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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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没下大田……”
“还有那脸蛋……”
进了食堂,他俩就跟王文英说了。王文英气得脸都发白,跑去
骂了一通。
“连长怎么看上他了,叫他当班长?”
“还不是看他凶,能打架,能镇住人。”
“还真是,小脑瓜最近老实多了。”
“老实?!那俩才狼狈为奸呢!”陈小泉撇撇嘴。
“算了算了,管他们呢,金钢不也快走了吗,听说他们家正给他
办顶替呢。咱们还是好好干……”吴建荒还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却
被小脑瓜的吼叫声打断了。
“喂,你们看王文英,真漂亮呀,穿上裙子了……”
人们都坐起来。
王文英今天确实漂亮:她脱去了旧军装,穿着浅咖啡色的衬
衫,苹果绿色的裙子,容光焕发地担着饭菜走来。微风吹得衬衫和
裙子在她的身上滚动,像波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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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顾打扮,饭都:毒送了!”小脑瓜骂着脏话,回过头来。可李
金钢毫无反应,看着王文英。小脑瓜又回过头去打量王文英。他
的眼睛很快看遍了她的全身——从头顶到两条美丽的腿,乐了:
“远看头,近看脚,不远不近……”
“流氓!”李金钢瞪他一眼。
“流氓?”小脑瓜惊奇得闭不拢口,“你才是流氓……”
李金钢一呲牙:“你再说!”
小脑瓜哑了。
“快,快来吃饭呀!”王文英来到大伙儿当中,亲热地招呼着。
她把饭挑子放在田埂上,用手指抹了抹面颊上晶莹的汗珠,又将一
绺头发抿到耳朵后边,红一红脸,浅浅地笑了:“怎么啦,你们今天
怎么啦,韭菜合子鸡蛋汤都不愿意吃?”
“过夏天啦!”姑娘们一拥而上围住了她,嘻嘻哈哈地笑着。小
伙子们也围了上来,饭勺在桶里搅得叮当响。
“可不是吗,你们也不怕捂出蛆来!”王文英笑着,从姑娘群里
钻出来,眼睛却向四面寻着什么。
“干什么啦,这时才来!”小脑瓜端着蛋汤走过她身旁。
“干什么还向你报告呀,你是多大的官呀!”王文英扭过身去。
“可别冻着呀……”
“你管着吗!”王文英红着脸走开,来到吴建荒和陈小泉跟前。
“快去盛饭呀,小家伙!”
两个小家伙从土坑里爬起来,拿着饭盒跑了。
“喝点水吧,王文英姐姐。”不一会儿,吴建荒走回来。
“你不喝汤?”
“没啦。”吴建荒把饭盒放在田埂上,甩甩手上的水。
“建荒,咱俩喝。”陈小泉机灵,盛了半饭盒蛋汤。
“别!”王文英夺过吴建荒的饭盒,把水泼了,噔噔地在一个个
席地而坐的农工中走过,最后在李金钢和小脑瓜面前站住。“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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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她说,端起小脑瓜的饭盒把蛋汤倒进手中拿的饭盒里。
“你怎么的!’'小脑瓜跳起来。
“行了行了,咱俩吃。”李金钢拉住他,客气地招呼王文英:“来,
坐这儿,咱们一起吃……”他挪出一块地方。
王文英脖子没回地又走回吴建荒跟前,“给!以后吃饭积极
点,你不知道咱这儿狼多……嗯!手怎么啦?”她蹲下,抓住吴建荒
的手看了看,给他挤出血泡里的血水,掏出折叠得很好看的白手帕
给包上。“疼吗?”她问。
“不,不疼。”吴建荒老老实实伸着手让她摆弄。
王文英非常喜欢这两个学生。他俩初来时,连长将他们领到
食堂,“王班长,这俩学生先放在炊事班,你们看有什么活儿,就叫
他们干。”当时笼屉刚下锅,房子雾气弥漫,谁也看不清谁。王文英
一边拨动屉布上的馒头一边问:“几岁了?”
“十六啦!王阿姨。”吴建荒说。
“哈哈……”食堂里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王文英有侄子啦!”有人笑得弯下了腰。
王文英也笑了。她才二十六岁。
“叫我姐姐,叫我姐姐好啦。”她笑着和他俩说。
从此,他们之间建立了亲密的友谊。她像姐姐一样爱护他们,
他俩像对待亲姐姐一样尊敬她。他俩受了委屈,就向她诉说;听见
有人诽谤和诋毁她,就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她。尤其是碰到那些放
肆的青年人跟王文英调情时,他俩就更加不能容忍……他俩爱她,
崇拜她。因为她的纯洁,她的热情,她的美,她的对戈壁和草原的
爱……
“你们慢点干呀!”包扎完了,王文英说。
“就这,还嫌我们干得慢呢!金钢说了,一上午打不出两条埂
子来不准吃饭!”陈小泉的鼻尖上冒着汗珠。
“你没来的时候小脑瓜还骂你,说你……”吴建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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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理他,那赖货……”王文英用手指抹去陈小泉鼻尖上的汗
珠,站起身来,说,“我该回去啦!”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那边,小脑瓜望着走去的王文英说。
“去你妈的!你才……”李金钢瓮声瓮气地说。
“哎呀哎呀,眼睛都直了……”小脑瓜笑了。笑着笑着,又一本
正经地说:“你还别说,长得真够意思。要是……”
“你那德行!”李金钢轻蔑地瞥他一眼,又回过头去。不远处,
王文英担着挑子正一扭一扭地走上大干渠的斜坡。
“比你原来那位咋样?”
李金钢不回答。他以前有过女朋友,一回城就吹了。
小脑瓜眨巴着眼睛看着金钢:他躺在打埂子挖土挖出的沟里,
身体折得像大虾,头扰在田埂上,眼睛望着南戈壁。小脑瓜狡黠地
笑了:“金钢,两盒罐头!”
李金钢不吭声。
“四盒,四盒怎么样!一公斤一盒的。只要你能把她‘挂’上。
我决不赖账。”
还是不吭声。
“嫌少?还是尿裤啦?四盒,金钢,都半月工资啦!”
李金钢慢慢转过头来,脸色黄黄的:“您忘啦?王成民刚摸她
一下,就挨了两嘴巴,还是排长呢!……”
黄昏。戈壁滩上。陈小泉连蹦带跳地跑过来,把虚捏的拳头
举在画画的吴建荒面前:“建荒,画只蝈蝈吧。”
“去去,别捣乱。”吴建荒正在画戈壁黄昏,但是颜色总也调不
准。
“画一个吧,画一个吧……”陈小泉把拳头又往前伸了伸,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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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手里的画笔。
“你——”吴建荒爱画画,想发火又忍住了。黄昏时候的戈壁,
色彩变化太快,稍一耽搁,捕捉到的印象就会逝去。
“不行不行,今天就不让你画戈壁。”陈小泉又碰一下他的胳
膊,说,“臭戈壁,你总也画不完……”
“好,好,不画了,不画了。”吴建荒知道画不成了,把调色板、油
画笔放在画箱上,“小泉,咱们谈判谈判好吗?”
“谈判什么?”陈小泉睁大眼睛。
“以后,咱俩每天傍晚到这儿来,你带本书来看书,我画戈壁
……〃
“戈壁戈壁,你就知道戈壁!”陈小泉愤愤地叫起来,“人家都是
学习画山画水画美人,好挣钱出名当画家,你总是在这儿画戈壁,
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画出戈壁滩的灵魂来。”
“灵魂?哈哈,灵魂?”吴建荒一本正经的样子把小泉逗笑了,
“人有灵魂,戈壁滩也有灵魂?你给我画一个出来,我看看。”
“我……”吴建荒脸色红了。
“不行吧,就你那两刷子,哼……”陈小泉讥讽地说,“你就是画
不出来,说出来也行。”
“我也……说不出来。”吴建荒的脸更红了,“可是,我不断地
画,总是画,总能画出来的。古代的诗歌里,我觉得就有这种味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葡萄美酒夜光杯……”’
“行啦,行啦!少咬文嚼字啦!我知道,夜光杯是酒泉的一种
石头做的,盛上酒泉的水,就是葡萄美酒了。”
“哈哈!你还知道的不少呢!我问你,酒泉的名字是怎么来
的?”
“不……知道。”现在陈小泉的脸红了,“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轮到吴建荒得意了:“汉朝有个大将军名叫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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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病,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遇见了皇帝派来的使臣,给他带来五瓶御
酒,说是慰劳他的。他就把酒倒进路边的一眼泉水里,叫士兵们舀
着喝。于是,这眼泉就成了酒泉,这块地方也被人们叫做酒泉
……”
“喂喂……”陈小泉突然打断他的话,“我问你,你说这泉成了
酒泉,那么,这泉水里现在还有酒味吗?”
“有……肯定有……”吴建荒肯定地回答,“有一次我到酒泉
去,喝了一捧酒泉的水,回来的路上,就有点醉了,躺在戈壁上想歇
一会儿。结果,我就听见了古战场上战马的奔跑声,还有钢刀的撞
击声……”说到这里,他真像是醉了,躺在戈壁上,把耳朵贴着戈壁
的沙石,“你听,你悄悄地听,你准能……”
“哈哈!你少骗人……你听谁说的,编得这么像!”陈小泉笑得
歪倒在戈壁上。
突然,吴建荒的脸色变了,声音也发抖了,“你听,真的,马蹄的
踏踏声……”
陈小泉把耳朵贴在戈壁上听了听,脸色也变了。一种嗒嗒嗒
的声音,清晰可辨!
“哈哈,你们干什么呢?和戈壁滩亲嘴吗?”
他俩一跃而起。
一辆毛驴车驶到跟前,跳下一群姑娘媳妇。花花绿绿的夏装
像是戈壁上盛开的骆驼刺儿花。
“哈哈,画画呢!”
“你画的这是什么呀,戈壁、太阳、云彩,云彩是这样的吗?云
彩是轻飘飘的东西,像棉花,像纱巾……”
“这哪儿是云彩,这是破布条!”
她们一窝蜂地挤在画架前,尖刻地评论着。三个妇女一台戏,
这里足有一个班的女人!——真不知她们是怎么挤在这一辆毛驴
车上的。她们大都是天津、山东来的知青,有的已经结了婚,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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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这样笑的时候。
“还没画好呢!”吴建荒面红耳赤,真恨不得把画撕了,钻进戈
壁深处。
“干嘛干嘛!”王文英故意用纯正的天津腔说话,往前边一站堵
住她们,“我们小兄弟还没画完,你们笑话嘛!总比你们家门口挂
的尿布好看多了。”
“哎哟哎哟,看把你狂的。我就不信你不晒尿布……”不知是
谁,说出这么尖刻的话。
“不晒不晒不晒,我就不晒尿布片!”王文英嘴犟着,蹲在吴建
荒身旁,“来,我来看看画得好不好。”
“哎哟哎哟哎哟……你看她来劲了。说是不晒尿布片,一个劲
往人家身上扎。小吴快画,把你王阿姨画上,给你当媳妇。”这是个
有孩子的妇女,她连说带搡,把王文英推倒在吴建荒身上。
王文英扶着吴建荒的肩膀站起来,有点脸红:“怎么的,当媳妇
就当媳妇,我还真想找一个小丈夫呢!”
吴建荒臊得面孔通红。年轻人笑着叫着,推着搡着。直到有
人说:“李金钢来了!”她们才爬上毛驴车。李金钢是个凶狠的家
伙,女同志都有些怕他。听说他在畜牧队赶马车的时候打死过一
匹马。那是匹很犟的马,不好好拉车,耍性子,他一气之下狠狠抽
了几鞭子,马塌着腰跪下了,后来就不吃草,过几天就死了。
毛驴车走了,像是一只大花篮。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