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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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夹农吧。长大了叫他记住他是在夹边沟农场出生的,记住妈妈
和阿姨们这一段有意义的生活吧。
九个月过去了。夹农还没出生的时候,李怀珠强烈地担心过
孩子生在夹边沟能够生存下去吗?能长大吗?能不能长大我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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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
能预测,因为我们是劳教犯,不知未来的年月我们还将经历什么样
的磨难,但是,过去了的九个月,他健康地成长着,没有挨饿。九个
月,他的原先皱巴的脸胖了起来,白白的脸蛋泛着红润和光泽。他
笑的时候脸上还出现两个好看的酒窝。他的身体也充分地伸展开
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胖乎乎手脚有力的孩子。他还不能走路,但
是当你把手指头伸过去的时候,他能够抓得很紧又很有力量,腾的
一下站起来。他扶着你的手双腿有力地一弹一弹地跳动,嘴里喊
着妈,妈……他还不会说别的话,只会叫妈。他把所有的女右派都
叫妈!
但是,他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1959年8月,农场的夏收结
束之后,场领导突然把我们十九个女右派除了种菜的毛应星等几
个人之外全都调到猪圈去干喂猪的工作了,而把原先喂猪的几个
男右派换到了磨坊。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叫我们去喂猪,是嫌那
几个磨面的人干得不好,还是要照顾在菜地和农业队劳动的右派
们去干点轻松活。也可能是为了加强管理吧。我们十九个人虽然
独立地住在一个小院里,场里规定不许男右派到我们的小院来,就
是夫妻也不允许随便走动,但是毕竟我们的小院处在众多男右派
的汪洋大海里,难免要出点事:我和那秀英、豆维柯曾经有一段时
间为李怀珠做过安排,每过几天就叫毕可成到我们的房子里来和
她相聚一次。他来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跑到别的房子去挤着睡,天
快亮时他再回到农业队去。1959年春节的时候,农场抽了几个女
右派和男右派在一起排练节目,欢庆春节。豆维柯和农业队一位
年轻的男右派演出了黄梅戏《天仙配》,结果两人产生了感情。在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就像给李怀珠和毕可成提供相聚的条件一
样,也给豆维柯和那位男右派提供相聚条件。我们是这样想的:夹
边沟的生活太艰苦太压抑了,年轻人有胆量有勇气做个露水夫妻
使生活变得快乐一些轻松一些有什么不好呢!是他们两个人太不
注意了,导致豆维柯怀孕了,事情暴露了。结果豆维柯被送去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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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农
劳改局医院堕胎,那位男右派被弄到严管队劳动。
豆维柯堕胎不久,我们就被调去养猪了。
一调到养猪场,我们就开始挨饿了,因为再也没法偷磨坊的粮
食了。
1959年春天开始,劳教分子们每月的口粮就下降到二十六斤
了。二十六斤粮食,坐机关的人和家庭妇女们还可以吃个七八成
饱,对于一天劳动十几个小时的人来说,就不足以提供身体所需的
营养了。五九年春天就开始饿死人。
好在喂猪的活并不重:十四名右派喂不到二百头猪,除了李怀
珠和由田每人管三个仔猪猪圈外,其他的人每人管一个猪圈。因
此我们虽然饥肠辘辘,但并没有到太累和太饿的程度。再说那时
候大跃进的高潮还没过去,猪场为了放卫星养着几只“千斤猪”,
“千斤猪”的饲料比我们从伙房打来的饭的质量还好:有时候把整
锅煮熟了的土豆给它吃,有时候喂粉碎了的黄豆。而伙房给我们
吃的什么呀:糜子面的菜糊糊,玉米面的疙瘩汤,青稞面的窝头,还
吃不饱。实在饿得难受,我们就从馇猪食的锅里偷几个土豆吃。
祸事接踵而至。
夹边沟农场的养猪场在场部办公室南边二三百公尺处的一片
草滩上,是成马蹄形排列的三栋房子围成的小院。总共八间房:东
房四问,这是正房,住人;北房和南房各两间,北房是仓库放着饲料
什么的,南房安装了两口大锅馇猪食。西边没房子。应该是围墙的
地方挖了一口水井。这口水井挖得很大,敞口的,有一圈台阶供人
走下去打水。水井西边是一排一排的猪圈。我们的工作是一天三
次馇猪食喂猪,打扫猪圈,抬土填圈。按说一人一个猪圈喂十头八
头猪是累不着人的,但教导员宋有义看我们轻松就不舒服,命令我
们每天喂一次猪就要刷洗一次猪食槽,洗完后要用抹布擦干净。
就是这样,我们每天的工作量仍然比在农业队和蔬菜队小得多,在
两顿喂猪的间隙里可以回宿舍休息一个多小时,缝补破衣裳,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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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在一起聊天,逗夹农玩。
那是十一月下旬一天的下午三四点钟,喂完了中午那顿猪食,
擦洗完了食槽,大家凑到两间房子里取暖和说闲话。那天刮大风,
天特别冷,我们擦洗完猪食槽手都冻僵了,衣裳也被风刮透了,一
千完活就都往那两间房跑。那两间房里有原先喂猪的人砌下的土
炉子,有人从馇猪食的房子里抱了些柴去把炉子点着了,房子里有
点热气。
我们进去不久,李怀珠也抱着夹农跑来了。她进了门还说了
句话:咱那房子跟冰窖一样,冷得坐不住。
在磨坊干活的时候,管教干部允许李怀珠两小时回宿舍一趟,
给夹农喂奶。到了猪圈就更方便了,听见夹农哭,随时就可以进屋
照看一下。每天上班的时候怕夹农醒了乱爬,就在后窗上拴根绳
子绑在夹农的腰上,以防掉下炕去。
可能是房子里暖和的原因,李怀珠进来后时间不长,夹农就在
她怀里睡着了。这时候我说她:你把夹农放回去吧。你看,睡着
了。她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说,咱房子冷,我就这样抱着吧。如果那
天那问房子里人少,可能也就不出事了,李怀珠把孩子放炕上就行
了,可是那天那间房子里挤了八九个人,炕上坐着人,没处放,她一
直抱着孩子站着。于是,过一会儿我又说她:你放回去吧,怕冷你
给他盖厚点;你这么抱着不累吗?
李怀珠就去放孩子了。
她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但还是抱着孩子。我说她:咳,你
这个人,叫你把孩子放下去,怎么又抱回来了?
李怀珠说我还是抱着吧。
这时那秀云说话了:你怎么不放下呢,你觉得抱着舒服呀。
李怀珠说,那你替我放去吧。
那秀云:为什么叫我放去?你放去怎么啦?
李怀珠:你放去嘛,你放去嘛,你替我去放一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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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农
李怀珠说话的口气有点可笑的撒娇的样子,那秀云嗔怪地瞪
了她一眼,说,好,我放去,我放去。好我的姑奶奶,越伺候越蹬鼻
子_j:脸呀,一步路都不想走了。
那秀云从李怀珠的怀里接过夹农就出去了,可是不到两¨三分
钟也抱着孩子回来了。她一进门就说,好你个李怀珠,你骗我,你
这么坏呀!
她说话的口气有点怪,脸色也呈现出异常。
我觉得奇怪,问,出什么事了?
那秀云说,哎呀,丑死啦,丑死啦!
我说,什么事嘛,你说嘛。
那秀云想说又没说,瞟一眼李怀珠才说:你问她,你问她、、
我看见李怀珠的脸上有一种诡秘的笑容,就问:怀珠,到底有
什么事,你说不说?搞得神秘兮兮的f什么?
这时候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问出什么事了。李怀珠被逼不
过,说,我也不知道出什么事‘r,你自已看去,咱房子闹鬼啦!
看她还是不愿说,我就扭身出厂门。我想自己去看看吧,我就
不信闹什么鬼。我噔噔噔几步就走到『J口了,推了一下门,可是门
没有推开,像是有人用铁锨把顶t了,顶得还很紧。事情还真有点
蹊跷,我就不推了。我们房子的门板上有一个节子掉r以后露出
的椭圆形的孔,我从孔上往里看了一眼
一看就把我惊了一跳,我呀地叫_r一声跑了回来。还真足闹
鬼了:疆维柯在炕七躺着,全身赤裸,宋有义刚刚从她身上下来,正
往她身上拉被子。宋有义也是赤身裸体的。
我进了门就大骂起来:好个不要脸的豆维柯,大白天……
全屋的人都惊了,问出什么事了。我说,宋有义和豆维柯搞破
鞋啦,真不要脸……
人们都静了一下,继而嗡的一声像蛤蟆吵坑一样议论起来:
我早说过豆维柯可不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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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有义也不是好东西……
这时站在窗前的张香淑喊起来:你们看呀,宋有义出来了!
有的人往窗前挤过去,更多的人拉开门挤着往外看:宋有义正
急急地绕过水井,走到小院外边去。有两个人大声地骂起来:流
氓!不要脸!宋有义走到第一个猪圈旁边,他似乎听见骂他的声
音1,,扭脸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脸色苍白。
宋有义和豆维柯关系异常,我们早就有所觉察。女右派们搬
到猪圈以后,工作地点集中了,离其他人远了,来的少了,就宋有义
天天剑养猪场来。他一来就扎到我们的宿舍来,有一句没一句地
跟豆维柯说话。豆维柯馇猪食,他就围着锅转;豆维柯喂猪,他就
围着豆维柯管的猪圈转。有时候上着班他就把豆维柯叫走了,洗
是叫砭维柯帮他写什么材料。对于这些,我们都没当回事,因为我
们知道,豆维柯从初到夹边沟农场就靠拢组织表现积极:写思想汇
报,巴结管教干部,在管教干部跟前殷勤极了。这我们是理解的:
右派嘛,不就是想早点摘帽吗!可是不久就有这样的话传出来:宋
有义叫她都不是去场部的办公室,而是跑到没有人烟的沙窝子里
去了。一男一女跑到沙窝子里去干什么,事情不是明摆着吗!但
是谁也不敢公开地议论他们的事。宋有义是教导员,权利大,想批
?卜谁就批斗谁,谁都害怕。
但是这次不同了,所有的女右派都看见了,宋有义和豆维柯私
通.,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家公开地议论他们,把这事在全农
场传播歼来……
结果是风波骤起,大祸临头。
四五天后的一天傍晚,我们刚吃过饭,宋有义打发那个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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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农
的农业队的带工队长①来通知那秀云,叫她集合全体女右派到场
部去开会。我们排着队走到场部时那个农业队的全体劳教分子已
经在第一栋办公室门前的空地上坐好了。我们全组人刚坐下,宋
有义就从办公室走出来训起话来。他说,有些右派分子思想反动、
反革命立场坚定,从来到农场就不好好接受无产阶级的劳动改造,
还到处造谣,惹是生非,搬弄是非,想把劳教农场搞乱!想颠覆无
产阶级专政。对这样的人,领导是不能姑息迁就的,必须严厉惩
治!说到这里,他突然喊道:李怀珠,张香淑,你们两个人站起来!
李怀珠哆嗦了一下站了起来,张香淑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也站了起
来。宋有义问她们:你们知道犯了什么罪吗?两个人都回答:我ffj
是资产阶级右派。宋有义说,我问的是现在,也就是这两天,你ff J
又犯_『什么罪!李怀珠知道,这是要她承认她造谣惑众了,但她不
知怎么说好,沉默着没言语;倒是张香淑说话了:宋队长,我不矢订我
犯什么罪了,我老老实实劳动改造……宋有义大吼一声: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