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8-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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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不能算一个辩解,”他吃吃的说。
“我知道,先生,……但这样他就要死。……”
“然而……”医生发话,又复愤恨起来。
伊一面抓住他外套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
“是的,是的,先生,……我并不这样想。……我懂……并不这样。……但我爱他。先生,……没有他我就要死。……唔,我也难受的,我……先生,凭一切圣灵的名字。在你这里没有一滴的同情么?……我们有孩子!……”伊突然跪下了。
“安玛华希理夫那,你做什么!”喊着,径直向伊,是区官和宪兵官,但伊推开了他们。
这是非常之意外而且异样,至于医生也跄踉倒退了。伊膝行向他,后面拖着发响的玫瑰色的裙裾,而一个华美的弱女子的外表是这样动人,致使医生的精神上,又回来了一切的锋利的苦痛了。
汗珠成了大粒流在他脸上,手脚都颤动,几乎要破碎了。他暂时之间,觉得他已经不能反抗。自己觉得失了意志,但这时区官来捉住他的袖子,便涨满了愤恨的可怕的狂涛,将已经准备了的允许都破裂了,他制回手,向门口直闯过去。
伊抓住他的袖子,对他叫喊,因为伊未经抓紧,两手落在地上了,不动的倒着,像一个玫瑰色衣服和乱头发的堆。
但被搀起了,但当医生关门时候,他见伊还在地上;很使他有些难堪;人在他后面奔走,区官叫着兵们;他听得他们的脚步声已经在楼梯下震动。医生浑身抖着,胡乱的抓住了兰干,他急急的,逃走着、用那跨下去的脚尖探着楼梯。他眼前转着火光的圆圈,一种沉重的散漫的感情压住了他,如一座山之于一颗砂砾。
一九○五至六年顷,俄国的破裂已经发现了,有权位的人想转移国民的意向,便煽动他们攻击犹太人或别的民族去,世间称为坡格隆。Pogrom这一个字,是从Po(渐渐)和Gromit(摧灭)合成的,也译作犹太人虐杀。这种暴举,那时各地常常实行,非常残酷,全是“非人”的事,直到今年,在库伦还有恩琴对于犹太人的杀戳,专制俄国那时的“庙谟,”真可谓“毒逋四海”的了。
那时的煽动实在非常有力,官僚竭力的唤醒人里面的兽性来,而于其发挥、给他们许多的助力。无教育的俄人,以歼灭犹太人为一生抱负的很多;这原因虽然颇为复杂,而其主因,便只是因为他们是异民族。
阿尔志跋绥夫的这一篇《医生》(Doktor)是一九一○年印行的《试作》(Etivdy)中之一,那做成的时候自然还在先、驱使的便是坡格隆的事、虽然算不得杰作,却是对于他同胞的非人类行为的一个极猛烈的抗争。
在这短篇里,不特照例的可以看见作者的细微的性欲描写和心理剖析,且又简单明了的写出了对于无抵抗主义的抵抗和爱憎的纠缠来。无抵抗,是作者所反抗的、因为人在天性上不能没有憎,而这憎,又或根于更广大的爱。因此,阿尔志跋绥夫便仍然不免是托尔斯泰之徒了,而又不免是托尔斯泰主义的反抗者,——圆稳的说,便是托尔斯泰主义的调剂者。
人说,俄国人有异常的残忍性和异常的慈悲性;这很奇异,但让研究国民性的学者来解释罢。我所思的,只在自己这中国,自从杀掉尤以后,兴高采烈的自以为制服异民族的时候也不少了,不知道能否在《平定什么方略》等等之外,寻出一篇这样为弱民族主张正义的文章来。一九二一年四月二十八日译者附记。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老乳母(1)
老乳母
俄国弥里珍那著
大厨房里弥满了青烟,吱吱的叫着从那火热的砖砌的灶里升起。青的烟雾将周围的东西都隐藏了,有时火焰逃出了圆的灶门,现出一闪红光。老年的阴郁的声音,唱着一支小曲,似乎从那烟雾里发出:
“我坐在岸上的时候,
我自己这样想:
倘若上帝差来一只鸽子,
是的,一只青翅子的鸽子。”
末了的声音发了抖,哀诉似的,但随后又奋力的接着唱道,
“我要写一封信,
是的,捎在伊的翅子上,在伊的翅子上,
寄给雅各神父。”
厨娘的鲁莽的声音,从灶下出来道,“乳母,我不喜欢这个。”厨娘是一个四十岁的壮大的女人,额上垂着微红的卷螺发,“你教人听了幽郁,而且上头也要生气。”屋角里的声音颤抖忽然的止住了。
厨娘离开灶旁,大开了通到廊下的门。青的厨烟向门流去,外边的白色的汤气靠地滚着,正漫过厨房的高门槛,密布在地板上。屋里的尽头,有一张床,铺一副羽毛垫里,上罩红布,坐着一个老年的女人,悲哀沉思模样,一双泪眼,和阴郁凝视的目光。伊说道,“陀谟奴式加,陀谟奴式加,我只是想,——想,想我不久将死了,我用什么话回答我的上帝呢?”
陀谟那洗着马铃薯,也不出声,伊正想今天晚上被约,到将军的厨娘那里晚餐的事。
“我将对他说,‘呵,我服事了主人们七十年了,’这就是我自己所能说的事了。但是我回想起来的时候,就记起我的一生;这很可以使人想念的,陀谟奴式加。……而且我在昨夜梦见了这样的一个奇怪的梦。”
陀谟那插口道,“你做得太多的梦。”
“我似乎坐在椅上,我将要死了。我的身子是这样重,好像尽往下拉,我的肉几乎不贴着骨头了。我不能动,也不能抬一抬手;我的呼吸抽搐着出来,——又少,又远隔。……每一回呼吸之后,我心里想,他还来么?或者就是死呢?我又呼吸,又等候;但是每一呼吸,仿佛我的身子里有一点东西出去了,我便渐渐的小了小了,轻了,……我似乎变了一个小孩子了;我似乎飘在空中,飞去了,我的下面,都是田呵,田呵。田里没有东西长着;上面都是大的裂洞,望去黑漆漆的;碧绿的火照着;也似乎没有天空。黑暗。没有月亮和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阴暗。我看见一个大洞,有火点着;从洞里发出一种恼人的烟气。一阵大旋风围住我,羽毛似的将我带去,推我下洞里去。啊,就是现在想起,我的心也还直沉下去了。”伊摇伊的头。“在那里魔鬼迎着我,啊。他好不可怕哩!……他有长大的身子,细的腿,大的头,他脸上没有毛,而且是绿的。陀谟奴式加,我不能告诉你,他的燃烧着绿火似的大眼睛,怎样可怕。在那里面,有无穷的暴怒。我转过身,想溜过去,但他摇动他的黑尾巴,像蛇一般,将我缠住了。他说,‘不,你现在不能逃过我了。’……”
陀谟那问道,“你没有看见我们的老主母在那里么?伊可是在地狱里烧着么?”
乳母道,“不,伊死了一个好死,伊受过圣餐和临终涂油式;但在伊手里受过多少苦难,我真还记得。我被打,而且还有比打更凶的事。但是伊死了一个好死,这真是的;也没有什么话说了。那时,我觉得仿佛热气略略退去。我睁开眼,只见我们正被引往一座高山上去;许多许多等级的人,皇帝,牧师,贵族,和我们平常百姓,我们都在一起走路。他们手时都拿着写好的护照。我看,却见我手里没有;我没有得到走出这世界的护照——因为我死了没有忏悔。我慌了,而且我在路上记起我的一生,我的所有过去的罪过。”
陀谟那道,“乳母,你真做得怪梦。我是除了各种荒唐的梦以外,并没有梦见过什么了。”
乳母接着说,“我怎样的欺骗老主母,——使伊怎样发怒呵!伊叫我去侍候伊的时候,我很懊恼,因为这样,人就不能再离开伊了。随后霍乱流行了;近傍的人渐渐死去了,同牛马一样;主母将伊自己关在卧房里。百叶窗开闭了,窗幔也拉下了;伊静静的在里面,呻叭,祷告上帝;又和伊的亲族都讲了和,就是和一年没有说过话——这是伊的性情如此——的人,现在也请求他们的饶恕了。那时我觉得仿佛像恶鬼已经附了我的身体,我暴怒发作了。我一点都不害怕。正在这时候,伊的女儿,已经许了亲,忽然死了;他们在客房里一张桌子上,将伊安放了,牧师们来了,低声吟唱,恐怕伊的母亲听到;一切事都不给伊知道。但我走去,偷偷的将门户都打开。整整三天,伊狂叫道,‘主呵,饶我的罪呵!’但是霍乱止了的时候,伊从房里走出来,又同先前一样了。”
“但伊可曾出房,同伊的死女儿告别么?”
“不,伊怕死太厉害了。我很记得家里怎样的凌乱,奴仆们竭力的竞争,谁服事得最好,几乎要互相吞吃了,去讨伊的喜欢。除了欺诈,更没有别的事。……主母常常打发我去,对我说,‘你去,看他们在那里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倘若我说了,这是我的罪过;我瞒下了,我又害怕。伊便对我喊道,‘我要从你身子里抽出你的灵魂呢!’多少恶事,这样的做下去,我现在也不能重说了。”
老婆子止住了,默默的回想过去的事情。“我又记得我自己少年时候的罪过,——伊凡和我怎样的相爱。这些事我都好好的记得。那时主母起了恶意,发他出去当兵,但他从拘留所里逃走了。我偷了主人的一支手枪,一把刀,给他预备走路。……这是暗黑的夜,但是电光将乡村四周照得通明,山上的白屋,花园,小河,上面搭着两块木板,和树林;我们站在水边、拥抱着,又告别了。他说,‘亚里沙,我们一同逃了罢!’我说道;‘不,不;我们能到那里去呢?’他又抱我在怀里,随后他去了,我就永远没有再听到他了。”
老乳母止住了,沉思着,好久没有作声。
《现代小说译丛》 第一部分老乳母(2)
“我在梦里,在阴间正走上山的时候,我心里想,我为什么对他说我的平生,告诉我的困苦,给他一把刀呢?或者因为这件事,有一个重罚在那里等候我呢。……”伊于是又回到自己的身世上来,说道,“我在主人屋下的地窖里,生了一个小孩。因为恐惧与羞耻,我所以躲在那里。……他生下来的时候,便啼哭起来,我恐慌得几乎发昏了。我拿起他,溜出了地窖,在田野里山谷里彷徨。……我想扼死他,将他摔到水里去。但我周围一看,看见到处都有人在那里,我想这怕是太近了;我便带了他愈走愈远,……我不记得我怎的回到主人的门里,也不记得主母怎的将他从我这里拿去了。我都不能记起来了。……但我向他们要他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他已经死了。我好久哀悼他;我提抱主人的小孩,唱歌给他们听,这时候我的心里希求我自己的儿子,这是很可怜的事,——试想,我想杀他呢!一切的事,在我梦里都凑上心来,我怎样的烂醉,怎样的有一回想在楼顶吊死。所有这些罪过,我在梦里都重见了。……那时我看,那边山上有一副大秤,旁边一个天使,长大,全身雪白,撒但也在那里;他们两人称量各人的行为。……但在秤的两旁,许多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