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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夹边沟记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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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逃亡吗?我对姐姐说,我回陕北的老家去,只要公安局不到那里!
去抓我,我就在那里当农民。姐姐说只有这一条路r。看姐姐同
意,我就又说,姐姐,我求你一件事,明早晨你到火车站给我买一jl:
明天去西安的火车票。我没有介绍信买不上火车票,你是解放军,
穿上军装去买车票,不要介绍信。
    姐姐穿上军装说,我现在就去吧、
    姐姐走后母亲流着泪和我说话:你彳i要怪你姐姐.现确引:会1.
抓得紧;你回到老家可怎么过日子呀,没吃的,也没烧的,冰锅冷灶
的……
    我告诉母亲:不要担心,央边沟那么严酷的生活我都经历过来
了,回到老家还能把我饿死吗?说着话我突然想起牛天德托付的
事来,我就拿过自己的布兜,掏出那把棕刷子和针线包递给母亲
我说,妈,你这几天抽个时间到畅家巷去一趟,到一个名叫牛天德
的人家里,把这个刷子和针线包交给他们家的人。我在一张纸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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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写下牛天德家的门牌号,他的女人和姑娘的名字。我叫母亲把纸
张收起来,不要叫姐姐知道。然后我又对母亲讲了牛天德的故事
……牛天德的故事还没讲完,姐姐就回来了,她说买了早晨六点钟
的火车票……于是,转天早晨天还没亮,我就登上了去西安的列车
    我在陕北佳县农村我家的窑洞里住完了一个冬季,春天到来
的时候听到了夹边沟的右派回到原单位的消息。我想打听一下回
单位的右派是怎么安置的,六一年的四月我又回了兰州一趟。这
次我在姐姐家住了几天,母亲告诉我,她把棕刷子和针线包送到牛
天德家去了。牛天德的女人和姑娘看见棕刷子和针线包就哭了,
哭得很伤心,眼泪擦不于……
    听完牛天德的故事我沉默良久,然后说,你能不能讲一讲你从
明水农场逃跑的过程。就我知道的,其他逃跑的人都不敢从明水
河车站上火车,因为离农场太近,有人巡逻,有人追捕……
    高吉义先生说,要说我的逃跑过程,那可又是一件叫人想不通
的事,惊心动魄……我们明天再谈吧,我一辈子都在逃跑,关于这
个问题,没个三天两天是说不完的……
    我告别高先生离开他的花卉医院。花卉市场的鲜花开得万紫
干红。建兰市场人流如水,摩肩接踵。小贩的叫卖声、顾客的喧嚣
声和廉价的音响轰然入耳令人头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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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
逃    亡
    高先生,咱们接着昨天的话题谈吧。昨天您谈了一段您和牛
天德之间的故事,是很动人的,后来您逃跑了,跑回老家去了。今
天我想请您谈一谈您是怎么逃跑的——逃跑的过程。我访问过许
多在夹边沟劳教过的人,有几个人讲述他们逃跑的历程,也是很动
人的。我想,您的逃跑的路上也会有许多曲折、危险和艰辛。
    我在高吉义先生花卉医院的斗室里那把小板凳上坐定之后,
对高先生说。我这是第三次采访他了。第一次他就概括地淡过他
开设花卉医院的经历了:他是1957年在位于中央广场的兰州市中
医门诊部定为右派的,——那时还没有兰州市中医医院——1978
年落实政策,兰州市卫生局安排他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医院的
领导要他重操旧业当医生,他没有同意。他跟医院领导说,自从定
为右派之后,他已经二十几年没当过医生了,在医学迅速发展了这
么多年之后再当医生,他只能是个庸医,而庸医是要害人的。医院
领导问他,那么安排你干什么好呢,去做个按摩师行吗?他也没同
意,他说,我恐怕连个按摩师都当不好;你看看我的手,我这是当农
民种地当木工拿锯子的手,能去给病人作按摩吗?你们就随便安
排我当个工人吧,烧锅炉呀,扫院子呀,都行。只要给我发工资就
行。医院领导面露难色:那哪行呀,你是医生,国家干部,我们要是
安排你当工人,市卫生局会批评的,说我们落实政策的工作没做
好。他的工作安排问题拖了几天:领导看他真不愿当医生,就想安
排他当个行政科科长。领导也是好意,觉得他受了二十年苦,给个
官当吧,也算是补偿。可他坚决地拒绝了领导的好意,说,当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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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我是坚决不干的,你们就叫我当工人吧。他自告奋勇自我推荐
说,我给你们养花吧,就当个花工;咱们医院里光秃秃的,一块草坪
也没有,一盆花也没有,这哪像个医院呀。当时医院领导的心动了
一下,因为市政府绿化委员会已经几次批评过医院了,绿化工作做
得不好;医院正想在绿化上花点钱。医院领导问他,你会养花么?
他回答,我打成右派从夹边沟跑回陕北的老家之后专门务劳果园,
种过花。他看领导有点动心,就又说,你们只要买点木头,什么事
就都不要操心了,我自己盖花房,我保证三年之内叫咱们医院评上
绿化合格单位。领导看他真的不想当官,愿意去养花,就很痛快地
答应了,并说,你还是干部编制,科长待遇。
    高吉义在兰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养了十几年花。他叫领导买了
几方木头,自己解板子,自己盖花房。他报名参加了一次北京《花
卉》杂志举办的培训班。他建起了一个很好的闻名遐迩的花房,把
兰州各单位花房的名贵花卉引进了第一人民医院的花房,把市场
上最为时尚的品种引了进来。医院各科室办公室摆满了四季花
卉。仅一年的时间,市人民医院的门口挂上了市绿化委员会颁发
的牌匾……当年整过他把他定为右派而现在是高官的人都来他的
花房参观,向他要花……当市场经济的大潮涌来的时候,他又向领
导建议把花房推向市场,自负盈亏。
    他在丘十八岁的时候申请退休,受聘于崔家崖的一家花卉生
产基地。后来花卉基地易主,他因看不惯新主人的霸道愤而辞职,
自己开}殳_r这个简陋的花卉医院。因为名声远播,几家花卉公司
的老板来请他,愿出高薪,但他拒绝了。他告诉我,从夹边沟出来
之后,他就立志永世不当干部;离开崔家崖花卉基地之后又下了决
心:不受雇于任何人。他说,现在不缺吃不缺穿,不担惊受怕,不逃
亡不怕公安机关通缉追拿,开个花卉医院给不会养花的人讲讲养
花知识,一天挣个十元二十元或是三十元,真是逍遥自在……
    高先生仍然坐在那把铺着棉垫的高背椅子上,他的左手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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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满瓶瓶罐罐的桌子边上,把他农民样的脸朝着我。他是50年代
的中专毕业生。他还不算很老,才六十四岁,脸上皱纹不多,但一
条横贯前额的抬头纹很深,像是刀子刻出来的沟壑。他的面孔总
是给人很严肃的感觉,皮肤粗糙,少有笑容。他也笑,但笑容还没
在脸上荡漾开来就突然凝固,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上,只有那双
眼睛很有特点:很黑,很亮,显出智慧、机灵、严峻和柔和的神情。
嗓门于巴但却洪亮。
    他久久地用黑亮的目光看我,干巴巴的声音说,逃跑的经过
嘛,那确实是惊险、曲折。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那是11月初的
一个深夜,也就是牛天德到我的窑洞里来托付后事之后的三四天
……不,不,我记错了,不是深夜,是七八点钟的时间。我那时没有
表,——原来有一块的,是梅花表,到夹边沟不久就叫分队长收走
了。仞到夹边沟的时候我在劳业队劳动,分队长叫陈风林。陈风
林是商业厅的一名科长,积极得很,为_『向领导邀功,对下边的人
很严厉。是他有一天把我逼住,叫我把表抹下来交给他。我}兑为
啥把我的表收走,他说防止我逃跑——但我从开过晚饭后间隔的
时间估计,那时也就八点钟的时间,我提了个棍,穿上一件棉大衣,
悄悄地出了窑洞,往明水河车站走去……
    说到这儿,高先生停顿了。他似乎是在努力地回忆什么,义像
是思考,俄而又说下去:
    到了车站列车还没来。我早就打听好了,从那些酒泉、:矗门和
嘉峪关来探望丈夫的妇女们嘴里我早就探听好了,夜里九点钟左
右,有一趟从西边开过来的慢车在明水河车站停车。我就在那儿
等了一会儿,等着列车进站……
    我打断高先生的话:我听说晚上有人巡逻……
    对,你说的对,是有人巡逻,但那天我走的时间早,天黑不久就
走了,巡逻的干部和分队长们都是八点半钟才出门巡逻或者追捕
逃犯的。从明水的山水沟到火车站才五六里路,半个小时就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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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们去车站截人,或者追捕某某人,都是车快进站的时候才赶
到车站去。他们知道,人只要是逃跑,那都是计划好的,在路上很
难截住:人家随便往哪个沙堆子后边一藏,他们就找不着。但他们
知道,逃跑的人总是要到火车站去买车票的,火车进站前总要从藏
身的地方走出来的,总是要上火车嘛。他们就在你临上车时抓住
你。抓住了逃跑的人,回来就升级——因为逃跑罪加一等,正式逮
捕,五花大绑或者戴上手铐送到饮马农场劳改;最轻的也要关禁
闭、开批斗会,然后送到严管队去。因为走得早,我那天运气好,没
遇上巡逻的。那时候买火车票是要介绍信的,我没介绍信,就也没
进候车室,就在路基下边的黑暗处趴着。等待时机。
    你遇到狼没有?我又一次打断高先生的话说,你昨天不是说
了吗,明水农场因为死的人多,周围狼也多,成群结伙地跑到坟地
吃死人,也扑活人。你没遇到狼吗?
    狼,你说狼吗?高先生怔了一下,说话也停顿了一下。狼,我
是碰见了两只。那天夜色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专门选的这样的
日子。我看见了两只狼的眼睛,眼珠子绿莹莹的,也隐约看见了两
只狼的影子,可是它们没有扑我,没有靠近我。可能它们看见我手
里的棍子了,怕我。也可能那两只狼吃得太饱了,不想吃我。
  你没害怕吗?
  也没怎么害怕。那时间我虽然浮肿了,但我到底年轻,手里提
个棍,一两只狼我还是能抵挡得住的,它对我还下不了手。
  你走过去它们也没追你?
  没追。可能狼看见我手里提的棍了。
  高先生回答完我的问题又接着说下去:等了一会儿,火车进站
了。当火车头上的大灯从候车室和票房前掠过的时候,我看见没
有站台的路基上没有几个上车的人,也看不见有追捕者。只有一
两个手提信号灯穿蓝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车停下了。火车车厢
的门一个个打开了,车厢里灯火通明,列车员下了车站在门口。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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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车的好时机,但我趴着没动。我没有车票,怕走到门口列车员
不叫上车,也怕像我一样躲藏在黑暗处的追捕者扑上来把我抓住。
后来,列车员上车了,车门关上了,有个提信号灯的人往车头车尾
摇了几下,火车呜地鸣了一声笛,就听一阵响,车开动了。这时我
才从黑暗里一跃而起,急忙忙跑上路基,一下子扑在列车门口的台
阶上,我的一只手抓住了门旁的铁扶手。我估计车站值班员没有
看见我。他要是看见了,给车头发个信号,车就会停下。那是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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