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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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迁之前发生了一次爆炸,房子炸塌了,他被一堵墙压在地面上,像夹在汉堡中的鸡块。
关于余建设命案,黎志坚获得的信息仅此而已。余建设的邻居已搬迁到哈埠的四面八方,贺小贺也不知去向,拆迁部门对命案闭口不谈。他获得信息的唯一渠道,是市区两级公安部门主办的警情网站。
关注余建设命案期间,他得到了这样一条线索:拆迁后,老白党胡同边缘地带遗留下一批空房,海查干人利用这批空房办起了一座屠宰贩卖生猪的黑市场。这个线索来自读者的书面投诉和电话投诉,投诉者多为七十二蹬小区居民。七十二蹬与老白党胡同相邻。读者的投诉不得要领,没有提供生猪屠宰场所的准确地点,也没有提供生猪黑市场的经营时间和规模。
经营私宰贩卖生猪,毫无疑问是新建集团的敏感问题,同时也是能够引起社会关注的问题。他为自己下一步的工作制定了这样一个思路:抓敏感、摸要害。即:大张旗鼓地调查生猪屠宰贩卖事件的同时,不露声色地理清掌握拆迁命案的线索。
老白党胡同,顾名思义,这里曾住过俄国人。上世纪初,一些俄国人随着中东铁路局到哈埠定居,把这里开辟为森林别墅区。于是,有许多中国人追随着俄国人来到这里,为这里的森林与别墅服务。这些中国人无权住进老白党胡同,他们在与胡同接壤的一带土岗上居住下来,于是别墅区之上出现了棚户区。为了方便中国人出入,一位俄国绅士出资,在土岗至老白党胡同间修了一条坡路,坡路上共有七十二级石阶,所以中国人把土岗上的一带地区称作七十二蹬。
七十二蹬五年前就完成了城建改造,而今已是一座现代化小区。
老白党胡同拆迁工程,首先从靠近七十二蹬的一片平房开始。居民搬走后,那一片平房并没有完全拆除,一部分平房里住进了海查干拆迁公司员工,另一部分平房里存放拆迁设备和工具。投诉中反映的生猪黑市场,就在这一带平房里。
临近黑市场的七十二蹬居民饱受其苦。首先是噪声:杀猪声,养猪户与本城肉贩的讨价还价声,这两种人的嗓音都很高。上述声音都发生在半夜和天亮前,而这一段时间是城市居民睡眠的黄金时段。其次是空气污染,主要是农用三轮车尾气,还有猪粪猪血猪内脏的味道。然后是垃圾,黑市场本身就是一座垃圾场,垃圾堆高起来之后,垃圾堆下又成了露天公厕。
七十二蹬居民为此找到市政部门、工商部门,其结果是黑市场越做越大。生猪黑市场的后台是海查干拆迁公司。居民们不敢向海查干拆迁公司讨说法,海查干人厉害。脖子短粗剃平头,手腕上文着忍字,半握拳,用眼角的余光瞅人。
生猪黑市场所在的位置,大约是老白党胡同拆迁前23号至43号的位置,余建设居住的33号恰在中间。
余建设的居室被炸后没有完全倒塌,房顶及水泥框架还在。横贯院落牵了一根铁丝,大约是贺小贺晾衣服用的。而今铁丝上面空了,只在靠近院墙处留下一件幼儿的连体裤,大约是萌萌的。两三个月间日晒雨淋,萌萌的连体裤褪色收缩,像一只倒挂着的死鸟。
黎志坚把他的微型车停在余建设家门前,通过院墙的缺口向里面看。他发现,有人把厂房和库房原本开在院落里的门堵死了,又打破临街的墙开了两扇临街的门。他推测:厂房和库房很可能被生猪屠宰者占据了。临街窗改门,是贩卖生猪的店面。后面的屋子里说不定养着生猪或存放着生猪肉。他敲门。
里面问:你是谁,你找谁?他说我是记者,就找你。里面的人不开门也没了动静。
对峙了片刻。从胡同口走过来一个脖子短粗留平头的人,由于这个人穿着长袖衫,看不出手腕上是否文着忍。这人自称姓梁,叫梁洪畴,是拆迁公司的部门负责人。梁洪畴看黎志坚的记者证,对着太阳看,检查记者证上的防伪标识。他说,社会部和要闻部挨着吗?你和他们常见面吗?
黎志坚说挨着,但两个部门的记者早出晚归的,很难见上一面。
梁洪畴说,那就找机会多见他们几面,见一面少一面。
黎志坚呵呵地笑,他说我们之间也一样,见一面少一面。
梁洪畴说,给农民工讨薪的那个老赖克星你认识吗?黎志坚说认识,是我。梁洪畴脸色松动:找猪吗?梁洪畴打开厂房和库房门。厂房和库房之间的间隔被打通了,偌大的空间里架起了南北大铺,近百名公司员工挤在铺上睡觉。
梁洪畴说,你看他们谁像猪,谁像猪就宰谁!他把员工们轰起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临时任务:抓虱子,半小时内凑足一盘。员工们很害怕梁洪畴,顺从地坐起来抓虱子,抓不到虱子也装模作样。梁洪畴对黎志坚说,带回去炒炒吃,海查干虱子好,绿色纯天然,你们午报给海查干虱子做过广告。忘了?
黎志坚笑笑。说自产自销吧,我这人不爱吃肉。
接下来,梁洪畴带着黎志坚在街上走,连续看了十几间空房子。虽然没有发现生猪和生猪屠宰场所,但在街路上、墙根上,他多次看到猪毛和猪血。一座破败的院落里,一扇门板像黑板一样地吊在墙上。有人在门板上用粉笔写下了几排正字。用写正字来记录数字,是农民的习惯,用于收粮食和选村长。如果正字的每一个笔画代表一口猪,那么可以断定,生猪黑市场的规模相当可观。
梁洪畴对生猪交易直言不讳,他说,生猪私宰的事情是有的,但不是那样耸人听闻。
他说,为员工食堂改善生活,工地上每月都杀猪,一次杀七八口,都是由住在哈尔滨郊区的员工提供的。工地上用猪虽然价格偏低,但不上税、不检疫而且付现钱,算下来要比交给国家有赚头。公司员工都是农民出身,做起事来一窝蜂,纷纷把自家的猪弄进城里来,放在工棚床下像情人一样地养着,排班站队地等着工地食堂宰杀。养在工棚床下的猪引来了哈埠的肉贩子,他们以比工地食堂稍高的价格收购。转手批发到各个菜市场和熟肉食品加工厂。
他说,不过是七八十口猪的交易,根本形不成市场,工商卫生部门查过几次之后,私宰生猪的事情基本上杜绝了。
上述这些话,是梁洪畴和黎志坚在街上边走边说的。边走边说的中间,两人经过一处垃圾堆。垃圾堆中爆起无数苍蝇,骤然间在空中形成稠密的一团,把两个人的上半身包裹起来。黎志坚只顾用两手捂紧口鼻,而梁洪畴不捂,他抓,手在脸前凌利地挥动,走出苍蝇的包裹之后,他拍掌,掌心里死的、半死的苍蝇被拍打出去。
黎志坚向梁洪畴斜眼观察,梁洪畴体魄不大,但一律是硬骨和精肉,黑褐色的皮肤像树桩,而暴起的血管披挂在皮肤外面,像死在树桩上面的藤。根据梁洪畴走路外八字的姿势和抓苍蝇的手段,他断定梁洪畴练过功夫,其造诣不低。在武术爱好者和武术家之间。
两人又转回到余建设家门前。黎志坚随口说,见过余建设吗?梁洪畴说,活的死的?黎志坚说活的。梁洪畴说,回去照照镜子吧,你很像余建设,身高五官都像,嘴里都缺一颗下门牙。
在七十二蹬小区,他期待的群情激愤的场面没有发生,花坛边含饴弄孙的老年人、棋牌室里赌小博的闲散人员,提到黑市场的事情都吞吞吐吐片片段段。
他坐在第七十二级台阶上,居高临下观察黑市场,像显微镜下看小动物内脏一样地清晰:两条街之间的房子被拆除,变成了一条街。风把一些装垃圾用的大容量塑料袋从垃圾堆中分离出来,鼓动着它们在空荡荡的街面上游走,像是一群觅食的黑猪和白猪。
这时候,一只纸折成的小飞机降落在他前面的第七十级台阶上。他拾起小飞机看,小飞机的两个翼展上写着两行字;欲入猪穴得猪子,今夜子时等老刁。
他转回身向七十二蹬临街的楼房看,他断定老刁一定躲在哪一个窗口后面看他。他先叼一支烟在嘴上,然后用打火机把纸飞机点燃,再用纸飞机点燃香烟。他边吸烟边沿着七十二蹬缓缓地向下走,其间深沉地咳嗽,他要让老刁和七十二蹬其他居民看到他的坚定与自信。
手机响了,他没看来显就响亮地自报家门:午报,铁肩。
来电话的是黎志坚爱人,叫肖庆芸。
黎志坚的父母是比知识青年早下乡十几年的支边青年。他出生在倭肯河。倭肯河从小兴安岭流出来,流入三江低地,消失在海查干大沼泽。一是倭肯河上号的水质比海查干好,二是他毕竟是两个哈尔滨人结合的产物,所以他身材高挑、骨骼匀称,牙齿也不发蓝。
十七岁那年,他的外祖父在哈尔滨电机厂退休,他顶替接班,进入电机厂学徒。他和肖庆芸在同一个班组里学徒,师傅是肖庆芸的爸爸。老肖当时带了三个徒弟。除黎志坚和肖庆芸之外,还有一个徒弟叫杜平凡。而今杜平凡出息了,不平凡了,在临江区工商局任市场科科长。
老肖大大死于一次工伤,被机床里飞出的一块铁击碎了肝。死前老肖横躺在害死他的那台机床下,肖庆芸、黎志坚、杜平凡跪在他身边哭,老肖拉住肖庆芸的手,指指黎志坚,又指指杜平凡。
此后不久,老肖的老伴也死于肺癌。做了三年孤儿之后。肖庆芸到独身宿舍找黎志坚哭哭啼啼,说咱俩搞对象吧。黎志坚说,怎么不选杜平凡?肖庆芸说,讨厌他的破车嘴。
杜平凡话多,绰号杜破车。
杜平凡落选后仅仅难过了一阵子,有破车嘴的人不会难过很久,他们很容易就会把难过给说出去。在料理了老肖的丧事、老肖老伴的丧事之后的第四年,杜平凡又料理了肖庆芸和黎志坚的婚事。
黎志坚在婚姻选择上虽然处于被动,但娶肖庆芸的当时他并不后悔。肖庆芸失之妩媚但富于刚健,五官端正脸色微红,两条浓且长的眉毛贯通起来,醒目而张扬。那时候她身材细高笔直,春秋时常穿一件红风衣,因此工厂里的男青年称她为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人人争取。
结婚后黎志坚自学成才,考取哈埠一座大学读专科,此后又到北京广播学院进修新闻,通过招聘考试进入媒体工作。而肖庆芸下岗了。黎家当时有两套房子,一套是黎志坚在午报买断的楼房,在黑列巴巷,另一套是肖庆芸家的老宅。肖庆芸卖掉老宅,用卖房子的钱做启动资金,把老肖在笨狗街留下的一处房产翻修改造,以下岗工人的名义办起了一家汽车旅馆。旅馆的客户定向很明确,笨狗街上的小商小贩、江北进城的菜农、长途运输的卡车司机,还有一部分房子出租给农民工临时家庭。
旅馆就叫做肖庆芸旅馆。
肖庆芸有钱后不像女暴发户那样穿名牌和煲电话粥,而是像男暴发户那样喝酒和酒后吹牛。老公在媒体,是她吹牛的一个亮点。她爱交际、花钱不抠门、常为小商小贩们打抱不平,所以很快就在形形色色的人中间有了威望,被尊称为笨狗街肖老板。
遗憾的是家中没有孩子,原因在肖庆芸,她的子宫位置不正当,排卵方面也有问题。近几年,肖庆芸不再天南地北地寻找受孕的偏方,她准备领养一个孩子。黎志坚同意,但提出要领养个女孩,一个家庭不应该只有男性。
黎志坚在讽刺肖庆芸,讽刺她越来越明显的男性化倾向,近来他对她的称呼也简化了,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