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国史新论-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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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再返观中国社会全部演变史而综合言之。儒、墨兴起,古代封建社会一变而成此下之四民社会,若为中国社会演变史中之第一大变,实则其变并不大。儒家如孔子,其心中固尚奉古代封建贵族为圭某,尧、舜、禹、汤、文、武为圣君,伊尹、周公为贤相,述而不作,未尝有近代吾国人所提揭推翻打倒任何革命之意味。即墨家墨子,亦抱同样态度。称道诗书,尊崇古人。惟孔子佩服周公,墨子则师法大禹,要之则同重人物。古人今人,同是一人。贵族平民,亦同是一人。为人必遵人道,守人格。在社会为一人,始能在政府为君相,为官僚。苟其君不行君道,则伊尹放太甲,周公摄成王政。太甲悔过,伊尹自桐宫迎回。成王既长,己知为君之道,周公亦归政。尧、舜有禅让,汤、武有革命,政府一切制度行为,惟以人道为依归。
孔、墨所倡,仍属人道。惟其道在下不在上。在上者得其道,斯政府可以领导社会。道而在下,则社会当起而领导政府。儒、墨之意在此。惟孔子论道主“仁”,墨子论道主“兼爱”尚义,所不同者属第二义,在方法上。其更高第一义,在原则上,则无不同。故孔、墨同若反贵族,而实非反贵族,所反在其人之无道。此下百家迭起,无不皆然。惟韩非主以上御下,以君制民,其道最狭,乃为后代中国人所弗信。故孔墨虽同对在上者有讥议,而同受当时在上者之尊崇。所谓游士社会,朝秦暮楚,所至有给养,受重视,绝非贵族平民间之阶级斗争,如近人所谓之推翻与打倒。而古代贵族、平民间显分阶级之封建社会,乃亦终于告终,消散于无形。
故封建社会与四民社会之间虽有变,而仍有一不变之大传统,此乃吾中国文化精神一贯相承之所在。今当统称之曰“人道社会”,亦即“人心社会”,或称“人本社会”,即是以人道人心为本之社会。修明此道以领导社会向前者,在先曰“圣君贤相”,在后则曰“士”。作之君,作之师。君在上,师在下。政府社会,自“道”论之,皆属一体。自秦以下,中国一统,为君为太子,亦必有师,亦必同为一士。而孔子遂为至圣先师,其在社会之地位,尤高出历代各朝君主之上。必明此,乃可觇中国社会之特征。
希腊有民族,有文化,有社会,但无国家,因亦无政府。各城市有民选议会,处分其各城市之公共事务,如斯而已。罗马有国家,有政府,乃操纵于军人集团。向外扩张,而成为一帝国。帝国统治下,可有各色不同之社会。如意大利、希腊、埃及、法兰西乃及其他地区,在同一政府统治下,但并非同一社会。帝国崩溃,中古时期之封建社会,乃分由贵族武装堡垒及教会所统治,其情形与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大不同。中国封建,在社会之上有政府。西方封建,社会之上无政府。社会无一共遵共由之道,政府亦无一共守共由之道。道在教会,权在政府,与中国大不同。
及现代国家兴起,规模虽小,实承罗马传统来。而文艺复兴后之城市兴起,则承希腊传统来。故沿意大利半岛之地中海及北欧波罗的海诸城市,其成为国家转在后。西、葡海外寻金,风声所播,荷、比、英、法继起。罗马、希腊两传统,渐汇为一,于是遂有民主政府议会政治之建立。在内为民主,属希腊型。在外为帝国,属罗马型。于是西方现代国家,乃始建基于社会之上,似若走上了中国道路。但其社会乃是一工商社会,进而变成资本主义之社会。与中国人道人心人本社会之本质,仍有其大不同处。
中国社会非无工商业,非无城市,其事远在战国时已然。惟与希腊不同。希腊有城市工商业,有社会文化,而不能有国家。中国先秦则两者兼有。逮汉、唐一统,其国家与政府,又与罗马不同。罗马由军人政府扩展向外而成为帝国。汉、唐政府乃由全国社会之向心凝结而成,虽曰大一统,而非向外征服,故不得目之曰帝国。汉起丰沛,唐起太原,立国中心,则并不在此。
故中国四千年来之社会,实一贯相承为一人道人心人本之社会。修明此道以为社会之领导中心者,自孔子以下,其职任全在士。孔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西方社会则建本于工商业,如希腊。其国家则建本于军人武力,如罗马。故西方传统重视富强,恶衣恶食乃其所耻。近代之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渊源胥由此。中国传统,向不重富强。今则一慕富强,而近百年来之中国社会,乃由此而变质。士之一阶层,已在社会中急剧消失。社会失所领导,领导者乃在国外,不在国内。姑无论西方社会亦己临必变之际,而邯郸学步,一变故常,外袭他人,事亦不易。即谓有成,亦不啻亡天下以求存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其或终有理想之新士出,以领导吾国人,从四千年旧传统中,获得一适应当前之新出路,则诚所馨香以祷矣。
(一九七七年作,一九八七年五月《动象月刊》载)
略论中国社会主义
大陆邓小平自称,求改马列共产主义为中国社会主义,此言甚有思路。但社会一名词,乃近代自西方传译而来,中国自古无之。《大学》八条目,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傥以较大言之,则可谓天下即指社会。但其地位极广大犹在国之上。较小言之,则家亦即是社会,其地位乃在国之下。此所谓家,非仅指五口八口之家言。《史记》载诸侯列国事,皆称世家。宋初有《百家姓》,郑樵《通志》二十略首为《氏族略》,中国之家乃指氏族言。中国一氏族,约略可相当于西方一社会。
中国言社会,每重其风气道义。不如西方言社会,仅言财富经济。中国重人伦,夫妇为五伦之首。妇家称外家,婿于外家称半子。如古代姬、姜联姻,则姬、姜两氏族不啻如一家。如是推扩言之,则百家亦实如一家。又与异邦,亦以联姻和亲,如汉代之下嫁宫女于匈奴单于,即其例。故中国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道一以贯之,乃此义。主要在相和相亲,其内心之德,即孔子之所谓“仁”。
仁心外见则为礼。孔子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与人相交之礼,乃一本之于仁。中国文化自古即主以仁道平天下,亦即所谓天下治。近代梁任公则称之曰“礼治”。西方则尚法治。就文字学言,治之本义,乃指水流之平。礼有宾主,亦相互平等。西方人言法,则判法者与受法者决不相平等。此亦中西文化之相异。
《诗》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礼即人群大生命之体,人类大生命即以群为体,财货则仅为维持生命之一项工具,亦贵通不贵别。亦可谓中国自古代即已为一通财或共产之社会。
如言农业,二十而冠,即谓成人,受田百亩,为其生资。六十归田。此为中国古代之井田制度。田属公,不属私,实可谓即中国之共产制度。百工亦世袭其职,受俸于公家以为生。如尧为陶唐氏,其家即以烧窑为业,世传其业,成为一氏族。一切中国之氏族,大概多由此生。商业通有无,最后起,亦由公家发俸,世袭其业,非由私营。迄于春秋时尚然,《左传》有详证。
故中国春秋以前之封建时期,实不啻一共产社会,例证不胜举。战国以下,中国社会始大变,主要有士阶层之兴起。《管子》书中始分士、农、工、商为四民,《管子》书出战国时。孟子曰:“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士不治生业,乃劳其心而食于人者,此即中国古代之无产阶级,始自儒、墨,此下九流百家无不然。
今全一世界一百五六十国以上,惟中国社会独有士,乃均不治生产事业而食于人以为生。此即中国社会共产一明证,战国百家开其端。汉武帝表章五经,罢默百家,于是独儒家遂为政府法定不治生产事业而获优待之自由民。《史记》乃有《儒林传》。郡国察举制度,亦惟限于儒林。下至东汉,儒林地位益增,先之有太学生党锢狱之兴起,次之乃有世家门第之形成。
若以战国时期称之为四民社会,东汉以下,亦可称门第社会。其实门第乃是士族中世代相传不治生产事业而转成为上等富有之家庭,故门第社会实可谓乃一无产阶级高踞在上之社会。西方社会以劳工为无产阶级,劳工则低居人下。中国门第社会以读书人为无产阶级,而高出人上。此则中西传统文化之一大相异处。
东汉后,读书人为社会中之无产阶级外,尚有自印度东来之佛教,僧侣出家,亦为无产。但此下禅宗,即以寺僧自治田。别有道家,亦无业为生。此则仍是中国之世传。
政府在上,社会在下,社会之得与政府相抗衡者,惟赖此一批不治生产事业之士。汉武帝表章五经,罢黝百家,乃期将此一批不治生产事业之士,由政府供养,收归政府管理。但此下王莽受禅,则士势力终出政府势力之上。东汉光武中兴,亦一王莽时太学生。一时同学群为辅佐。东汉太学生乃声势大展,成党锢之狱。魏晋以下,终成门第社会。唐人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此见当年之门第生活,仍优长留人心。慨叹之余,有不胜其向往惋惜之情。则非堪仅加责备,亦自有其值得想望之处矣。隋唐以科举取士,门第势力遂告衰落。而“文选熟,秀才足。文选烂,秀才半。”《文选》一书,乃为士人向政府投进之惟一凭借。
韩愈起,提倡古文,自谓“好古之文,乃好古之道”。古之道,即指孔、孟儒家之道言。“用则行,舍则藏。”藏道于身,即可不与政府相合作。至如熟读一部《文选》,则专为应试出仕之用。其时门第势力己全衰,非出仕,又何以为生。韩愈亦世家子,但早孤,寄养于其兄,兄亦早亡,其嫂有一子,及愈,一家三人。愈之身世孤苦,但既应举出身,即倡为古文,又倡为师道,曰:“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可见当时韩愈所倡之道,不止为辟佛,又辟当时之仅以《文选》为学而应举谋仕者。但韩愈之道当时终不畅行。及其卒,其所倡为之古文亦不流行。直至宋代有欧阳修起,乃始再修韩愈之古文。及其得位于朝廷,即以古文取士。韩、柳古文在欧阳以后,即取《文选》而代之,亦成为当时一利禄之途。则其文虽古,其道又非古。乃有周濂溪出,以寻孔颜乐处教二程,遂有理学之兴起。
理学兴起,不啻战国时代儒学之复兴,亦即中国社会士之一流品之复兴。及南宋朱子,编集《论》、《孟》、《学》、《庸》为《四书》,其重要性乃更超于汉博士所掌之五经而上之。朱熹之以《四书》教,岂不尤胜于韩愈之以古文教?蒙古入主,元代科举取士,即以朱子《四书》为标准,则《四书》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