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昆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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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了一个手势,他接着说:“大概才五六岁,一眨眼的工夫,你都这么大了,总有二十了吧?”
简昆仑又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父亲一直推许的这位老友——王剑书生崔平。父亲曾推许他的剑法,诡异莫测,有北秦南崔之誉。
北秦指的是沧州秦太乙,南崔是姚江崔平,便是眼前对方这个老人。
“你父亲自患病闭门不出,这二十年江湖间变化很大,这一点我务必要跟你说清楚……”
顿了一下,他接下去说道:“以你父亲那身本事,虽说中年以后即不良于行,且不便于武术运行,但是他的智慧见解均还存在,这么多年以来,全心全意地都放在你一人身上,你的一身造诣也就可想而知,回头我要亲自拜识一下,还请少君不要藏私才好。”
简昆仑躬身道:“岂敢!这次离山,父亲交代,原是要向你老请教,这一点家父信中应该也提到了。”
“提到了,提到了……”
崔平轻轻抬起一只手,捋着颔下的一络羊须。那只手五指修长,且留着晶莹透剔的长长指甲,白皙细长,宛如妇人,且在无名指上戴着个其色澄碧的翠马蹬戒指。这只手无论你从任何角度去看,都应是属于斯文一型,抻抻纸,提提笔,理应在行,挑丝弄琴,引笛莳花,更属分内,至于拿刀动剑,好像就牵强了,特别是属于个中翘楚,一流的剑中高手,诚然不可思议。
“你父亲太客气了……”崔平微微一笑,“什么北秦南崔,都是江湖的过誉、溢美之词……要说到剑,你父亲才称得上是个行家,他只是轻易不露而已,那是因为……”
看了简昆仑一眼,崔平暂时压住了话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名高见嫉,木秀风摧……这个天底下,谁也不敢自称老大,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少君,你千万可得要记住这句话……否则可要吃大亏……我想这便是你父亲打发你出来这一趟的原因了。”崔平眯着一双细细的长眼,向对方瞧着。
简昆仑应道:“我记住了。”
“现在记住,却是晚了,太晚了!”
崔平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已经开罪人了。”
放下茶碗,他身子坐正了,神色间一派正经。
“开罪了一个大敌,这个大敌便是我与你父亲联在一起,也不敢轻易招惹,而你才一出来,便与他们结上了梁子,这个梁子还不小……”
简昆仑呆了一呆,心里随即明白。
崔平冷冷一笑,一霎间那清癯的瘦脸上,竟泛起了隐隐愁容。
“这便是我要跟你说的了,少君,你初次出道,便结了如此大敌,实非佳兆。你只道那个为你所败,乘船逃开的人,是寻常人物么?”
“他的出手不高!”简昆仑摇摇头又说:“虽是功力不弱,却并非十分出色……”
“你也不能小瞧了他!”崔平说,“这个人我知道——九尾桑弧,诡计多端,阴损狠毒,在此滇桂地方,是出了名的难缠……但是,厉害的,还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人,以及那个庞大的黑道势力……”
简昆仑道:“那些人是谁?什么势力?”
崔平看看他叹了口气:“你这次出来,令尊竟然没有与你谈起么?”
却又点点头,慨叹一声道:“是了,他是早该说与你听的……果真如此,却又慢了一步。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一连说了两句岂非天意,随即由榻上弯身站起,步向窗前,径自向窗外盛开的兰花看去。
“有件事你也许一直不知道,但我却不能不对你说。”崔平回过身子来,“你父亲避居青岭二十年,不再论剑,可以说是完全摒弃了江湖,与人世隔绝了,你可知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老人家腿部有疾,不良于行!”
“不是病,是伤,让人家的剑伤了!”
简昆仑陡地一惊,睁大了眼睛。
风起,花散……
朵朵飞花,打那个藤萝花架子上飘落下来,紫色的花瓣,迎着朝阳,一片流光溢彩,所见多姿。
“花自飘落水自流!”崔老剑客嘴里喃喃地念着,这句话像是让他忆及了一件往事,却也使简昆仑陡地而有所警。
“我听过这句话,”简昆仑一片茫然地看向崔平,“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莫非还有什么含意不成?”
嘴角迸出一丝苦笑,崔平说:“我想你也应该听过,这句话是在告诉你当今江湖最具实力的一个黑道帮派:万花飘香。也告诉你当今天下一个最可怕的人:飘香楼主柳蝶衣。”
“柳蝶衣?”
对简昆仑来说,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
对崔平来说,可就不一样。虽然多年以来,他绝少提起这个名字,可是每一提起,都为之惊心动魄,眸子里的汪汪神采,不期然地也为之黯然失色。
“也有人叫他花仙、花圣或是花痴……名号多极了,多得连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这个人爱花成痴,剑术无敌,称得上当今天下一个怪人。”
目光一转,盯向简昆仑:“刚才我曾赞赏你父亲简冰老哥的剑法,但是此人剑术尤精,也许更高过令尊……你父亲的腿,便为此人所伤。”
对于简昆仑来说,这个突然的消息使他震惊。
在他感觉里,父亲简冰的剑术,博大精深,罕世无敌,想不到,犹有人要高过他,一时不禁对柳蝶衣这个人充满了离奇的幻觉。
崔平轻轻哼了一声:“你父亲生性要强,自以此次落败技不如人,为遵当日所约,便自退出江湖,永世不出,为此也就助长了今日万花飘香一门的强大兴盛,真正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啊……”
简昆仑这才明白了一切。
何以父亲发奋练剑,几至废寝忘食?
何以他心怀感伤,几度抚剑落泪?
何以他那般苦心孤谐地造就自己?
现在终于明白了。
天下父母心!父亲失败了,却要儿子成功。
“如今的万花飘香声势之大,是你父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趁着这个机会,我跟你说一说。”
崔平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只手捋着山羊胡子。
“他们是一楼、二堂、三坛、四门、七十二舵,组织遍布天下,手下人数近万,这是指直接接受他们控制指挥的人数,还不算其它方面,一个黑道组织能有这么大的势力,诚然前所未见……莫怪乎谁也无能抗衡,就连地方官府,也得仰其鼻息,不与招惹了。”
简昆仑点点头,没有吭声。
崔平说:“柳蝶衣自然也就是负责此一庞大黑道组织的首领,人称飘香楼主,下面堂、坛、门,各设一主二副,七十二舵,亦有掌舵一人,下面还有分舵,人数可就多得扯也扯不清楚了。”
他的眼睛缓缓看向简昆仑,特别提醒他说:“你路上遇见的那个九尾桑弧,只是南桂门的一个门主而已,论身分在万花飘香这个组织里,不过是个四流角色,只是在滇桂黑道里,提起来已是无人不知、声势不小。以此而推,上面所谓的二堂三坛的负责人物,该是何等厉害角色,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剑书生崔平既为简冰所推允,托以爱子,当非泛泛之辈。只是,在他提及万花飘香此一黑道势力时,先时的一番从容潇洒,即使仍能顾及,却已不无勉强。
简昆仑已经注意到了,下意识对此万花飘香一派组织,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却仍有不明之处,万花飘香这个组织,何以要向那位亡国之君永历帝思以染指?用心为何?
崔平说:“那纯粹是飘香楼主人柳蝶衣个人的意图与野心了!”
据此而推,比较可信的真实情况应是:柳蝶衣意图挟天子而令诸侯,有了永历帝这块金字招牌,便可公然号召天下,风起云涌,成就一番大事。一待时机成熟,天下黑白两道,尽为所控,予取予求,无往不利。那等风光,便是紫禁城的皇帝,也要惧三分,自叹无及。
长长的指甲,被热茶一泡,顿呈软态,很容易便可卷曲起来。再加上特制的银质指套,便可无碍行事,任意操作。即使以之运剑,亦无不便。崔平抬了一下这只右手,向着身边的简昆仑微微点头说:“就让我领教一下少君你的剑吧!来!”
不俟简昆仑答话,转身步出草堂。
秋光明媚,两个人相互对立,四周全是兰花,姹紫芳菲里时有蝶儿飞舞。
扬了一下手里的斑竹,崔平说:“你父亲剑法应该是不在柳蝶衣之下,即使不及也相差极为有限,那一次白湖相约论剑,冰兄吃亏在神气未定这四个字上,自然,论及此道,令尊比我更在行,只是那柳蝶衣对此更有功夫而已。”
“剑以气施,形为神夺!”简昆仑记住父亲的话不觉道出。
“对了!”崔平点点头,很注意地向对方这个少年打量着,越觉他菁华内聚,神清气定,正是上乘剑术的大家风范,内心颇生敬仰。
其时简昆仑手握竹枝,已向他躬身施了一礼,手领剑诀,缓缓拉开了门户。
地面落叶萧萧,枯黄的落叶,随即在此一霎间有了异动,缓缓向着崔平身前移近过来。
崔平慨叹一声,十分惊讶地道:“你已深悟剑中精髓,俨然大家身手,看来青出于蓝,已无庸我再指点,难得,难得啊……”
话声出口,手中细细斑竹已自举起,循着一定水平,遥遥指向对方当胸。
这一霎间,他的瘦削的躯体,便似泥塑木雕,一动也不动地凝固在这姿态里。
移动的落叶,忽然止住了前进,前不得进,后不能退,岔集在两股气流里,只是频频打转。
简昆仑心里一惊,才知道这个崔平果然有独到功力,此次离家,父亲特要自已前来拜见,连同其他父执四人,叮嘱务必求教,当有深刻含意。
思念中,他已闪身前进。
像是一道闪电,快到不及交睫,已自欺进到崔平当前,后者倏地睁大了眼睛,左手二指待将上引,拉开剑势,简昆仑即似旋风一阵,呼地跃身飞开。
“好身法!”
一声赞叹之后,崔平陡地腾身而进,有似飞花一片。猝然下落的势子里,崔平已挥出了手中的竹剑。虽是一截细细斑竹,其实与真剑何异?
陡然间他瘦削的身子,变得极其壮大,掌中竹枝,不啻千刃万剑,配合着强大的下落之势,一股脑儿,直向着简昆仑身上挥落下来。
简昆仑情知对方这一招千剑红雪,正是此老饮誉江湖数十年的剑招精粹。父亲一再提及,要自己在拜受之余,特别注意其间的微妙关键。
这一霎实在来得太快了。
简昆仑既喜又惊,不得不全力以赴,千钧一发之际,乃自施展出本门最奇妙的七式绝招之一——破影成双。
顾名思义,那是一种奇妙无比的身法。
陡然间,简昆仑的身形化一为二,置身于对方千剑万刃的剑阵之间。其实那双人影,乃是快速而动之下的一个幻觉,真的人却在这一霎拔身而起,宛若轻烟一缕,朝着崔平的头顶掠了过去。
崔平恰恰也在这时转过了身子。彼此以幻攻幻,敢情全是假的。眼前的这个照面,才是真身相接。
像是相对的一双木偶,一动也不动,那却是极短的一瞬间事。紧接着崔平扬动的竹枝,嗤嗤有如利刃劈风,却已在简昆仑左右两处大襟上刺开两道裂口。人影交叠而过,蓦然回首的当儿,简昆仑已紧紧抄住了对方竹枝的梢头,三指如钳,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