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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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滚那么放肆。在这儿。我的朋友,恋爱也得遵照一定的程式。要么你和德·旺德
奈斯夫人私奔,要么你就拿出绅士风度。你太像你小说里描写的情人了。”
拿当耷拉脑袋听着,活像一只落在陷阱里的狮子。
“我再也不到这儿来了,”他说,“这个脸色难看的侯爵夫人请我喝茶,要我
付出的代价太高了。她还觉得我逗乐!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圣茹斯特'注'要砍这帮人
的脑袋了。”
“你明天还会来的。”
勃龙代说对了。情欲是既懦弱又残忍的。第二天,拉乌尔在“去”和“不去产
之间犹豫了好一阵以后,还是在一个重要的讨论进行到一半时,丢下他的合股人,
跑到圣奥诺雷区德·埃斯巴夫人家去了。正当他在门口付车钱时,看见拉斯蒂涅那
辆崭新的轻便马车驶了进去,他的虚荣心大大受伤;他决心也弄一辆华丽的马车和
一名驾车的小厮。伯爵夫人的车子已停在院子里,拉乌尔见了满心欢喜。在情欲的
支配下,玛丽的行动就像时针在发条推动下那样准确。她已靠在小客厅火炉边的一
张安乐椅里了。有人通报拿当的名字时,她没转脸看他,而是从镜子里端详他,因
为她知道女主人肯定会转身看拿当的。在上流社会,爱情受到四面八方的监视,不
得不求助于一些小计谋:这就使好些乍一看来于爱情无用的东西有了生命;诸如镜
子、暖手筒、扇子等等,很多女人是利用它们,而不是使用它们。
“您进来的那会儿,大臣先生正说保工党人和共和党人彼此很融洽呢!”德·
埃斯巴夫人对拿当说,一面用目光向他指指德·玛赛。“您对这件事大概也有所闻
吧!”
“即使是真的,又有什么不好呢?”拿当说,“我们仇恨同样的东西,我们在
恨什么上是一致的,在爱什么上是不一致的。如此而已。”
“这种联盟至少是奇怪的,”德·玛赛说,一面看了一眼费利克斯伯爵夫人和
拉乌尔。
“您有什么高见,我的好朋友?”埃斯巴夫人问伯爵夫人。
“我对政治一窍不通。”
“您以后会参预政治的,夫人,”德·玛赛说,“到那时,您就是我们的双重
敌人'注'了。”
拿当和玛丽只是在德·玛赛走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拉斯蒂涅跟着德·玛赛
离去,埃斯巴夫人一直把他们送到第一小客厅的门口。两个情侣顾不得去想大臣的
挖苦话,他们总算有了几分钟的自由。玛丽急忙脱去一只手套,将手伸给拉乌尔,
拉乌尔抓住这只手,吻着它,好像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伯爵夫人的目光表达了那
么高尚的柔情,使拉乌尔不禁热泪盈眶,易激动的男人就是会动辄流泪。
“在哪儿能见到您?在哪儿能跟您讲话?”他说,“假如我老是必须掩饰我的
声音、我的目光、我的心、我的爱情,那我会死去的。”
见他流泪,玛丽非常激动,她答应只要天气不太坏就到森林去散步。这一许诺
给拉乌尔带来的欢乐比佛洛丽纳五年里给他的欢乐还要多。
“我有多少话要对您讲啊!这种不得已的沉默又使我多么痛苦啊!”
伯爵夫人心醉神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候爵夫人回来了。
“怎么,您对德·玛赛的话竟无言以对?”她说着走了进来。
“对死者应当尊重,”拉乌尔回答说,“您没看见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吗?拉斯
蒂涅充当他的守护人,是希望他在遗嘱里提到他。”
伯爵夫人为避嫌疑,就推说还有其他人要拜访,想走了。为了这一刻钟的相会,
拉乌尔牺牲了他最宝贵的时间和最使人动心的利益。玛丽还不了解这种枝头鸟似的
生活的详细情况,这种生活与千头万绪的事务以及要求很高的工作交织在一起。如
果两人之间有始终不渝的爱情把他们联系起来,而互相推心置腹、共同考虑生活中
出现的困难又使这种联系日益紧密;如果两颗心朝夕交流各自的烦恼,正如两人的
嘴相互交流气息;如果他们怀着同样的焦虑互相等待,遇到障碍一起战栗;——那
么,任何事在他们眼里都是重要的:女人能理解,对方为避免一次迟到需要多么深
厚的爱情,匆匆来一次该要作出多么巨大的努力;男人忙碌、苦恼时,她能和他一
起奔忙,一起希望,一起激动不安;有怨气,她只对东西发泄;她不再疑神疑鬼,
她了解并能估量生活中每件小事的价值。可是如果两个人刚刚相爱,这时的爱情充
满了热望、猜疑和苛求,两人互不了解;如果你爱的是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女人,她
认为爱情应该时时刻刻守候在她的家门口;如果你爱的女人过分重视自己的尊严,
事事要别人服从,哪怕她的命令错得会导致男人破产;——那么,这种爱情在巴黎、
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劳动!上流社会妇女仍然受着十八世纪
传统的影响,当时每人都有一个确定而牢靠的地位。如今,大多数男人都必须为自
己谋一个职位,必须开拓自己的前程,加固自己的产业,但很少有女人了解他们生
活中的这些难处。今天,地位稳定的人屈指可数。只有老年人才有时间恋爱,年轻
人却像拿当那样被迫在野心这条战船上拼命划桨。女人还不大能接受这一人情世态
的变化,她们满以为那些时间不够支配的人像她们一样时间太多;她们无法想象,
在她们自己的事情、目标以外,还存在别的事情和目标。即使情人为来相会战胜了
勒耳那沼泽的九头蛇,他也没有任何功绩可言;她们只顾享受与情人相见的幸福,
而忘记了其他一切;她们只感激情人给她们带来心灵的激动,却不打听他花了多大
的代价。如果她们闲来无事想出了一个计谋(这种计谋,她们随要随有),她们就
会当首饰一样拿出来炫耀;为了赴约,你像囚徒扭断牢房的铁栅栏那样排除了客观
障碍,她们却在那儿慢吞吞地玩弄花招。最后,胜利还得属于她们,你决不要和她
们争夺。不过她们也有理:当一个女人为你冲破了一切,你怎能不为她冲破一切呢?
她们所要求的和她们奉献出来的一样多。从埃斯巴夫人家回来时,拉乌尔发现,要
在上流社会谈情说爱,同时又要从事新闻事业——这十匹马才能拖得动的战车,又
要给戏院写剧本,还要料理他那些陷在泥潭里的生意,这对他来说将是多么困难的
事!
“今天的报纸一定是令人讨厌的,”他一边走一边想,“没有我的文章,而且
第二期也不会有!”
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夫人到布洛涅森林去了三次,都没见到拉乌尔,她每
次回来时又失望又担心。原来,拉乌尔认为,自己只能以新闻界泰斗的风采和威势
出现在布洛涅森林。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去弄两匹像样的马,一辆像样的轻便马车,
一名像样的驾车小厮,并设法使他的合股人信服,节省他宝贵的时间是多么必要,
从而要他们把车马的费用算在报纸的总务开支上。马索尔和杜·蒂耶这两个合股人
非常乐意地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一来,他觉得他们俩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好人。要是
他们不帮这个忙,拉乌尔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下去;他的生活里虽然也搀和着一些
理想爱情的微妙乐趣,但它现在已变得那么艰辛,以致很多人,乃至身体最结实的
人,都应付不了如此巨大的精力消耗。强烈而幸福的爱情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里占
据的位置已经很大;而当追求的对象是德·旺德奈斯夫人这样庄重的女人时,那么,
爱情就会把拉乌尔这种大忙人的生活整个儿吞噬掉。以下就是爱情给他规定的首要
义务:他几乎必须每天下午两三点钟之间骑着马,穿着最悠闲的英国绅士的服装来
到布洛涅森林,在那儿他得知当天晚上在哪个沙龙、哪座剧院可以会见德·旺德奈
斯夫人。他直到半夜才离开这些沙龙,所得到的只是几句期待已久的话,还有情人
在桌子下面、在两扇门之间或是在上车的时候偷偷给他的一星半点温存。玛丽已经
把他引进了上流社会,经常设法使她去作客的人家也邀请拉乌尔赴晚宴。这不是很
简单的事吗?出于傲气,也出于爱情,拉乌尔不敢谈他的工作。他必须服从这位天
真单纯的女王的一切心血来潮的意愿,而同时必须注视议会的辩论,跟上政治潮流,
掌握住报纸的方向,还得把两个剧本搬上舞台,因为这笔收入对他是必不可少的。
有时他想逃避一个舞会、一场音乐会或一次散步,但这时,只要德·旺德奈斯夫人
不高兴地噘一噘嘴,他就立刻牺牲事业上的利益去玩乐。他早晨一、两点钟才能离
开社交聚会,回家后一直工作到八、九点;刚刚睡下,又得起来和他所依靠的几位
有影响的人物商讨报纸的观点,讨论千百件内部事务。当时报纸涉及各个方面,涉
及工业、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文学界人士的面子以及他们的作品等等;拿当每天
从编辑部办公室奔到剧院,从剧院奔到议院,又从议院奔到几个债权人家里,忙得
疲惫不堪。但他来到玛丽面前时,必须是一副安详、喜悦的样子。他必须悠哉游哉
地驱车来到她家门前,好像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一个除了幸福的爱情带来的慵
懒以外不知有其他劳累的人。而这些不为人知的牺牲换来的,只是些极其温柔的话
语,永远相爱的保证,还有当两人有几秒钟单独在一起时热烈地握几下手,交换几
句充满激情的话。他觉得,如果不让玛丽知道他为得到这点小小的恩惠所付出的代
价,那等于是一种欺骗。不久,向她解释的机会来到了。四月风和日丽的一天,在
布洛涅森林一个偏僻的去处,伯爵夫人搀住拿当伸给她的胳臂。为了一点儿小事,
她正要跟他发一次娇脾气呢(女人就会这样小题大做)。因此,她见到他时,不像
往日那样嘴上挂着微笑,前额因幸福而发光,两眼由于某一风趣、愉快的思想而灼
灼有神。相反,那天她显得严肃,不苟言笑。
“你怎么啦?”拿当问她。
“别管这些小事,”她说,“您该知道,女人就像孩子。”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叫您不高兴了?”
“要是那样,我就不会来这儿了。”
“可是您没对我微笑,您见到我好像并不高兴。”
“我在和您赌气,是吗?”她说,一面温顺地看着他,女人常以这副神气把自
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
拿当在诚惶诚恐中走了几步,心里很不好受。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要不就是无谓的担忧,捕风捉影的怀疑,你们女人总是把这些玩意儿看得比
生活中的大事还重要;你们有本领用一根稻草秆、一星草屑叫世界失去平衡!”
“这是讽刺?……我早料到的,”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
“玛丽,我的天使,难道你看不出,我说这些是为了掏出你心中的秘密?”
“我的秘密即使说出来也仍然是个秘密。”
“那您就说吧……”
“我不为人所爱,”她说,一面斜着眼向他投去机敏的一瞥,女人总是用这种
办法巧妙地考察她们想摆弄的男人。
“不为人所爱?……”拿当叫道。
“是的,您管的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