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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太虚幻境 作者:纳兰容若-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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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多少回,那一对传说中最深情的夫妇,倚楼扶栏,听雨观云。   
  而今楼头,唯有伤心人,怀抱着魂断的妻子   
  一楼的大门一直紧紧关闭着,不管任何尊贵的客人,都无法让它再次打开。一如小楼主人那似是就此封闭,永远不能再开的心。   
  就连容若都被关在大门外头进不去,几次三番想要硬闯,又觉不忍。   
  就这样,转眼一天一夜就过去了。   
  小楼的门一直没有打开,萧遥怀抱着司马芸娘不饮不食不言不动也足足有一天一夜了。   
  容若想尽办法,从窗口翻进房间里,在萧遥身旁又说又劝,弄至口干舌燥,也不能叫他动容分毫。   
  司马芸娘名动济州,这忽然身亡,更不知惊动多少人。   
  无数名士、乡绅,还有本城官员们,都来致意。谢远之、柳清扬、明若离,还有在明月居暂住的一干武林人物,只要是有头有脸的,也多来拜望。   
  只是萧遥闭门不理,容若也无心应酬。   
  幸好被容若留在家中的苏意娘还有凝香、侍月闻得如此大变,也都赶来帮忙。上下打点,左右应酬,全是苏意娘一力持。   
  她是济州名妓,与高官显贵交往甚多,练出长袖善舞的功夫,一天应酬下来,倒也不曾失礼。   
  只是芸娘之死,令得济州无数名士才子怅然而叹,也令得几个知道萧遥真实身分的痴情女儿悲楚莫名。   
  传说中最美丽的爱情,最坚贞的夫妻,深闺女子最向往的梦,被摧毁时,也往往更加震动人心。   
  来表示关怀慰问的人,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多少也都摇几下头,叹几声气,表达一番自己的感慨,之后也就一一离去。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各人有各人的世界,原本也没有几个人会因为别人的生死而打乱自己的生活。   
  只有谢瑶晶,听说消息,像一阵风也似地赶来,拚命地拍着小楼门,想要进去面对萧遥。   
  萧遥在小楼里关了一天一夜,她在小楼门外,叫了一天一夜,眼圈通红,泪流不止。萧遥没有哭,她却似是替萧遥把那一份眼泪都流尽了。   
  谢家几次三番派人来接她,连谢远之都亲自来找她,她也不肯理会,死也不走。最终还是从窗户翻进小楼二楼的容若心软,下楼开了门,还不及开口打一声招呼,满眼是泪的谢瑶晶已是风一般从他身边冲过,一路飞快上楼,气也不喘一口地直奔到萧遥身边。   
  可是萧遥眼中却仍然只有怀中冰冷的尸体,对于身外之事,仿佛一无所觉。   
  谢瑶晶颤抖着想要开口劝说,最后却是未开言,泪先流,只怔怔跪坐在萧遥身旁。   
  萧遥望着司马芸娘的尸体,欲哭无泪。   
  她凝望萧遥悲伤的脸,欲劝反泣。   
  这样的情形,看得容若一阵心酸,不声不响地退了出来。   
  苏意娘在外间厅堂处接待来客,身边让凝香和侍月帮忙应酬,苏良和赵仪还留在明月居里观察情况,都没有来,容若身边只得性德一人相陪。   
  容若低声对性德说:“帮我看着他,别让他出事了。”   
  性德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容若惨然一笑,迈步往前厅而去。   
  厅里来客众多,纷至沓来,嘴里说的都是些毫无建树的客套话,不冷不热的惋惜,装腔作势的哀叹。   
  苏意娘哀而不伤地一一应对,凝香、侍月来去奉茶。萧家原本有一个仆妇、一个丫头、两个长随、一个厨娘,被官差盘问了一整天之后,便去忙着挂白幡、置灵堂,全都忙得团团转。   
  容若心中却觉愤闷无比,斯人已逝,存者独伤,满座衣冠,有几人真心悲叹,那一句句冠冕堂皇的哀叹话语,听来直似一场笑话。   
  后方小楼,情伤心伤,生不如死;前方厅堂,宾客如云,来往忙碌。隔着一条小小曲径,便如隔着一个世界,隔出了一片真情和一场闹剧,让人只觉荒唐。   
  厅里忙乱的人无论主客还是仆人,看到了他,有人大声打招呼,有人拱手行礼,容若却再没了应酬的心情,只觉意懒心灰,挥挥手,对苏意娘做了个不必理会自己的手势,转身又出来了。   
  他一个人,自己跑到厨房,找到了一大壶酒,一仰头,对着喝了一口。   
  火热的酒下喉,如一把烧红的刀,忽然间在胸中翻搅起来,这莫名的痛楚,让他一仰头,复又大口饮下差不多半瓶酒。   
  容若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的角落里到底喝了多久,只知道,当他走出厨房时,天色已是暗沉沉一片。   
  抬头望天,今夜依然有星有月,有云有风,苍天无觉,可知人间生离死别苦。   
  小楼那边,只有谢瑶晶时断时续的哭声和劝声。   
  “萧大哥,求求你,吃点东西吧!”   
  “萧大哥,你这个样子,芸娘姐姐会难过的。”   
  “萧大哥……”   
  容若闭上眼,努力想要抑止住胸间翻涌的悲楚,然后一振臂,跃上厨房旁边的一棵大树。   
  站在高处遥望,夜深沉时,繁华如斯的济州城,也被吞没在一片可怕的黑暗中,四周暗沉沉一片,只有前方厅堂处,仍有无数光芒和喧哗。   
  直到这个时候,来吊唁的人居然还没走完。   
  萧遥的旧身分,司马芸娘的名声,果然影响力不小。   
  这么快厅堂处已是一片苍凉的白色,遥遥传来念经呢喃之声,真不知道该不该夸苏意娘太能干,应酬之余,竟是将做法事的和尚、道人都已请到了。   
  想来司马芸娘的后事,有这样聪明能干的人持,必然风光无比吧!只是这又有什么意思。   
  容若复又有些讥嘲地笑笑,拿起手里不知第几壶的酒,仰头而饮。   
  酒渍湿透他的衣襟,酒意染红他的双眸,却仍然没有醉。   
  明明是酒量不好的人,是否真因为这些日子的应酬来往,练出了好酒量,想醉想忘,想不再面对死亡,不再担忧离人的时候,偏偏醉不了。   
  夜风乍起,如他此刻翻覆不定的心怀。   
  当那一声轻柔如水,怅然如风的叹息响起时,容若有一瞬间的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已经醉去,才在醉里,梦到离人归来,听到那依依叹息。   
  他猛然一怔,然后,松手。酒壶从他无力的指间跌落。   
  他在树上跳起来:“谁?”   
  小楼处有悲伤哭泣,前厅里经文诵成一片,这样的喧哗,却衬得四方寂寂,天地冷冷,看不到别的人影,听不见其他声息。   
  容若几乎以为,刚才真的只是幻觉,却又不甘心地大叫:“是谁,韵如,是不是你来了?”   
  除了悲伤的哭泣,和超然的诵经声,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天地苍茫,沉沉黑暗里,看不见未来,看不见希望,看不见玉人。   
  容若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向前伸出手,对着虚空方向,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脸色一变,身子一晃,双手按下胸口,闭上双目,整个人像一片失去依凭的落叶,自树梢跌落向尘埃。   
  黑暗里一道影子一掠而近,伸手在容若腰间一挽,止住他失控跌落的身体。   
  容若在同一时间睁目,出手如电,紧紧抱住她,掌中美好的触感,和怀里柔软的身躯,让他心中一阵激动:“韵如,我终于见到你了。”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胸前猛然爆发出来,痛得他惨叫一声,身不由己往后跌去。   
  即使痛到这个地步,他那紧抱的手臂竟然不肯松开,这一瞬,他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只知道,要紧紧拥住那生命中至爱的人,哪怕被人打死了,也不能再松手。   
  可是那被他抱住的身体,却似忽然间变得滑溜溜完全不受力,像鱼一般从他掌中往外滑。   
  胸口受击,身不由己往外跌,双臂用力,却抱不住人,狂乱中,他十指乱抓,“嘶嘶”连声地带起大片被撕开的衣裳,往后跌去。   
  容若被震得飞跌去足足一丈多,后背撞到墙上,一阵剧痛,喉头一甜,几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人才跌到地上,跌个灰头土脸,晕沉沉,迷茫茫一片。   
  他却顾不得伤痛,挣扎着站起,忙乱晃着头,试图让因为被震而晕乱的眼神重新清明过来,似是唯恐这一刻的耽误就让那生命中至爱的女子就此逝去。   
  “韵如,你别走……”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已是失声大叫,然后在看清那深夜树下,凝立人影的下一刻,吓得几乎重新一屁股坐到地上:“是你!”   
  董嫣然一生从不曾狼狈到这个地步。   
  她年少艺高,当世少有,武功文才,都是上上之选,从不把江湖名利、朝中荣辱放在心上,被君王青眼,宠辱不惊,猎场风云,从容应对,千里暗护,艰辛受尽,同样不放在心上。   
  原以为,这一颗心安然如水,静对日升月落,任人事浮沉,也不会有动摇之日,没想到,生平第一次情绪失控,只是因为一个相貌平凡,武功低劣,才智也未必见佳的男子,半醉佯狂的一抱。   
  对于他,她从无好感。   
  任他泼天富贵,至尊之位,在她眼中,一如草芥。   
  猎场相救,一路守护,不过是为父亲请托,她的心,从来只有明山秀水,万里长风,世间英才无数,也不曾留驻心间。更何况,容若如此平凡人物,纵然戴着皇帝的光环,对她,也如水过无痕,根本不能对她的心灵有任何影响。   
  一路行来,一路远远观望,看他嘻闹,看他玩笑。看得出他的武功悟性才智和他的容貌都不过平平而已,对他的感觉,也只有一个“平”字罢了。   
  就算是当日与楚韵如私语交谈,对于楚韵如的执爱略有不解,但对容若的感觉,也还是平淡如常,并不会因为楚韵如而对容若更加注意。   
  一直以来,只是冷眼旁观,什么行刺暗杀,什么明争暗斗,什么阴谋陷阱,她都不曾在意,就算一路明里暗里,发现了许多人、许多事,只要不伤到容若的性命,她都谨守着不插手,不出面的原则。   
  容若从树上跌下来,明明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却偏偏现了身,出了手。   
  那一瞬间的不忍从何而来,那一瞬间的冲动,简直已不似她董嫣然。   
  或许只是长时间的悄悄追随,遥遥看着一位帝王与身边的丫鬟下人,打闹无忌,多年轻淡自持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也略略沾染了红尘。   
  或许是看他以帝王之尊,却执着地在意每一个人的生死,不顾一切地陷进一场场莫名的争斗里,只为了保护一些,本来就争强斗狠,并不把性命当回事的人,茫然不解中,却又觉得有些隐隐的宽怀。   
  或许是看一个可以拥尽天下美女的男子,执着的寻觅,深切的痛楚,不悔的真心,略略牵动了只有女儿家才会有的一缕柔肠,一点怜惜。   
  或许,只是因为,今夜,月儿太明亮,晚风太柔和,或许,只是因他树头狂饮那一瞬的悲凉,引发她一刹那的动摇,在不知不觉间,一丝轻微的叹息,换来他执着的呼唤,失控的坠落,让她莫名地心肠一软,一路相随以来,第一次现身在他面前,伸手一扶。   
  那一刻,仅仅只是不忍他跌落树下,那一瞬,根本没有思考任何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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