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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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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了?他刚刚离开我们时表情异常激动。也许你是表现得太理智或者大不理智
了……”
    伯爵夫人挽起埃斯巴夫人的手臂回到客厅,没果多久就回家了。
    “她大概是去赴第一个幽会。”杜德莱勋爵夫人对侯爵夫人说。
    “我会知道的,”埃斯巴侯爵夫人答道,说着也走了,她的马车跟在玛丽的车
子后面。
    但是,玛丽的车子走上了去圣奥诺雷区的路。埃斯巴夫人到家时,看见费利克
斯伯爵夫人的车继续往前走,直奔岩石街。玛丽躺下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找出
一本北极游记读了一整夜,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早晨八点半,她收到了拉乌尔的信,
急忙打开。信是以这样的老套子开始的:
    我最最亲爱的:
        当你拿到这张纸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玛丽不再往下读,神经质地把信纸揉成一团,按铃叫来贴身女仆,匆匆忙忙披
上一件晨衣,随便穿上一双鞋,裹了一条披肩,拿了顶帽子,关照女仆告诉伯爵一
声,说她到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去了,便离开了家。
    “你把主人送到哪儿才离开他的?”她问拉乌尔的男仆。
    “送到报馆。”
    “领我去。”她说。
    伯爵夫人不到九点钟就出门,不坐车,而且情绪显然不正常,这使府里的仆人
大为惊讶。幸而女仆去禀告伯爵,说夫人刚刚接到杜,蒂耶太太写来的一封信,看
了以后非常生气,让送信来的那个男仆陪着,匆匆忙忙去她妹妹家了。旺德奈斯等
着妻子回来向他说明情况。伯爵夫人跳上一辆街车,很快到了报馆。报馆在费多街
一家年代已久的旅馆里占用几个套间,这时,宽敞的房子里还冷冷清清,只有一名
打杂的小厮,他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失魂落魄似的跑着穿过一间间屋子,还问他
拿当先生在哪儿,感到很奇怪。
    “他大概在佛洛丽纳家,”小厮回答,把伯爵夫人当成佛洛丽纳的情敌,为争
风吃醋来大闹一场的。
    “他在哪间屋子工作?”伯爵夫人问。
    “在一间工作室里,钥匙带在他身上。”
    “我要去。”
    小厮把她领到一间幽暗的小屋子门口,屋子的窗户朝着后院,早先这是盥洗室,
与一间宽大的卧室相连,卧室里还保留着放床的凹室。小工作室位于房间凸出的一
角,伯爵夫人打开卧室的窗户,就能从工作室的窗户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拉乌尔
坐在他那大主编的安乐椅里,喉咙发出垂死者的喘气声。
    “破门进去,别声张,只要你不讲出去,我会给你钱的。”她说,“你没看见

拿当先生就要断气了吗?”

    小厮去印刷车间找来一个铁排字框,把门撞开。拉乌尔正采取一个普通女裁缝

会采取的方式,用一只普普通通的煤炉在窒息自己。桌上有一封给勃龙代的信,刚
写完不久,信中请求朋友把他的自杀归因于突然中风。伯爵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她
叫小厮把拉乌尔背到马车上,但是,在哪儿护理他呢?她走进一家旅馆,要了一个
房间,打发报馆小厮去找来一位医生。几小时后,拉乌尔脱险了。然而,伯爵夫人
在从他口里得知全部实情以前,不肯离开他的床边。沮丧的野心家只得把自己那些
骇人听闻的苦痛向她和盘托出。她听完后回到家里,昨天折磨拉乌尔的痛苦和念头,
现在又折磨着她。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她曾对拉乌尔这样说,为的是让他有勇气活下去。
    “你妹妹出什么事了?”费利克斯见妻子回来,问她道,“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一件可怕的事,但我必须绝对保密。”她回答说,一面竭力装出镇静的样子。
    为了独自一人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想一想,晚上她到意大利剧院去了,然后又到
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向她叙述了早晨那可怕的一幕,把满腹苦水都对她倾吐出
来,要妹妹给她出主意,给她援助。当时她们俩谁都不知道,那只使费利克斯·德
·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害怕的煤炉,正是杜·蒂耶点燃的。
    “在这世界上,他只有我了,”玛丽对妹妹说,“我决不对他负心。”
    这句话包含着所有女人的秘密:当她们确信自己是一个伟大而完美的男人的一
切时,她们会表现得无比英勇。
    杜·蒂耶早就听说大姨子可能爱上了拿当,不过他像很多人一样不相信,或者
认为这与拉乌尔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水火不相容。女演员会赶走伯爵夫人,要不
就是伯爵夫人赶走女演员。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看见大姨子在意大利剧院,他就已经
从她脸上看出她心绪烦乱,他立刻猜到,拉乌尔已经把自己的困窘全对她说了。这
么看来,伯爵夫人确实爱着拉乌尔,她是来向玛丽一欧也妮借钱的,就是拉乌尔欠
老羊腿子的那笔钱数。杜·蒂耶夫人不明白,丈夫怎么能像神仙似的一猜就准,惊
讶得目瞪口呆,这就使杜·蒂耶的疑心变成确信了。这位银行家自以为能掌握拿当
的诡计的线索。谁都不知道,这个倒霉鬼正躺在槌球场大街一家配有家具的旅馆里。
他用的是报馆小厮的名字。伯爵夫人答应给这小厮五百法郎,只要他对昨天夜里和
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因此,弗朗索瓦·基耶'注'对看门人说,拿当由于工
作过度劳累,晕倒了。杜·蒂耶在报馆没见到拿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想,记
者躲起来是为了避开来抓他的人,这是很自然的事。包探来调查情况,得知早晨一
位妇人来报馆把主编抢走了。两天以后,他们才查出马车的号码,盘问了车夫,探
明了欠债人藏身的旅馆,并摸清旅馆的情况。这样,玛丽采取的明智措施使拉乌尔
赢得了三天展缓期。
    姐妹俩各自在痛苦中度过了一夜。这样一场灾难能用它的火光照亮整个生活,
照出生活的底层和暗礁,而在这以前,人们往往只看到生活的顶峰。杜·蒂耶夫人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面前放着他编的报纸,正用罗马字
体写出他最后要说的话。这可怕的情景使她震惊。因此,可怜的女人一心只考虑如
何救他,如何让姐姐赖以生存的这个人活下去。我们的思想往往本能地先考虑事情
的后果,后分析事情的原因。欧也妮再一次认为,她原先打算求但斐纳·纽沁根男
爵夫人(她常邀她去晚宴)帮忙的想法是可行的,而且肯定能成功。像所有还没被
现代社会这部光滑的机器挤压过的人一样,她慷慨大度,决心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
上。
    伯爵夫人呢,她为救了拿当的命而无比喜悦,整整一夜都在想,用什么妙计弄
到四万法郎。在这种危急时刻,女人是聪明绝顶的。她们在高尚感情的激励下,能
想出令窃贼、商人。放债人吃惊的办法,——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使这多少有些
相似的三类人吃惊的话。伯爵夫人一会儿想卖掉她的钻石,以后只佩戴假的,一会
儿决定向旺德奈斯要这笔钱,就说是给妹妹的,反正妹妹已被她牵连进去了。可是
她的灵魂太高贵,不会采取这些不体面的办法,所以想出后又随即把它推翻。拿旺
德奈斯的钱去给拿当?!这太卑鄙了,她吓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那么,首饰上镶
假钻石呢?她丈夫终归会发觉的。她想去向罗特希尔德借这笔钱,他们是那么富有;
她又想去央求巴黎大主教,他会救助可怜的人;就这样,她从万能的金钱想到万能
的上帝,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她悲叹自己朝中无人,要是在过去,她也许能从王亲
国戚那里借到钱。她想求助于父亲,然而这位老法官一向憎恶不合法的行为;他的
子女终于明白,他对爱情方面的不幸是不会给予多大同情的,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
他已变得落落寡合,对任何男女私情都深恶痛绝。至于格朗维尔伯爵夫人,她现在
蛰居于诺曼底她的一个庄园里,省吃俭用,祷告上帝,在神甫和一袋袋埃居中度她
的余生,至死都冷若冰霜。即使玛丽来得及到巴耶去见她,难道她会交给女儿这么

多钱而不查问她拿去派什么用场吗?就说欠了债?对,可能她会被她最喜欢的大女

儿说得心软的。好,要是其他办法不成功,就去诺曼底。只要格朗维尔伯爵假称妻
子突然得了重病,女儿就有借口到诺曼底走一趟,他大概是不会拒绝这样做的。早
晨那可怕而又凄惨的一幕,对拿当的照料,在他床边度过的时刻,他那断断续续的
叙述,这个伟大人物生命垂危的情景,这个天才在奋进中遇到的庸俗乃至龌龊的障
碍……这一切又一起涌入她的脑海,进一步激发了她对拉乌尔的爱。她回味当时激
动的心情,感到情人的不幸比他的荣耀更能使自己迷恋他。如果他已功成名就,她
会吻他的前额吗?不会的。她觉得,拉乌尔在杜德莱勋爵夫人的小客厅里对她讲的
那最后一席话,表达了无比高尚的感情。那是多么圣洁的诀别啊!他牺牲了自己的
幸福,因为他的幸福可能成为她的痛苦,这是多么高尚的行为!伯爵夫人曾经希望
自己的生活充满激情,现在激情接踵而至,又可怕,又残酷,然而她喜欢。因为与
其说她是为享乐而生活,不如说是为了受苦。她自忖:“我救了他,以后还要再救
他!”心里是多么甜蜜!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拉乌尔的那句话:“只有落难的人才
知道爱情有多么伟大!”这句话是拉乌尔感觉到玛丽的嘴唇吻着他的前额时讲的。
    她丈夫走进她的房间叫她用早餐,他问道:
    “你是不是病了?”
    “我妹妹家发生的这场悲剧真叫我揪心,”她说,这倒并非是假话。
    “她落在坏人手里了。一个人家出了杜·蒂耶这样卑鄙的人,真是一种耻辱;
要是你妹妹遭到什么不幸,是不可能从他那儿得到怜悯的。”
    “哪个女人会满足于别人的怜悯呢?”伯爵夫人说,身子痉挛地动了动,“你
们男人是那么冷酷无情,你们的严厉就算是对我们开恩了。”
    “我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心地高尚的,”费利克斯说,一面吻妻子的手,他被
妻子的自尊感动了,“有你这种想法的女人是用不着别人来看管的。”
    “看管?”她说,“这是给我们的又一种耻辱,不过它会转而落在你们自己头
上。”
    费利克斯微微一笑,而玛丽却脸红了。一个女人暗中干了错事时,反会堂而皇
之地过分表现出女性的傲气,这是一种巧妙的掩饰,我们应该为此感激她们才对,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欺骗如果不包含着伟大,至少包含着尊严。玛丽写了几行字给
拿当,告诉他一切顺利,信是写在基耶先生名下,由一个听差送到槌球场大街旅馆
的。晚上在歌剧院,伯爵夫人的谎话奏效了:伯爵认为,她离开自己的包厢去看妹
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等杜·蒂耶走了,剩下杜·蒂耶夫人一个人时,才挽着妻子
走去。玛丽穿过走廊,走进妹妹的包厢,在惊讶地看着她们姊妹俩聚到一起的人们
面前冷静而安详地坐下来,内心真是无比激动。
    “怎么样?”她问妹妹。
    玛丽一欧也妮的面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天真的喜悦,不少人
还以为这是虚荣心得到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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