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传奇-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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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的眼睛亮了,立刻问道:“你们这里的老主顾多不多?”
伙计笑道:“这么大的字号,若没有十来个老主顾,怎么撑得住?”
他接着又道:“像万盛、飞龙、镇远这几家大镖局就都是我们的老主顾了,但最大的主顾还得算是‘万福万寿园’金家。”
楚留香道:“金家的牲口也是从这里买的?”
伙计道:“每年我们从关外进牲口来,总是让金家的少爷小姐们来先挑好的……”
楚留香动容道:“这头骡子是不是金家买去的?你能不能确定?”
伙计点点头,道:“别家的牲口上一定都烙着标记,为的是怕牲口走失,但金家财雄势大,莫说根本没有人敢动他们的一草一木,就算真的丢了几头牲口,他们也根本不在乎。”
楚留香道:“所以只有他们家的牲口身上没有烙标记,是不是?”
伙计道:“所以我看这头骡子,八成是他们家丢的了。”
楚留香怔住了。
有些事本是他做梦都不会去想的,但现在却已想到了。
他这次到这边来,岂非只有金家的人才知道他的行动?
这件事一开始岂非就是在金家发生的?
何况除了金家外,附近根本就没有别的人能动用这么大的力量,指挥这么多高手,布下这么多圈套。
至少楚留香还没有听说附近有力量这么大的人物。
但金家为什么要杀楚留香呢?
楚留香非但是金灵芝的朋友,而且还帮过她的忙,救过她的命。
只不过金家的人口实在太多,分子难免复杂,其中也说不定会有楚留香昔日的冤家对头,连金灵芝都不知道。
可是据金灵芝说,她只将楚留香的行踪告诉了金老太太一个人,就连她那些兄弟叔伯们,都不知道楚留香这次来拜寿的事。
难道金灵芝在说谎?
难道这件事的主谋会是金太夫人?
楚留香的心乱极了,越想越乱,过了很久都不能冷静下来。
若是被敌人暗算,他永远都最能保持冷静。
但被朋友暗算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伙计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
他像是在自己感慨,又像是说给楚留香听的。
这里根本没有别的人,楚留香不得不问一句:“什么事?”
伙计道:“绑架。”
楚留香紧皱眉头道:“绑架?什么人绑架?绑谁的架?”
伙计叹道:“几条彪形大汉绑一个小姑娘的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把人家从对面那酒楼里绑出来,架上了马车,街上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敢伸手管闲事的都没有。”
楚留香动容道:“是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伙计道:“一个很标致的小姑娘,穿的好像是一身红衣裳……”
他还想往下再说,只可惜说话的对象又忽然不见了。
楚留香已冲了过去。
他行动虽快,却还是慢了一步,既没有看见那些彪形大汉,也没有看见那辆马车,只看见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在满地捡枇杷,嘴里骂不绝口,还有个小孩望着地上被打碎的油瓶和鸡蛋嚎啕大哭。
远处尘头扬起,隐隐还可以听到车辆马嘶声。
枇杷和鸡蛋想必都是被那辆马车撞翻的。
对面有个人,正牵着匹马往骡马号里走过来,楚留香顺手摸出锭金子,冲过去塞在这人手里,人已跳上了马背。
这人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楚留香已打马绝尘而去。
他做事一向最讲究效率,从不说废话,从不做拖泥带水的事。
所以他若真的想要一样东西,你除了给他之外,简直没别的法子。
江湖中人大都懂得如何去选择马,因为大家都知道一匹好马不但平时能做你很好的伴侣,而且往往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
马若也能选择骑马的人,一定就会选楚留香。
楚留香的骑术并不能算是最高的,他骑马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他的身子很轻,轻得几乎可以让马感觉不出背上骑着人。
而且他很少用鞭子。
无论对任何有生命的东西,他都不愿用暴力。
没有人比他更痛恨暴力。
所以这虽然并不是匹很好的马,但现在还是跑得很快。
楚留香轻飘飘的贴在马背上,本身似已成为这匹马的一部分。
是以这匹马奔跑的时候,简直就跟没有骑它的时候速度一样。
按理说,以这种速度应当很快就能追上前面的马车了。
一匹马拉着辆车子,车上还有好几个人,无论多快的马,速度都会比平时慢很多的。
只可惜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太讲理。
楚留香追了半天,非但没有追上那辆马车,连马车扬起的尘土都看不见了。
日色偏西。
大路在这里分开,前面的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楚留香在三岔路口停下。
路旁有树,最大的一棵树下,有个卖酒的小摊子。
卖酒的人比买酒的还多。
因为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歇脚喝酒,卖酒的却是夫妻两个人,老板手里牵着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
丈夫已有四十五岁,太太年纪却还很年轻。
所以丈夫有点怕太太。
所以丈夫在抱孩子,太太却只是在一旁坐着。
楚留香一下了马,老板娘就站了起来,带着笑道:“客官可是要喝碗酒,上好的竹叶青。”
她笑得仿佛很甜,长得仿佛还不难看——也许这就是丈夫怕她的最大原因。
楚留香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第一,他从没有看别人太太的习惯。
第二,交了两天桃花运,他已几乎送了命,现在只要是女人,他就看着有点害怕。
他故意去看那老板,道:“好,有酒就来一碗。”
老板娘道:“切点卤菜怎么样?牛肉还是早上才卤的。”
楚留香道:“好,就是牛肉。”
老板娘道:“半斤?还是一斤?”
楚留香道:“随便。”
他有很好的习惯——他从不跟任何女人计较争辩,于是老板娘笑得更甜,忙着切肉倒酒。
的确是竹叶青,但看来却像是黄泥巴。
肉最少已卤了三天。
楚留香还是不计较,更不争辩。
他本不是来喝酒的。
他还是看看那老板;道:“刚才有辆马车走过,你们看见了吗?”
老板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老婆喜欢说话,尤其喜欢跟又年轻、又阔气的客人说话。
他也知道说话的越多,小账越多。
老板娘道:“这里每天都有很多辆马车经过,却不知客官要找的那辆马车是什么样子?”
这下子倒把楚留香问住了,他根本连那辆车的影子都没看见。
老板娘眨眨眼,又道:“刚才倒是有辆马车奔丧似的赶了过去,就好像家里刚死了人,赶回去收尸似的,连酒都没有停下来喝一杯。”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对,就是那辆,却不知往哪条路上去了?”
老板娘沉吟着,道:“那好像是辆两匹马拉的黑漆马车,好像是往左边去了……”
她咧嘴一笑,又道:“客官为什么不先坐下来喝酒,等我再好好的想想。”
看来这老板娘拉生意的法子并不是酒和牛肉,而是她的笑。
她这法子一向很不错。
只可惜这次却不太灵了,她笑得最甜的时候,楚留香连人带马都已到了两三丈开外,只留了一小块银子下来。
他已不想叫任何女人对他的印象太好。
老板娘咬着嘴唇,恨恨道:“原来又是个奔丧的,赶着去送死么?”
黄昏,黄昏后。道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难走,仿佛又进入山区。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林木渐渐茂密,连星光月色都看不见。
楚留香忽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既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
更糟的是,上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现在他的肚子空得简直就像是胡铁花的口袋。
他并不是挨不得饿,就算两三天不吃东西,也绝不会倒下去。
他只不过很不喜欢挨饿,他总觉得世上最可怕的两件事,就是饥饿和寂寞。
现在就算原路退回也来不及了,这条路上惟一有东西的地方,就是三岔路口上那小酒摊子。
从这里走回去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楚留香叹了口气,已开始对那比石头还硬的卤牛肉怀念起来。
看看四面黑黝黝的树影,阴森森的山石,听着远处凉飕飕的风声,冷清清的流水声……
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
但最倒霉的人当然还不是他,艾虹就比他还要倒霉得多。
她已少了一只手,又被人绑架,也不知是谁绑走了她,更不知被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有艾青。
艾青的遭遇也许更悲惨。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自己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是个“祸水”,对他好的女孩子很少有不倒霉的。
流水声在风中听来,就好像是那些女孩子们的哀泣声。
楚留香轻抚着马鬃,喃喃道:“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
他走到泉水旁,就看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
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
只可惜楚留香现在连一点诗意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最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那么动人。
低低的竹篱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纸里还有灯光透出来。
屋顶上炊烟婀娜,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
楚留香肚子叫的声音。
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
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楚留香,那眼色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楚留香唱了个肥诺,赔笑道:“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一宵,明晨一早上路,自当重重酬报。”
这句话,好像是他小时在一个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仿佛很有效。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实在不错。
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开了。
这小老头其实并不老,只有四十多岁,头发都没有了。
他叫卜担夫,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兔子换酒喝。
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上在喝酒,他酒喝得慢,菜却吃得快,所以又叫他的女儿炒蛋加莱。
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了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的,我怎么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
楚留香只有听着,只有点头。
卜担夫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女儿。”
楚留香开始有点笑不出了。
现在他什么都不怕,就只怕漂亮的女人。
有了人陪酒,就喝得快了些。
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
卜担夫脸已发白,大声道:“鹃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
里面的屋子里就传来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你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吃的么?”
卜担夫笑骂道:“小气鬼,也不怕客人听了笑话,快端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撕着吃。”
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鹃,什么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担心她将来嫁不出。”
楚留香连头都不敢点了,一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答腔?
一个布衣粗裙,不着脂粉的少女,已端了个菜碗走出来,低着头,撅着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走。
楚留香虽然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卜担夫并没有吹牛,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
害羞的女孩子大多是这样子的。
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
楚留香转过头,才发现卜担夫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笑问道:“你看我这女儿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