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权柄-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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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惇不料韩宗吾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冷不防竟吃了几鞭,眼见对方人多势众,面色不善,也不敢再留,连忙由仆役护着,狼狈逃出满风楼,口里兀自骂道:“好你个韩宗吾,你与你老子便等着圣上降罪吧。”那些韩家家人见安惇手忙脚乱爬上马车跑去,一个个叉手嘲笑,浑不当回事情。
安惇又羞又怒,催着车夫便要回御史台调兵,不料方出了一条街道,便见前面一队仪仗马车经过,他定睛望去,不由大喜,旗牌之上,原来经过此处的,却是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冯京与参知政事太府寺卿石越!当下安惇也顾不得许多,连忙提着衣襟跳下马车,飞奔过去,一面高声呼道:“冯参政、石参政,下官安惇有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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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与冯京本是刚刚从崇政殿议事回来。原来派往辽国南京的使者已经回来,说辽国新主耶律浚愿意与大宋重订盟约,永结世好。并且愿意以每岁马二万匹、牛二十万头的限额,与大宋进行互市,但是耶律浚需要的,不仅仅是宋朝的弓箭,还有大宋新近打造的上等钢刀、钢片盔甲、震天雷、霹雳投弹,以及粮食与食盐,再加上一份双方皇帝盖上印玺,向天下颁布的同盟诏书。耶律浚愿与赵顼结为兄弟,两国约为兄弟之邦,辽国兄事宋朝!
如此大事,赵顼自然要召集所有重臣商议。石越没有料到耶律浚竟然如此聪明,针对宋朝明显的趁火打劫,不仅不动怒,反而放开手脚,不仅跳出不向宋朝卖马的成规,反而主动出价,要求得到宋朝更多的支持一旦真的签订那样的盟约,宋朝如果毁约,就无疑是赵顼向天下百姓宣布他背信弃义,在重视信义的宋代,难免会严重影,向到士气民心。耶律浚摆明了是想用区区二万匹马的市易,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至于震天雷、霹雳投弹等物,那不过是漫天要价的一部分,摆明了宋朝绝对不会卖的。
宋朝君臣商议了半天,一时难作决定。虽然自韩绛、吕惠卿、文彦博以降,大宋的重臣,都清楚的知道宋朝此时并无攻辽之实力,但眼见敌消我长,轻易签订盟约,作茧自缚,自然谁都不愿意。但若不答应,却又有不便明言之处。万一耶律浚能迅速平叛,到时候只怕便会招来报复,如此亦非众人所愿。
因此,退朝之后,石越便邀冯京一道去自己府上,想与他私下里交流一下意见,且商议一下官制改革的下一步计划。不料半途之中,竟被安悖拦住。
石越因着楚云儿之事,与安惇本有素怨,此刻见安惇模样如此狼狈,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当下坐在马车之上,略带嘲讽的问道:“安大人,何事竟然急急似丧家之犬?”
安惇眉棱微微一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恼怒之色,但他入仕愈久,心机愈深,面上竟还是笑容可掬的欠身说道:“石参政说笑了,下官冒昧拦驾,却是想请冯参政、石参政替下官主持公道。”
冯京眉头微皱,却不应话,只是望着石越。他与石越毕竟私交颇深,不久前还在商议要把石起之女许配给冯京的孙子,两家约为婚姻。安惇与石越之间的恩怨,他岂有不知之理?自然是不愿意拂石越之意。只听石越冷笑道:“安大人身为御史,朝中谁不退避三分?怎么还要我们来主持公道?安大人的公道,当世也怕唯有皇上也能主持。若无他事,我等便要告辞了。”
安悖见石越转身欲走,连忙高声呼道:“参政,若是有人殴打朝廷命官,参政也要坐视不管吗?”
石越闻言不由一怔,他自是知道真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皆没有不管的道理,否则只怕又要掀起轩然大波。当下阴着脸望着安惇,说道:“安大人,难道有人殴打你吗?若真有此事,我自然要管,不过是非曲直,我也要弄清的。若有人在外面胡作非为,我却不能官官相卫!”
“那是自然。”安惇应声答道,一面便将自己如何发现泄秘案的破绽,如何去满风楼寻找证据,如何被韩宗吾所阻,一一说了。只是却瞒过了自己去见唐垌的情形。
这泄密案本是皇帝关注的头等大案,石越直到此时,也没有完全洗刷嫌疑,因此本来安惇发现线索,于石越也是好事。但是他在大宋朝的最高层摸爬打滚了数年,面对与自己有怨的政敌,又岂敢掉以轻心?当下目光微睨了一下安惇,似笑非笑的说道:“安大人,既要去传人,不穿官服,不带兵丁,未免过于不慎了。韩衙内又焉知你是不是大宋的官员?”
“下官微服私察,方能得其真。便下官不是官员,韩宗吾如此行事,亦是横行地方,仗强凌弱。何况他明知我是朝廷官员,分明是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中。”安惇忿然道:“如何?参政是不愿意管这事么?”
石越正要答话,便听冯京轻轻拉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子明,安惇是想害你我得罪韩相公。此事要三思而行,若是去了,此事坐实,只怕韩相公难安其位,得罪韩家不轻;若是不去,安惇必生事端,我等皆难免要受皇上斥责。”石越心中也早巳明白此节,当下微微点头,目光霍地一闪,计上心来,冷笑道:“安大人微服去满风楼,是真办官事,还是争风吃醋?某等无从确知。此事某自然会知会有司查明,并且上奏皇上。韩宗吾若果真如安大人所说无法无天,他是宰相之子,还能跑到哪里去?安大人似乎倒也不必急于报仇。如此,安大人且先回御史台,某等差人将韩宗吾叫我府上,细细讯问。明日再向皇上分辩此事可也。来人……”石越不待安悖答应,便向侍剑唤道:“带我名帖,去满风楼,请韩衙内与竹娘请到府上。”
安惇本欲致石越于两难之地,借机挑起韩、石之间的矛盾,不料石越居然还有这一手,而且行事之间,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但人家位列九卿,是皇帝倚重的参知政事,军国决策,无不参预,自己却不过一七晶御史,权虽重,位却卑,若无道理在手,自然也无法与之抗颉。只得抱拳说道:“泄密案非同小可,盼参政能秉公行事,无愧士大夫的风骨,对得起天下的人望。”说罢又一欠身,道:“下官告辞了。”
“不送。”石越淡淡抬手,不待安惇走远,便吩咐道:“回府。”
冯京待车帘放下,微微一叹,轻声道:“又会是一件倾动朝野的大事。”
石越却似乎无动于衷,笑道:“冯相不必担心。这些子阴谋小事,又能成什么气候?无非争权夺位而已。我本来以为此事是针对我的,不料竟然不这么简单……”说罢轻轻一笑,道:“富韩公的奏折已经递了进去,韩国公支持修路与军屯之事,眼下就只看王介甫的煮见了,料来此事通过,已有九成。然而军屯之事,究竟由工部屯田司负责,还是由枢密院东南房负责,或者由枢院组成新的衙门来推行,依然有待商议。我特意想问问冯相的意见,不知如何更好?”
冯京微一沉吟,他自是知道由枢密院负责,事情皆由文彦博,于石越而言,远不如由工部屯田司更好施加影。向。大抵尚书省诸相,这一点上都与石越利益一致。不过如此一来,工部的职位,立时就炙手可热了而已。但冯京也不愿意轻易表态,笑道:“军屯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朝廷方针一定,依我之见,可以让枢密院职方馆、东南房,兵部职方司、驿传司,工部工部司、屯田司,以及将作监有司,各遣能员,秘密分遣各地,负责堪定修路之路线,军屯之地点,作好前期准备。”
“此议甚善。”石越微笑赞道:“其妙在‘秘密’二字,便是不许扰民。各官员司责须当明确,路线地图要测绘清楚,一切困难、预计开支,至于周边物产民情,皆要上报。待日后执行,若是一如所报,则记功奖赏;若有不实虚妄,则要追究其责任,加以严惩。每地各部司各派一人或数人,如此则不易欺瞒。此外,我欲禀告皇上,请皇上允许,派各学院博物系学生随行实习。争取年底之前,完成此事。明春就可以进行军屯,而修路则选农闲时进行。”
“修路由工部司负责,一切自有成规,只要勤于督促,便可放心。”
“虽说如此,我却每每担心小吏舞弊,使朝廷良法,反成恶政。思来想去,惟完善制度,方能杜绝此弊。”
“然而制度虽善,亦须人来执行。若人存心不正,制度再好,亦流于形式。依我之见,与其多事完善制度,不如澄化风俗,肃清吏治为上。”
“非也。夜不闭尸,道不拾遗,历代以来,非上贤不能为之。然上贤不常有,故平常人家,皆有门闩与铜锁。越敢问冯相,门闩与铜锁,是用来防范何人?”
冯京不知石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道:“自然是防盗贼。”
“非也。此二者,防君子不防小人,防良民不防盗贼。”
“这……愿闻其详?”
“若真是盗贼,岂有门闩与铜锁能防范得住的道理?若能防住,世间便再无盗贼。门闩与铜锁,最多让盗贼稍稍麻烦一点而已。但是二物却能让君子与良民,见而止步,故曰,防君子与良民甚有用。”
冯京一时没有明白石越之意,一头雾水,只觉石越强辞夺理。
石越知他不解,又笑道:“倘若某屋,大门洞开,堂中放着黄金千两,且无人看守,敢问冯相,世间不取此黄金者,能有几个?”
冯京笑道:“此万中难觅一人。”
“正是。”石越又问道:“若是这千两黄金,大门紧闭,铁箱铜锁,试问冯相,世间不取此黄金者,又将有几人?”
“大抵清白持家者,必不会取。若越墙破门而入,便是盗贼了。”
“正是如此。”石越笑道:“制度之设,便如门闩与铜锁,其目的,是为保护大部分人的名节。制度愈是完善,则世间君子越多。故我以为,欲使民风官风澄朴如古,一则自然还要德化,以德治天下,若处道德沦丧之时,便有严刑峻法,亦不能止人为盗贼,好的制度并不能决定一切,同样的制度,在此处是良法,在彼处则是恶政,便是道德不同所致,此所谓徒法不足以自行。所以,既便是三代的制度,也不能照搬于今日。但另一方面,仅有德化,亦不足以自恃。譬如日日有黄金子两唾手可得为诱惑,便是一日在其耳边念上《论语}三百遍,亦难使其不作贼。故此我以为,道德教化与完善制度,二者不可偏废。”
“道理自是如此……”
“人情都是趋利避害。制度之设计,便是要使众人知道,做好人便是利,做坏人便是害。对于官员,一种好的制度,可以从以下的方面来考虑,一是如果他想贪脏枉法得到一百贯钱,便要让他付出行贿二百贯钱的代价方能得到;再则是要让他贪脏枉法的作为,更容易被发现。如此,大部分官员都会乐意做好官,而不是贪官。”
冯京苦笑道:“子明,种种情弊,想要杜绝,绝非易事。制度过于严密,也并非好事。做宰相的,要有包容之心。要知道阴阳为天地之道,宰相之道,在于调和阴阳,而并非执其一端。否则,徒然多事,让天下不安而已。”
石越知道冯京倒也并无恶意,只是一时难以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他摇摇头,娓娓说道:“冯相放心,我并非要制订严密的律法,我不过是想推行一些财务监督政策,避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