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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夹边沟记事-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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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新华劳改农场还要他伺候病人。他忙忙地回自己的窑洞去拿行
李,看见扬乃康在窑洞门口晒太阳。他又急急地跑去找粱队长,说
扬乃康不行了,也叫他挤上去把。粱队长同意了,他走回去搀扶着
扬乃康上了大轿车。
    这五十一个人到了新华劳改农场,住在两间学校的教室里,地
下铺了许多麦草。在这里他失业了,因为有一批从上海“收容”来
的无业市民、妓女、舞女和旧政权的一些职员正在这里劳动教养,
领导从他们当中抽了十几名姑娘伺候这些病号,端屎倒尿。
    在新华镇农场,俞兆远又接着偷。虽然他也享受病号的待遇,
一顿~碗很稠的加了肉末的大米粥,但是他总觉得饥饿难挨,每天
吃过了饭,就到处溜达。一天,他进了一间办公室,看见墙根上立
着两麻袋大米。他就盯上了,坐在办公室门口装成晒太阳的样子,
等待时机。后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出去了一下,他立即溜进去把
大衣的口袋装满了大米。还在明水当护理员的时候,他拣了一位
死亡者的灰棉布大衣穿在身上取暖。然后很快地走出来又倚着墙
晒太阳,嗓子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这时工作人员回来了,并
且发现大米被盗了,嘴里喊着米叫人偷了米叫人偷了,跑了出来。
工作人员看见了晒太阳的俞兆远,问他,你看见有人进来过吗?他
回答,是有个人进来过,是个穿黄大衣的。问那人往哪边去了?
答,往西走了。那人匆匆往西追了过去。他从容地站起来,大大方
方走回病号房去。他把扬乃康叫起来,扶着他走到外边去,找个没
人的地方,两个人嚼生大米。
    也不知道何种原因,过了三四天,一辆大轿车开到新华农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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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他们又拉到了明水农场西边十五公里处的碱泉子农场,住进一间
库房一样的大房子。在他们到来之前,明水农场的另外几十名体
力衰竭者已先期到达了碱泉子农场。
    在这里,他们被告知,休养几天,身体好点后就送回兰州去,可
是情况却进一步恶化:没有肉粥了,粮食供应又回到每天半斤豆
面。死亡继续蔓延!
    碱泉子农场也是个劳教农场,这里也在饿死人。
    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俞兆远也走不动路了。碱泉子农场
也有很多从上海“收容”来的妇女,领导叫她们伺候这些右派,端屎
端尿,但俞兆远不习惯这种服侍还是坚持自己上厕所。谁知有一
天去了厕所,蹲在茅坑上他居然站不起来了。他用双手触地想先
撅起屁股再抬起上身,不料手一软一个跟头栽倒了。他在地上坐
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解手才把他扶起来。这件事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想可不能躺着等死了,必须搞到吃的。
    人只要不放弃生的追求,就总能绝处逢生。俞兆远多年后讲
到夹边沟的时候这样对我说。他说在厕所摔倒的第二天傍晚,吃
完了糊糊汤,他慢慢地在碱泉子农场的角角落落溜达,想找点能吃
的东西。突然几挂马车驶了进来停在粮仓门口。碱泉子农场的管
教人员叫来一帮劳教分子卸车。车上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蚕豆。有
的麻袋破了,卸车时蚕豆洒在地上。他想上前捡几颗蚕豆,被管教
干部喝退了。他想,可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就围着马车转呀
转呀,琢磨怎么搞到蚕豆。突然他发现这天的月亮很亮,月亮把库
房的暗影投在院子里,其中一挂马车的拉套马正好有半截身躯站
在暗影里。办法马上就有了:他从很远的地方绕过去,潜入库房的
暗影里,慢慢地接近了拉套的马匹。他跪倒,四肢着地从马的两条
腿之间钻过去,在马肚子的掩护下又进到辕马身下,然后钻到车下
边去。劳教分子们正在卸粮食,管教干部站在一旁监视,但谁也没
看到俞兆远已经爬到车槽下边了,一下一下地划拉地上的蚕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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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他把大衣的两只口袋都装满了蚕豆,然后又小心地从马腿之间爬
了出来。可惜的是刚刚爬到库房的暗影里,他以为安全了,往起一一
站,突然的一阵头晕目眩,眼前进发出一片耀眼的白光,猝然摔倒
了。他摔倒的声响惊动了一位管教干部。
    这个管教干部叫人把他拖到梁敬孝住的房子,说,你看你们的
人干的好事!他把俞兆远口袋里的蚕豆掏出来叫梁敬孝看。梁敬
孝看着他的手说,啊呀呀,人都晕过去了,你还做啥嘛!那位管教
干部愣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俞兆远回到大房子之后,把偷来的蚕豆分给身旁的人吃,一人
几颗。他自己多留了一些,躺在被窝里蒙上头嚼上几颗,再嚼上几
颗。生蚕豆的粮食味竟然香醇无比。
    明水农场的右派们在碱泉子农场“休养”身体的时候,省委派
往夹边沟的工作组正忙着联系车皮。1960年1月1日,右派们接
到通知:今天要走一批人。为了保证右派们平安回到兰州,从张掖
地区医院抽来了几个医生,挑选病号中的“健康者”先走。检查到
俞兆远了,一位医生叫他站着,用手捏了一下大腿。俞兆远干瘦的
大腿哪经得他的一捏——扑腾一下倒在地上。他就说,不行,这个
人不能上火车。
    过了几天又送一批走,梁敬孝事先通知他:你想走不想走?想
走就精神些。于是,俞兆远把身上的劳教服脱掉换上从家里带来
的三年来一直当枕芯的棉袄,并且洗了洗脸,从粱队长那儿借个剃
须刀刮了脸。当医生检查到他捏大腿的时候,他咬着牙挺住没有
摔倒,连哼都没哼一声。这时候梁敬孝很默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看这小伙子,多精神!医生看了梁敬孝一眼说,叫他上车吧。
    这天是张掖地区派来的大轿车把他们拉到高台火车站的。黄
昏时分火车进站,人们蜂拥上车。火车在高台站就停五分钟,人们
都着急,使劲挤,竟把俞兆远挤下站台去了。他从车下边站起来想
爬上站台,但是爬了几次,用尽全身力量也上不了站台。这时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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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上了车,要发车了,兰州市公安局来接他们的张科长吼他:快上来,
火车要开了!他说,我是想上来,但我上不来!就叫火车轧死算
了!张科长说,你想死呀,我还不能叫你死!他一把将他拉了上
来,推上车去。
    车到兰州,几辆大卡车把他们拉到省委组织部招待所。进了
招待所,他立即到处巡视,看有什么东西可偷。他看见招待所餐厅
外的墙上挂了许多一把一把扎好晾干的芹菜,当天夜里就偷了一
把。吃完了招待所供给的大米粥,他和同房的人又煮芹菜吃。招
待所的大米粥很好吃,煮得很软,还加了许多肉丁。只是一顿只给
一碗,吃了饭就跟没吃一样,胃空荡荡的很难受。第二天晚上他又
去偷芹菜,却发现已经被人收起来了。但是他看见了厨房门口的
泔水桶,把手伸进去捞了两把,桶底有许多煮米饭煮糊了的锅巴。
他回客房拿个洗脸盆来捞了半盆,拿到水管子上冲洗了一下,又拿
回客房煮了煮,几个人分着吃了。过两天他又侦察什么有东西可
偷,竟然在张科长住的房子里发现后窗户台上放着几摞烧饼。他
认出来了,这是返回兰州时坐火车,餐车供给大家的烧饼,张科长
全买下了,一人只分了一块,剩下的现在全摆在房里的窗台上。他
绕着房子转,看到后窗户上有一块玻璃碎了,掉了一半,可以伸进
手去,但却没法下手,因为房子里总是有人。看见那么好的烧饼摆
着却吃不到口,他心里急得要命,就总是围着那间房子转来转去,
寻找机会。恰好一天的上午,他从餐厅出来,看见张科长和几个警
察去会议室开会去了,他认为机会来了,就急忙跑到张科长房间的
后窗户去。到了窗户跟前,却又发现房子里还留了个被人们叫做
小李的青年警察,他还是下不了手。这可怎么办呀,不能失去这个
机会!他略一思考后就跑到前门口去,捏着鼻子学服务员的声音,
娇声娇气地喊,小李呀,张科长叫你到会议室去一趟。听见小李应
了一声,他转身就跑到山墙处躲起来。他原想把小李支开,然后从
前门里进去,但是小李走后他过去看看,门被小李锁上了,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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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骨头
他又绕到房后去,从碎玻璃处伸进手去。
    小李进了会议室,问张科长,你叫我有什么事?张科长一怔
说,我什么时候叫你了?小李说,咦,一个女的在门口喊,说你叫
我。张科长说哪有的事……但他立即就反应过来,说,快,快回去,
调虎离山计,有人偷东西了。
    俞兆远的手是伸进去了,但是没想到那几摞烧饼正放在耷拉
在窗台的窗帘上,无论手怎么伸过去,都拿不到烧饼。他正在琢磨
如何拿到烧饼,房门就突然开了,小李跑了进来。眼看着煮熟的鸭
子要飞了,他一着急就用力伸长手臂去拿烧饼,扯动了一下窗帘,
结果烧饼全掉到地下去了。他看偷窃无望,抽出手来就跑。他跑
到东边,正好两个警察从山墙后边迎过来,就又掉头往西跑。没跑
上几步,又见张科长提着手枪堵住了去路。他只好站住。
    张科长走到他跟前,手枪指着他的肚皮说,啊呀俞兆远,你就
偷疯了,在碱泉子农场偷,到了兰州还偷!你怎么是这么个贼骨
头?你再偷,你再偷我把你一枪崩了!
    因为偷窃失败,俞兆远非常沮丧。此刻听了张科长的话,他把
大衣敞开了怀,用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肚皮说,你朝这儿打,你朝这
儿打。你把我一枪打死算球喽!
    张科长摇了摇头,无奈地说,你不偷就不行吗?
    他说,那有什么不行呀,我不偷当然行呀,你给我几个烧饼吃,
我不就不偷了吗?
    张科长说,俞兆远,我先把话说明白,那烧饼我一个也不吃,可
是我也不能叫你吃。我要是把烧饼给你,你早就没命了!你知道
不知道,你们的肠子现在比纸还薄,不能一下子吃多了。吃多了肠
子就挣断了。俞兆远说,这你就说错了。我的肠子是薄,可那是太
上老君的炼丹炉炼出来的,啥都扎不破。夹边沟的树叶子扎不破,
芹菜秆秆扎不破,烧饼能扎破吗?张科长瞠目结舌半晌,说,这是
大夫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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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俞兆远在招待所休养了一星期,他女人接到通知来接他回家,
书包里提着花卷。临走时,张科长嘱咐女人:你可不要乱给他吃的
呀,出了这个大门,要是胀死了,我可不负责任。
    出了门两口子坐公共汽车到自由路火车站去乘开往西固区的
市郊列车。在站台等火车,俞兆远对女人说,给我个馍吃。女人不
给他。女人说,张科长说了,你们刚吃过午饭,不叫我给你馍。俞
兆远突然就哭了:
    在夹边沟饿了三年,没吃的,差点把命送掉;回家来了,你还不
给馍吃……哎咳咳咳……
    女人怔住了,良久才明白原委,掰了半个花卷给他。看着他的
吃相,女人也哭了:我哪里知道你吃不饱呀,你来信就没说过吃不
饱的话,一次也没说过……嗯嗯嗯嗯……
    后记:在金塔县城建局家属楼的一间住宅里,俞兆远先生
讲述完了夹边沟的故事,又补充说,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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