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龙手作者:夜半二点-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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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有人冷哼了一声,铮铮铿铿,也弹起了这段凌风戛玉,“天荡荡,意疏狂,道路长。千金赋语言谁复那端详。巢由俗状的那巢由俗状。增惆怅的那添增惆怅。添增惆怅,添增惆怅。驹过隙时光,彷徨仓忙……”曲调虽然是一样,但他这琴声陡然一变,如金切玉鸣,破石穿空,弦上清寒孤劲之气,散于一丝一忽。似流珠窜玉盘,寒泉咽空涧,偶或有清音跃于弦上,似蜻蜓点水,清越而高远,一扫适才之柔媚浊工。
当真是浮云柳絮无根蒂,唯散青冥间。
这一段琴声停了子后,原本闹嘈嘈的酒楼一时没了声息。良久,不知道是谁的酒杯落在地上,哐啷一声,四下可闻。秦艽听得耳边有人道:“跟我来!”就见窗外掠过一个人影,晃了一晃,向西去了。她也来不及多想,穿窗而出,紧跟着那人。过了没多久,秦艽听见背后有人追来,一回头,正是流红僧干晔,他紧赶了两步与秦艽齐肩,笑嘻嘻道:“和尚今天托姑娘的福,吃了顿霸王餐。嘿嘿,真是有趣。”
那人身形也不是很快,穿过两条街道,径自出了内城。两人尾随其后,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看那人在一个桥口停了下来。
俗谚云十五月色十六圆,是夜天边正是一轮皓月当空,桥上有清霜,桥下的流水带月载波。水里还漂着许多纸折的招魂灯,仿佛伶仃开了无数朵白莲花,顺着河水浮隐东流。方才长安城里的繁华便似被人拿剪刀一下子当中剪断了,别生凄楚苍寒之意。
那人解下手中琴,指落音绽,不尽幽绝,琴声仿佛一江秋水,如诉如慕,但其深幽直透阴冥。在清圆宛转的音曲中,有一根弦似断非断,渐低渐凝,就好像那水上的一盏莲灯在破浪中动荡起伏,烛光摇坠,随时都要倾覆在波中。更似一个人深思暗慕,却又欲说无言,欲罢不能。最后听那琴声好似残雨打梧桐,一点接着一点一滴连着一滴,全都碎了,每每一音听在人耳朵里,就象在心上重重敲一下,心魂欲散。
秦艽自幼学的是天一决守心照神的内功心法,虽然听得琴声精妙,志怀深远,但感触并不太深。干晔十几年坐禅养性的功夫更是深厚,他想:“这一曲好象是蔡邕的《忆故人》,虽然是为思念故人所作,但或感时,或怀古,或伤悼,不过是心有所感,流于弦上。不过这人弹得太过凄清,繁手淫声,不是正调。但求之弦上有余,诉诸弦外不足,已偏离温润中和之大要。”
那人陷在局中,一时不能自已,拍着琴头低叹道:“慨叹参商,地连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热衷肠。无情鱼雁,有留韶光,流水咽斜阳……”干晔心道:“果然不错,这是《忆故人》中的知我一段。”
揭密
那人正是段蒉,他一声长叹,仰首望天,夜空中天河横亘如练。过了很久,说道:“当年在洛阳和秦兄一别,已经转眼十九年了。斗转星移,参商变换,到头来终不免物是人非。不过秦兄一生性格豁达,痛快而来,尽兴而去,不由叫人好生羡慕。”秦艽拜倒在地上,行后辈之礼,笑道:“家祖去的时候,还痛饮了一大碗水酒,他说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定难喝得紧,尽兴而去那是没错的。”段蒉微微一笑,仔细看她,不由道:“果然是美质良材。难怪难怪……”
干晔见两个人叙起旧来,正想着措辞回避,段蒉突然问向道:“法华大师一向可好?”法华大师是昭华寺的主持,正是干晔的剃度恩师。干晔心想:“看你大我也不多,一下子就变成了和尚的长辈了。”他笑嘻嘻答道:“家师在七年前就已经圆寂了。”段蒉面有感慨之色:“法华大师佛法高妙,五经六艺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当年蒙他抄录古谱相赠,我一直都很感激。本来想有机会再聆听妙音,没想到……没想到他大道得成,已解脱而去。”
段蒉默认一会儿,突然问道:“干晔,你承继法华大师的衣钵,对于书琴两道想必精通,老夫……段某这一曲,你看有何得失呢?”干晔颇感尴尬,他想:“这人性孤手辣,喜怒无常,他自命一弦一剑,水云无间,自然是对自己的琴技极为自得。和尚如果直说,一定是要将他得罪,说不定恼羞成怒之下,一剑就送和尚去见西天我佛。但要是一味阿谀逢迎,呸呸,这人向来精明,要是拍马屁落马足,更得不偿失。”只见他目光急切,紧紧盯着自己,一时又不能推脱。
干晔心思电转,灵机一动道:“小僧性子愚笃,对于此道实在是所知不多。”他看段蒉面上有不悦之色,继续道,“不过当年小僧曾听家师说过,琴乐一道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思于内,缘于琴,达于外,最讲究心志平和,清静恬淡之气。不然弹琴不清,不如弹筝。段先生的琴技么,自然高绝,但小僧冒犯,似乎弃韵求声而流于偏锋,就如同绘画,徒见草木之盛而失山川之秀。”
段蒉面色一时变得森严。这段话好似把他方才对歌伎的斥责全盘不动地掷了回来,听起来刺耳之极。他伤心人别有怀抱,浸淫此技久矣,曾有大家说过他资质胸怀有限难有大成,他一直心中不服,几十年来收罗琴谱锤炼技法,自己觉得已可跻身当时名家之列,没想到如今还是落了一个中下品的考评。
干晔看他目有异光射出,不慌不忙道:“这其中的道理小僧原来也是不明白,直到半月前在京都听人拂了一曲,才知道音律之妙,实为天成。”段蒉听得好奇,问道:“京中名家?是来自莆田的慧日大师么?”慧日大师是当时有名的琴僧,他得了北宋名家朱文济的真传,琴学方面的造诣也算是一时无两了。干晔摇头微笑,“说来这人,大师也是认识的。”段蒉又问:“那是蜀中雷的后人么?”唐代蜀中雷门累出斫琴大师,也不失鼓琴名手,其中雷威所斫的“春雷”一琴更是传世神品,家学渊源,如果有妙手出世那也不足为奇。
干晔笑道:“这人便是那星宿海的少宗主。”段蒉呀了一声,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无理之极!西陲蛮荒之地,哼哼,哪有这般的妙手。”秦艽在一边想:“呵,真是好笑。那个人心计深刻,言语粗鲁,哪有一点琴学大家的样子?”
干晔也不恼,慢条斯理道:“其实说来也巧,在汴梁的时候和尚和几名高手一起监视那人。那人经常流连在脂粉楼中,有一日他清性大发,拿了一具古琴,弹了半首曲子。”他侧首凝立,似乎还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和尚记得那是在小甜水巷子的徐楼后院,天色阴晦,窗边有一窠芭蕉,院子里有一棵丹桂树,暮色沉沉。前院姑娘嫖客嬉戏打闹的声音不断传过来,少不了一些歌舞喧嚣,不知哪个姐儿受了委屈,嘤嘤在暗地里哭,一时断一时续,小厮们口角,龟奴们絮叨,就在这杂乱间,琴声突然响了起来。那琴声也不高,铮地一声,但和尚听在耳里,只觉得哪怕隔了千百里也一定这样脆亮清透。那人根本不用吟猱的指法,托挑勾撞,明了简单之极,琴声好似根本不是发自弦上,唯有天外来音才能如此贞静宏远。”
段蒉不禁听得神魂尽夺。
干晔道:“和尚根本不知道他弹了多久,只记得琴声稀疏,寥寥数语,可这疏与这寥之间海阔天空,妙谛无限。和尚辞拙,实在形容不出来。不过我以前听过家师抚琴,韵臻佳境,平地生莲,仿佛无数优昙跋罗花盛开于福乐土,异香异色,无忧无伤,唯喜唯悦。而那人的琴声见天地幽谷,大象无形,着实说不得。他弹了半曲便歇手,弦外之意,实让人颠倒。和尚也觉得此半曲足矣,色授魂与,一生从来都没有过这般欢喜。”
他所说的欢喜,却是禅道上领悟之悦。当年法华大师说他沉迷佛学经典而忘本根,如果不破不立,恐怕是终身无成,是以在圆寂前把他叫到身边,干晔问师父还有什么遗训,法华大师一掌拍在他的头顶上道:“孽徒,还不给我滚出去!”干晔愕然道:“滚到哪里去?”法华大师微笑:“滚到红尘里去,酒色爱欲中寻;待你回来时,才是我徒弟。”他在院中听了这一曲,感怀于心,颇有所悟。
段蒉道:“胡说,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妙手!?我不信!我不信……”他口中说不信,但面上大有倾慕渴盼之色,呆呆站在那里,月光下衣袖都在微微颤抖。他突然回神道:“段某一定要见识一下此子的琴技,哼,如果没你说得这般好,我一定一剑刺死他,不,要几十剑才解我心头之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干晔,好像要在他身上刺出无数个透明的窟窿来。干晔苦笑道:“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段蒉不理他,瞪着手里的琴不由迁怒,一掌打成两半,拂进河水里。可怜龙池凤沼,岳山雁足,都做池鱼殃。干晔摸摸自己的脑壳,暗地里嘿然而笑。
秦艽却看出段蒉脸上有青郁之气一闪而过,好像受了什么严重的内伤,这一掌擅动真气牵动了内息。她从囊里掏出一个瓷瓶,拔了塞子倒出两粒药丸来道:“段老前辈,这紫灵丸很有一些安神养气的疗效,还请笑纳。”段蒉接在手中也不客气,先吞了一颗下去。干晔听着耳熟,过了许久,突然大声道:“紫芝丸!你……你是天外天……”他惊讶太过,一时竟无言以继。
秦艽奇怪,问道:“什么是天外天?”段蒉面目扭曲,也露出古怪之极的神色来,他哈地笑了一声道:“你是天外天的世外传人,难道都没听过……那你真是不知道了?!”他的脸上突现不可置信之色,上上下下看了秦艽几眼,见她气韵清华,双目明透如水,的确不是在作伪。段蒉奇道:“不是我说,秦九绝对教不出你这一身武功出来,你练的不是玄门天一决么?”
秦艽道:“段老前辈说的没错,但传授晚辈武功的人曾经提过,我师门为大泽谷,不过门中长辈一向厌恶武林中的纷争,以农桑耕织为务,从来不涉足江湖。”
段蒉微笑道:“那便是了,天外天是江湖上朋友对贵师门的敬称,大泽谷这个名字鲜少有人知道。在几十年前,大家还以为天外天不过是人捉风扑影,杜撰出来的门派,直到星宿海倾教东来,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最后引得天外天中的人插手世务,才得传名江湖。”秦艽的武功从小由福伯转授,在她年幼时经常会遇到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每个人好像都对她十分熟稔,或教她一套拳脚,或是一套剑法,甚至有一个潦倒书生抓了她去读庄周墨子。那时好奇心重,根本不知道害怕,等她长大后本来以为是外祖江湖上朋友,哪里想到会和师门有关。
段蒉突然冷笑,“当年星宿海宗主边左一也是一天纵之才,此人胸怀大志,武功谋略天下人恐怕没有几个及得上的。象孙子诸葛这样的古人,固然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是一根小手指也推倒他们去了;但象少林掌门法元禅师这样的内家高手,你要让他行军打仗,或者布阵拔营,怕也是缘木求鱼,根本不可。那边左一志不止在江湖,一入中原,略一试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