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龙手作者:夜半二点-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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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个箱笼外,没一会儿的功夫,走得干干净净。
秦艽打开箱笼,只见里面露出几排白花花的银锭子来。银锭子上挂着青霜,森森生辉。门房福伯蜷着两条腿蹲坐在板凳上,长吸了口烟,呼地吐出条白线来,“大小姐,不用数了。老奴看过贴子,一共是整整两千两的雪锭白银,还有柳庄东五方良田的契书,算起来二百零五顷,嘿,真是大手笔了。”秦艽在原地走了个圈,笑道:“福伯你看,这可是官银呀!哼,压也把人压死了。”老头又抿进一口烟,慢吞吞道:“只怕是……买命钱。”
秦艽反向又走了小半个圈,回头道:“那姓杜的左手边的长随,脖颈子下颗红痣……”福伯接着她的话慢慢道:“虎口上有块疤,那是陈家丧门星留下的表记,冀北大盗程朴坚。”他咂巴咂巴嘴嘿嘿一笑,“应该是七年前吧,在洛阳犯了三桩大案,少说也背着二十一条人命。你只要递封黑函给洛中名侠紫阳刀,嘿,他奶奶的就有好戏了。”秦艽忍不住笑:“福伯你老虽老,可一点也没糊涂呀。”老人眯着眼睛道:“江湖一浪推一浪,老奴早就糊涂了呦。”
秦艽退到一张椅子前,也坐了下来,“人家都说树老成妖,人老成精。福伯你且掐指算一算,这京城里到底出了事,怎么好端端的找上了咱们秦家?”福伯啐了一口道:“老奴又不是妖精。不过大小姐,你刚才似乎看漏了一个人。”秦艽忙道:“哪个?”福伯道:“那个挺俊俏的年青公子呀,嘻嘻,你也不多瞧人两眼。枉费人家可一直盯着你看。”秦艽道:“福伯尽说混话。”福伯道:“大小姐你装腼腆,所以才漏了眼。那个人,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呀。他的左掌食指莹白如玉,练的分明是赤城水云院的天阴指法!这套指法诡秘莫测,驭气伤人,着实不可小瞧。”
秦艽听了大吃一惊:“赤城水云院!三庭四院!”福伯道:“正是。看他年纪轻轻,指法就已练到这个程度,只怕来头不小呢。三庭四院里那帮老不死的,虽然做人不见得怎么高明,但都还算自珍毛翎,尤其……,尤其当年君山一役后,立下了二十年内门人子弟绝不涉足江湖的誓约。他奶奶的,时间过得好快,不过是一打眼的功夫,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江湖上平静太久,突然冒出这档子事来,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
秦艽道:“既然有三庭四院的人插手,这事便没这么简单了。”福伯含起一根旱烟杆,雾蒙蒙地喷了一口道:“那是自然。除非……除非……”秦艽给他填了一缸烟丝,笑道:“除非什么?”福伯道:“除非那人是夏王赵德明,不然,老奴实在不晓得谁还派得上这么大的阵仗。”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只有丝丝缕缕的烟气一时游荡不绝。
秦艽忍不住从项子上拉出一块铁牌来,放在手里慢慢抚摩挲。这块铁牌只有幼儿手掌大小,似方非方,似菱非菱,手工异常粗糙。想当年那帮汉子也真是胡闹,把太行的铁砂,中条的青铜,小秦岭的赤金,还有些不知道是打哪里弄来的金石都聚在一起,居然真锻出这么一块铁牌来。令出风尘定,人过云津平。
那些三山五岳的好汉们,少不得还有一些剪径小贼,汪洋大盗,就把这块铁牌给了当年的银鞭秦九。那个老头,就算是年轻的时候武功也不甚高,四十多年江湖生涯不知吃了多少败仗和暗亏;脾气更不大佳,经常为点小事暴跳如雷,有一年还在相国寺将个武通判拽下马,痛打了一顿;人又惧内,她那原籍关中的祖母性子发作,有时候剥下鞋子就打过去,只见他苦笑着承受,躲都不敢躲。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块平津令,几十年过去了,天下英雄是不是都已经忘了呢?
福伯叹了一口气道:“大小姐你要是想去,老奴也不拦你。既然人家都寻上门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多,总不能当姓秦的家里没人吧?不过,老奴有几句话要说在前面。第一,此行可以入河西,但不可过敦煌;第二,三庭四院中赤城山水云院据川蜀,青梗擢秀院据关东,君山一心院据太湖,石竹天听院据闽南,至于太上,密罗斯和残阕三庭向来约束弟子极严,根本不插手世外之事。四院参与还罢,但如果连三庭也牵扯进去的话……”他面色一整,“无论人在哪里,你还是乖乖给我滚回来才好!”秦艽笑道:“瞧福伯你说的,我又不是傻子,没的惹这些难缠的家伙。”她用指沿摸着手里的平津令,低声道,“令出风尘定,人过云津平。其实我到想看看这令牌是否还有人记得?但有一个人记得,那个老头子就不定多得意呢。”
福伯道:“大小姐你自己静极思动,何必栽在死人头上?老奴还有最后一句话,万一此行遇到青藏星宿海中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切记切记。”江湖人风传川藏星宿海乃为魔道主脉,里面不但高手如云,而且多有神鬼莫测之能,不过近年来在中原消声匿迹,甚少听人说起。秦艽道:“福伯,星宿海中人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怎么都不听你提过?”福伯猛地吸了一口气,烟雾中星火闪烁,映得他的脸一时明一时暗,“就算不是妖魔鬼怪,那也不逾多让。这事儿不急,时候到了我自然会与你说。”
秦艽最了解福伯这人,知道他不想说的话,就算拿刀子劈个缝儿也挖不出来什么,只笑了笑。福伯吹一口烟气,慢慢道:“大小姐一身本事,也足以试翼江湖了,出去见识见识也好。鹰隼长大了,总要试一试这天有多高,风有多大。”
雨尽
十月初三,秦艽应邀与杜榭等人在西掖门会合。这时杜榭已换了一身打扮,一件半新不旧的熟铜绸衫,外加员外顶巾,整个人稳健中透着一丝精干,看起来一副商贾大家的模样。他扮的便是一个江浙的大茶商。那个年青公子叫韩潮,自称是杜榭的子侄,也跟着一道出发。除此之外,一行人还带了四辆大车,二十多个随从,许多的骡马驼子。那驼筐里装的都是今年特选的新茶,行色俨然。
秦艽也换了一身男装,黑色快靴,青衣短打。她本来就无甚么胭脂气,这么一改装,更显得风姿飒爽,人物洒脱。杜榭面带微笑,颇为嘉许。韩潮笑道:“秦兄弟这一身打扮,英气逼人,不由得不让在下自惭形秽。”这个韩潮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谈吐斯文,颇有一股风流儒雅之气。秦艽笑道:“韩公子过奖了。”
从汴河到长安水路最为便捷,不过时值冬初,黄河水竭,众人只得取道秦凤路先去洛阳,再辗转西进。京都到洛阳一路上商旅如织,向来最是太平不过。众人一路无话,很快过了洛阳城,过了洛阳后渐近秦岭。秦岭这个地头,草木深而泽龙蛇,里面藏了很多给积匪剧盗,眼见林色渐苍,人烟逐没,众人都不由不十分小心起来。不过连行数日,也未见什么异样。
这一日天色欠佳,一层层的密云借着风势壁垒岩叠,等到了申初时分,几乎已经一色如墨。雨就掩在那云中,象含了一大池溺水,愈见其盈而愈不见其泻,似乎就单等着天宇间兀撕破了一个窟窿,浩汤汤怒倾而下。杜榭督促众人向前紧赶了二十多里地,好容易在黄河古渡口边找到了一家脚店。那渡口因为黄河改道,很久不用,连带着这店面都渐破损冷清。不过好在格局不小,一概用物还都齐全。一下拥进这么多人,也不显得拘束。
顾店的是一对老夫妻俩儿,店主婆娘一手麻利,摆案支杌,烧水沏茶,还抓了邻里的两个小厮不知从哪儿买了一百多个馒头。虽然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却也打点的头头是道。这边正忙,那厢里的雨象开了闸一般,噼噼叭叭砸下无数指头大的雨珠子下来,这么大的雨滴落在地上,打得一片尘土飞扬。待到后来,厚厚的一片水雾弥结成障,唯见天地茫茫。雨滴敲在屋檐棚顶,铮铮铮,嘡嘡嘡,似铁指铜琵琶轮出了千万根急弦。
“好大的雨呀!”那店主在门口翘望。店主婆娘看杜榭等人衣饰殷厚,更加倍应承,用板栗山菌炖了好大一锅鸡,连汤带菜满了几大碗盛了上。又把腊肉切了两碟子,笑着端上来:“各位爷儿,你们好用,小店东西不多怠慢了些。各位爷儿这是要赶路吧?看这雨下得凶,就算收得早,前面五里外有一条坂沟,一时也过不了车马,不如先在小店歇一宿吧。”杜榭知道她说的是实情,点了点头,让人定了余下的空房。店里也有来得早的,不过一两个商贩,还有几个脚夫。
这雨一下,湿气就扑进来,倍觉得阴寒。店主拢了两个火盆给众人取暖。秦艽搬了一个矮凳,就坐在门边的一个火盆前,那红艳橙明的火焰一阵紧,一阵慢地烧着,木柴爆裂噼啪作响,不时地迸溅出一串火星来。杜榭与韩潮坐在一处,闲聊些京中时事。紧挨着他们那一桌的是四个灰衣汉子,都是杜榭的贴身长随,他们低着头闷声喝酒,半天也没人说上一句话。剩下十六个人中,几人轮换着去照顾马匹车辆,余下分成两桌,都静静地吃着自带的干粮。这一路上,秦艽从没有见过那西夏人,杜榭称他身体不适,必须在车上静养,饮食起居一概由专人照应。秦艽知道他们对自己尚信任不过,也一向懒得多问。
这厢没过多久,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借着两个汉子一身湿漉漉地窜了进来。一个人边拧着衣襟边骂道:“鸟厮老天,娘的,害得爷爷一身湿。”另一个人长脸黄肤,只是苦笑:“店家,有空房么?”店主婆娘一脸难色:“两位客官,真个不巧,都已经定满了。不然两位先到后面换了衣服,我先烧些滚姜水给两位驱驱寒气?”第一个说话的汉子浓眉一攒,嚷道:“你这婆娘真是不晓事,着人腾出一间不就是了?!”店主婆娘看这个大黑个儿跟铁塔似的往那里一站,凶神恶煞似的,不敢应也不敢拒绝,只嗫嚅不语。
黄脸汉子道:“老三!人家一个本分生意人,你强她做什么。”他一眼看过去,知道有结队的商旅,最后把目光投到杜榭这一桌,笑道:“各位朋友大家都出门在外的,请行个方便。不知道能不能挪出间空房容我们兄弟打扰一宿?这个房钱么,我们愿意加倍折偿。”杜榭雅不欲平添是非,立刻吩咐人腾一间出来。黄脸汉子含笑谢了,那黑大个儿懒得上楼,大刺咧咧地走到一个火盆旁,把上衣裤子一除,露出一双毛茸茸的大腿,只留一条犊鼻短裤,就近烤起火来。他自己烤火不打紧,还把臭烘烘的靴子袜子一并剥了下来烤。
一时间这脚店里酒香肉气,松脂油烟,再加上这粗豪汉子的“体香”,顿时和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一会儿又有两人赶来投宿,其中一个男子似乎重荷在身,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他戴着竹笠,披着厚厚的斗篷,在火光下只露出一只苍白消瘦的手掌。扶着他的人身形很是瘦小,完全被压在阴影里,等人进了屋子,一抬头,不由“呀”了一声。这个声音又轻又柔,不由把所有人的视线都牵引了过去。
许久没有人说话,有人心里想:世上居然有这般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