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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夹边沟记事-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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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们叫他名字,他怔了一下,说:“你们说你们说……”
    他这是怎么啦?后来老师们走了,我收拾行装,他就那样坐
着。我躺下了,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唉……”
    “怎么啦?”我问他。他的叹息这么沉重,充满了怅惘。
    “是该去说一声,告别一下。”他说。
    我一怔。哟,他还惦着那女人的事呢。我说:“去呀,你去说一
下呀,早就该去。”
    “晚了……”
    “晚什么呀,才十点多。”
    “不,不……”
    他不去。但是又不睡。他下了床站在窗前,长时间看着外边
的街道。看来他是犹豫不定。
    “要不,我陪你去。”我禁不住说了句。
    “你?”他回过头来看我。
    “啊。去不去?去,咱们就走,别磨蹭。”
    他回过头去,停了一会儿,像是在决定去不去,然后才说:“好,
走,走一趟!”
    好像有人陪着,胆子就壮一些,唉,这个人呀!我穿了衣服,跟
他出了门。
    但是,到了汽车站等车的时候,他在房子里拿定的主意又动摇
了。他说:“汽车怎么还不来,别是收车了?”
    “早呢。”我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晚了,是晚了,你看街上没车啦。”
    最后看见汽车来了,他说:“回吧,不去啦!”
    “怎么啦,一会儿去,一会儿又不去?”我拉住他,不叫回,“你
看,车来啦!”
    但是,当车驶到跟前停住的时候,他硬是挣脱我的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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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对于这种行动我很生气,我又抓住他:“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你别拉我好不好?”他有点发急,“我不去啦,太晚啦!’,
    “晚怕什么?”
    “人家都睡觉啦!”
    “睡觉,谁这么早睡觉?就是睡了又怎么的?咱们去了,敲开
门,就告诉一声:明天走啦。不就行了……”
    “不,不,还是不去吧!人家一个女的,爱人又不在……”
    噢,是这么回事,我也犹豫了:“那就回去。”
    我们又走回来。不过,我觉得事情蹊跷。我想起了那天火车
站的事,看展览他走了的事,还有他今天不正常的举动。我问他:
“老刘,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过去有过那么一会儿……”
    他看我一眼,没出声,紧着走。
    不过,我看出来啦,今晚他是真激动了,也可能是刚才的事折
腾的,他的心很不平静。回到招待所,他久久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
动,后来又和我要烟抽。吸了半截烟,他突然问我:“你还不睡?”
    我开玩笑说:“我怕你跳楼。”
    他笑了一下,又吸烟。看起来,他是在思考什么。果然,他把
烟头捏碎之后说:“你不睡啦?”
    “没法睡,叫你折腾的。”我说。
    “那就别睡了。我给你说说我的经历……今晚上,我是太激动
了!”他还没说呢,自己就先激动起来,脸色变了,嘴唇也发灰了,眼
睛闪闪发亮,身体筛糠般地哆嗦起来。
    你们不是很多次问我《黑戈壁》的创作灵感怎么来的,它的最
初的触发点是什么?我今天就告诉你:它来自一个女孩子,就是今
天找我的那个女人。《西北的荒漠》,《疏勒河上的胡杨林》,我所有
作品的创作都和她分不开。
  我是在兵团认识她的。
  你知道,我是六六届的高中毕业生。我从小就喜欢美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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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们院里有个搞美术的,是五十年代的中央美院学生,是他影响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大跃进那年,他给街道墙壁上画宣传画,那时
候我还不知道那叫宣传画呢,我看他画的大炼钢铁的画上,钢水奔
流,农民种的玉米比山还高,就觉得他真能,天天跟着他跑,给他端
水端颜料。上小学中学,他一直教我学画,把他学了的那点东西都
教给我了。上高中的时候他和我说:“你去考美院吧,我教不了你
啦。”但是文化大革命来了,当了两年红卫兵,就到西北生产建设兵
团接受再教育去啦。我们那个农场在河西走廊的西端,叫桥湾农
场,编制是兵团一师二团。那是夹在两块戈壁滩中间的一长条草
原,疏勒河从那儿流过,沿着疏勒河是一片接一片的原始胡杨林。
我们连队紧靠着疏勒河,在一片胡杨林里。
    头两年我们干得特别卖力,开荒,平地,修水渠,汗水都流于
了。到了第三年就不行啦,原因我说不清,主要是人们觉得接受再
教育没个期限,要成为终身“流放”了,“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
那儿从古以来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另外,那些文革前的老知青
都二十好几三十岁的人了,还住着地窝子,一月挣二十五元钱。看
看他们,想想自己,心就凉了,当然连队就涣散了。涣散起来可不
得了,早晨起床号吹了,没人起床出操,连排长挨头挨尾喊。有的
人坏,把洗脚盆架在门框上,一推门浇一脑袋水。上班也不排队
了,三三两两往地里走,挟着铁锨,活像残兵游勇。到地里也不好
好干活,扶锨把站着,给铁锨号脉。再有就是知青们开始谈对象
了。谈对象就现在的小青年说是正常事,还没工作呢,俩人就蹈马
路了。对当年的兵团知青,这可不是正常的,也不是好事。这说明
大家对前途有了幻灭感,想着赶快找个对象结婚凑合着过日子,或
者是因为精神上的苦闷寻找刺激和安慰;也说明了知青们对于兵
团的纪律不当回事了——当时有不成文的规定,知青不许谈对象。
谈了?谈了就要挨批评,说他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不能人团入党,
重的出了事的要受处分,记大过,开除团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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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在爱情问题上,我一开始是冷静的。那时好多人有了女朋友
——当然大部分是偷偷谈的。我没有。我是这样想的:在那地方
能谈对象吗,能安家吗?每月二十五元钱除了吃饭,连裤子都买不
起!再说我还要求进步,我是团员,还想入党。我下了决心:不考
虑。
    但是我的决心受到了考验。
    这是因为我有了一间地窝子。是这么回事:兵团农场那时生
产搞得不咋样,政治上和部队却一个样。连里每周一次,团里一月
一次,搞内务卫生大检查,哪个连队好,就发流动红旗。我呢,有那
么一次积极性上来了,挨个儿为每个班的地窝子设计了美化环境
加强政治气氛的方案,把全连的政治环境变了个样子,一下子把团
里的流动红旗夺来了。连长一高兴就在全连宣布给我一问地窝
子,叫我当工作间,并且说我如果能保证我们连的政治环境总拿第
一,我就可以需要多少时间就给多少时间,在家画画写字,不用下
地干活。当时我高兴极了!这是破天荒的待遇呀,只有连级干部
才能这样。到兵团两年多,我一直住集体宿舍大通铺,别说画画,
就是那股气味早就叫人腻歪了。
    我把这间地窝子布置得简直成了一间很讲究的画室。天窗原
先只有洗脸盆大,我一下子就扩大了好几倍,拿石头压上一块塑料
薄膜。地窝子里一下子就亮堂了。我找保管要来两块铺板,用木
头橛子支起来一块当工作台,另一块睡觉。我还在四壁贴了几幅
油画——我自己画的风景。
    就是这间地窝子给我招惹了麻烦,我的不交女朋友的决定动
摇了。原先在集体宿舍,女孩子们找我域画,都是说完了就走了,
第二天再来取。有了这个单间,她们一来就不走了,等着我画,等
着我写。等着的时候又不老实,有的说这说那,有的嘻嘻哈哈……
时间一长,熟悉了,就把我的心搅乱了。我明显感觉到有两个女孩
子对我有那意思;她们那些日子总往我这儿跑,今天说是画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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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戈壁
明天叫我写几个字,一来就不走。但是把我的心搅乱了的是另外
一个。
    这是个瘦长条身材的女孩子。——我身高就可以了,一米七
五,她都到我眼睛这儿高,至少也有一米六五。她长得和别人不一
样,皮肤白极了,自得跟搽了粉一样,还渗出粉红的颜色来。她的
皮肤还特别细,就像是透明一样,一碰就会破的。连里有人说她是
菜人。菜人你见过没有,就是一种病态的人,白皮肤,白头发,连眉
毛都是白的。其实她不是菜人,菜人的眼睛是蓝色的,蓝得像是镀
了一层镍一样发亮:这样的眼睛害怕阳光,在阳光下睁不开,眯着
眼睛看东西。她不怕阳光,她的眼睛是黄色的,在太阳下我没见她
眯过眼睛。她,黄头发,黄眉毛,就是皮肤像菜人样那么白。
    她叫王一眉,天津知青,那年十九岁。
    她原先是团卫生队的卫生员。刚到河西那年,我去卫生队看
病时见过她,还是个黄毛、r头呢。看见她,我还觉得奇怪:哟,外国
人也上山下乡!第二年她就下放到我们连了。下放的原因说是她
总和卫生队的医生顶撞。那是一个文革前分配到兵团的大学生,
我们去的时候已是代理卫生队长。听说他为了找对象,特地从连
队里挑了几个长得漂亮的女知青去卫生队工作,王一眉就是他选
去的。她为什么恨他,我就不知道了,她只是和我说过:“他特别流
氓。”
    刚到连队,她的处境是很凄凉的,人们都看不起她。这一方面
是她“名声”不好——人们都知道她是叫人家选美人选到卫生队去
的,有的人就公开说:谁知她和卫生队长怎么回事……另一方面还
因为她是高干子弟。她父亲原先是天津市委副书记,文革一开始
就打倒了,进了监狱——真正的监狱,而不是“牛棚”。她的这个家
庭背景在当时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们连一百七八十号人都是
当过红卫兵的。有的人当面就叫她“崽子”。客气的叫她黄毛。最
主要看不起她的原因是嫌她废物。你想想,像她那样的家庭,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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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她就是个娇小姐,一身娇气样儿,来到河西,于的又是清闲的卫生
员工作,一到连队就要下大田,什么都干,她受得了吗?当时,我们
连的女孩子已经干了一年多苦活,练出来了。开荒平地的时候两
大筐土摞一起,抬了就走,还跑呢。她呀,抬一筐还龇牙咧嘴,腿软
得站不起来。浇水的时候田埂渗水了,她吓得尖叫。浇夜水的时
候总是跟在别人后边,一步也不敢离开,说是怕狼。
    一年以后,人们对她的看法开始变了。她的肩膀抬得起两筐
土了,而且专拣硬活干。
    她也学会了像老农工一样使用铁锨。挖大渠的时候,她可以
把土甩得又高又远,锨上还不沾土,在任何位置,任何窄小别扭的
地方和空间里她能够自如地挥动铁锨挖土、铲土——她使的是左
右锨。
    她也能一个人浇夜水了,不要伙伴。
    那时,农场兴这么一句口号:“晒黑皮肤炼红心,”这是场里针
对女孩子们怕丑爱美的资产阶级思想提出来的。好多女孩子刚到
河西的时候长得白白净净的,挺秀气,可是过了一年,个个都被河
西的太阳晒黑了,脸蛋上有红红的两大块,皮肤也变粗了。为了保
护皮肤,她们抹上护肤霜,出工时戴草帽、包上纱巾,就这也不管
用,脸还是变黑了。王一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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