲随意做去了。    
    “阿阿,是了是了、这就是了。做了做了。做了呵。母亲在这里,不要哭罢。阿阿,是了。阿阿,是了。母亲一面说,一面到处的抚摩。就是这样,到了下午三点半,阿末便和十四年时短促的生命,成了永诀了。    
    第二日的午后,鹤床举行第五人的葬仪。在才下的洁白的雪中,小小的一棺以及与这相称的一群相送的人们,印出了难看的汗迹。鹤吉和姊姊都立在店门前,目送着这小行列。棺后面,捧着牌位的跛足的阿哲,穿了力三和阿末穿旧的高屐子,一颠一拐高高低低的走着,也看得很分明。    
    姊姊是揉着念珠默念了。在遇了逆缘的姊姊和鹤吉的念佛的掌上,雪花从背后飘落下来。    
    大正五年(1916)一月《白桦》所载


《现代日本小说集》 第三部分亡姊(1)

    长与善郎    
    这是明治二十七年夏天的事情,正是日清战争开始不久的时候。我刚才六岁,同每年一样的跟着许多兄姊,中间还夹着亲戚家的人,往镰仓海滨院边的一所整洁的别庄去避暑。    
    这时候在我家总算是安乐的时代,在德国留学了十多年的长兄于一年前归国,不久就结婚了。其次的一个长姊,也嫁到别人家去了。父亲虽然已经五十四五岁,却还富于办事的精力,到处奔走,正在很忙碌的活动的时候,母亲也很康健,其他的小孩们也没有一个害病,大家热闹的过愉快的日子。    
    就是在镰仓,最小的小儿子的我被人叫作“缺齿的顽皮”和“哥儿,”(一)被大家所嘲弄,便要执拗,叫喊,或是戏弄或恶作剧,但也总是为人家所珍重所爱怜。那时候的记忆虽然已极朦胧了,有几件妙的事情却还是好好的记着。    
    (注一)缺齿的顽皮(Misoppa no amattare)——顽皮原意是发娇,又Misoppa(味噌齿)专指小孩毁齿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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