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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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身材骄人的、笑容可掬的促销小姐的软磨硬泡,周越他们最终要了一打COORS啤酒,曹菲则单独要了一杯红粉佳人。酒吧的四处密布着形迹可疑的浓妆女子,她们也是夜上海魅力的一部分,过去这种场合的女孩对中国人是没什么兴致的这就是殖民地文化的遗产之一改革开放之初,周越的一个朋友在虹桥某俱乐部唱歌,他叫领班找两个小姐陪陪唱歌喝酒,领班说这儿的小姐是按小时收费的,每小时一百,他的朋友说不就一百么陪的好了老子再给她们加15%的服务费少废话赶快叫来伺候,四小时后他们结帐收队,他的朋友给几位小姐每人发了500元,可这些迟迟疑疑捏了钱的小姐都坐着没动,该同志以为这些小姐被他的大方打动了,动情的说,这没什么都是自己人你们就别客气了赶紧收起来吧家里又不富裕。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小姐问,先生我们领班没给你说过我们这的收费标准么?该同志说,说过了,每小时一百啊,这位小姐又问,那她告诉你了么?我们这里是涉外单位,只收美金!该同志差点吐血而亡,从此后誓与上海人为敌。这个事件引起了广泛的愤慨和民族情绪,这种内外有别的分三六九等的劳动态度显然是很不端正的,后来有见多识广的志士提出,在这方面我们应该向我们的近邻日本学习,日本的妓院门口都放着一块牌子,上书“外国人不准入内”,一定要把这个问题提高到一个民族尊严的高度才行。当然,话说回来,市场是最好的老师,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也让这个群落渐渐清醒起来,月可能是他乡圆,但人,还是故乡的亲,比起那些个钱包口收的针眼细的洋瘪三们,祖国的大款们简直豪爽的没心没肺。现在这些爱国精神十足的女士们,正不断用眼神扫荡着周越他们这桌,她们显然对曹菲的存在有些不满,有热情一点的已经几次婀娜走过了,但看到周越和万鹏一脸的严肃,就悻悻地离开了,就像柳宗元所描述的那样,“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
这时台上的女歌手唱起了披头士的LET IT BE,歌声流水般的空灵清澈,仿佛是此刻某种情绪的诠释和谶语。周越和万鹏的目光经意不经意地相遇,万鹏急急闪开,他知道周越有话要说。而周越也知道万鹏在等待自己开口,只是,周越越来越觉得,或许没有说的必要了,他用酒瓶和万鹏撞了撞,万鹏仰头喝了一大口。曹菲看着觉得奇怪,问万鹏,干吗,这么猛。曹菲还单纯年轻,她并不会理解,在自然界的猛禽之间,眼光和眼光的交汇,有时就是一场战争。
万鹏是郊县的孩子,刚踏入社会时并没有出将入相的宏大理想,只是希望能在人流汹涌的城市里找个安稳的工作,这也是本地孩子的特征之一,这个城市的人都格外的务实,加上几千年来没有大的自然灾害和战乱的侵扰,形成了独特的商业文明和厚重的风俗积淀。离本市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著名的母系氏族文化的遗址,代表了史前文明的最高峰。受此影响,此地的女权发达,女权发达的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丈母娘的地位比婆婆高,这说明丈夫之于媳妇的无能,所以这使得这个城市成为为数不多的以生女儿为荣的地方,生个女儿,就意味着将来的依靠和保障,如果不幸生了个儿子的话,多少让人有些黯然神伤,不知道又替谁家生了一个长工。
万鹏的女朋友珠珠家就是一个例子。珠珠是独养女儿,长期圈养的结果让珠珠既单纯又有些偏执。珠珠妈妈觉得现在的社会越来越不安全,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考大学到外地去,要是被人拐跑了,自己大半辈子不就白忙活了么?所以珠珠考大学的时候清一色地报考了本市的高校,后来珠珠考上了一所大专,离家近,正好走读。反正毕业后的职业是不用愁的,珠珠的舅舅开了一个很大的服装公司,给外甥女安排个工作实在是小菜一碟。毕业后没多久,珠珠妈妈就开始为女婿的事情上心了。本地有句老话,早饭吃好一天饱,老公嫁对一世好。所以嫁人也要趁早,女儿的这个年龄,就像顶花带刺的嫩黄瓜,正好卖个好市价,年纪轻不怕啊,有自己给把关呢。
择婿是先从舅舅旁边的有钱人的公子哥开始的,几个回合下来,珠珠妈妈心里越来越没谱,自己的家族虽然人丁壮旺,但到了她这一支最多也只能用殷实来形容,腰杆子硬不起来,怕自己的女儿一进豪门受人欺负。一次偶然的机会,珠珠妈妈去看一个原来会计学校的老同学,正好赶上万鹏去看这位在大公司做主办会计的姑姑,珠珠妈妈看着万鹏虎头虎脑的样子既憨厚又机灵,一打听,大学毕业时间也不长,在姑姑的介绍下到了国悦进出口公司上班,珠珠妈妈心里先是有了一分喜欢。万鹏走了后她姑姑夸自己的侄子聪明能干还孝顺,农村出来的孩子又能吃苦。刚开始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每天帮她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比女孩子心还细。珠珠妈妈听后大为上心,回到家里没事就琢磨。她忽然觉得万鹏实际上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聪明能干孝顺,而且家又在农村,这就使得他将来的入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要那么有钱干什么,关键是将来要对自己的女儿好,要孝顺他们二老才行啊,而且万鹏这孩子面相不错,眉宇开阔,又是大学生,将来的前程肯定坏不了。
珠珠妈妈年轻的时候长的干净利落,就是出身不太好,她的爸爸解放前在上海洋人开设的商行里人过职,积累了一点家私,所以为政治运动所累。珠珠妈妈本来想嫁给一个解放军的军官,但人家不愿意和她这种小资产阶级的后代统战,后来就草草嫁给了一个拖拉机厂的技术员,二十多年来虽然婚姻平稳,但总不称心,珠珠妈妈觉得自己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要换在今天,咳,她这个年龄已经不幻想了。自己的老公虽然窝囊,但对自己还顺从,身体也硬朗,原来的厂倒闭后又被另外一家生产传动设备的厂聘去,待遇也说的过去。珠珠妈妈把自己的想法和珠珠爸爸说了一下,珠珠爸爸也并无不同意见。后来珠珠妈妈给万鹏的姑姑打电话提媒,两人一拍即合。珠珠和万鹏见面几次,进展的也很顺利,万鹏虽然从农村里出来,但他们的农村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农村,出过很多大商人和政客,住两层楼房的,只能算是贫困户,而且万鹏读大学是在广州,热带的阳光把他晒成一点点咖啡色,健康活泼,珠珠看着也很喜欢的。
本地人民因丰衣足食而心存感恩,因此香火很盛。珠珠受妈妈的影响也经常去庙里烧香拜佛,某次遇到一个相术师,说她大有帮夫之运,那时正好是万鹏拿了奖金带她出去旅游刚回来,珠珠掐指一算,万鹏和她交往三年以来,事业上是蒸蒸日上,果然应了相术师的话。可没过多长时间,国悦公司的奖励机制突然变了,万鹏的收入一下子大打折扣,这引起一家人的不满。尤其是珠珠妈妈,本来她已经帮他们做好了买房置地的成家和投资计划,这下子眼看着档次就要掉一截。前些日子珠珠妈妈还把共产党好天天挂在嘴边,说共产党的公司收入又高名声又好,现在一下变的怨气十足。珠珠爸爸劝她,不管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赚钱都不会那么方便的,不少了,要知足,钱来的太多太容易不太平的。珠珠和万鹏有一次去舅舅家里吃饭,说到此事,她舅舅信口说,不行就自己出来干,给共产党干永远也搞不大。珠珠把舅舅的意思回去和妈妈一说,妈妈看女婿这两年进步这么快,对女婿很有信心,加上有弟弟撑腰,就觉得这条路不妨试试看。一家人里,唯一珠珠的爸爸有保留意见,吃晚饭的时候往往要泼冷水,每到这时,珠珠妈妈的手指就会直接指到他的鼻尖上,从他们结婚前对他进行全面的系统的数落,珠珠爸爸这么多年磨砺下来,耐性了得,修养练得直追苏格拉底,眼观鼻,鼻关口,口关心,只管端起酒盅喝烫过姜丝的黄酒。万鹏私下里对珠珠说,看看你妈妈对你爸的样子,我真的很担心有一天你也会变成那样。珠珠替她妈妈辩解说,其实我妈妈对爸爸很好的,你看我爸爸在家里什么事情也不要做的,妈妈这么辛苦,是要让她唠叨几句啊,万鹏本来想说,你爸爸是不用做事情,你们家的体力活都被我干了,但怕珠珠不高兴,就没说出口。
但是珠珠妈妈内心里还是有摇晃的,她希望万鹏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但她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女婿能给自己的女儿带来稳定和幸福——成功和幸福在很大的程度上并不是同一件事情,自己的弟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她后来设计了一个三全齐美的解决方案,让自己的弟弟出些资金,珠珠管帐,万鹏出力,她本以为这个方案缜密周至,谁知道第一个就是珠珠舅舅不热心,他宁愿在珠珠结婚时出份厚礼也不愿意搞这种家族式的合作。珠珠妈妈在和万鹏商量的时候万鹏也是支支吾吾的,万鹏虽然对珠珠一心一意,但他对这个泼辣凶悍的丈母娘早已心存忌惮,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未来丈母娘的阴谋得逞的话,自己就会完全变成她们家的傀儡了。珠珠妈妈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天才的方案竟然这么快就胎死腹中,心中大为不快,好多天,脸上的不满像是刮了浆的土布,硬的可以当砧板用。
其实比珠珠妈妈更摇晃的是万鹏,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一个人出来打拼,不挖点国悦公司的墙角肯定是没办法很快立足的,但如果自己靠这种办法立足,首先自己的良心就是一道坎。自己到了国悦公司后意外地得到周越的关爱,先被提拔后获重奖。这叫知遇之恩,就连自己识字不多的爸爸都在对自己说,知遇之恩,涌泉相报,自己回家时偶尔提及想出来自立门户的事情时,万鹏的父亲就表现出恼怒,觉得儿子与家风相背太远,觉得儿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由此迁怒于珠珠家,万鹏固然觉得父亲反应过激,但也没法推翻父亲简陋言语里的道理,看来经济的发达程度和道德伦理的水准是成反比的。尤其是这两天,万鹏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作好从公司出来的准备,以前说服自己的那些理由看起来铿锵沉重,现在发现都如同晨霭中的瘴气,见了日头就遁形了。自己中学的同学张淳援为了配合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资金全由他出,利润对半开,让他先偷偷地走些单子试试,公司已经注册了两三个月时间了,可到现在也没有开张,再这样下去的话,在同学这自己也交代不过去了。万鹏在欲望和道德的夹板里,举棋不定。
上次刘馨找他谈过之后,他立刻意识到刘馨找他一定是受命于周越,出于源自内心的某种敬畏,万鹏没有过于掩饰他的去意,他相信刘馨也会把他的意愿转达的到周越那里,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明白周越为什么迟迟没有来找他谈,难道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么,难道自己在周越的心目中就这么没分量么?万鹏这段时间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判罚了四十大板的犯人,剥了裤子在长凳上趴了半天,可这高高举在衙役手中的扳子却总是落不下来,这心中一阵阵的紧张和提早预支了的痛如何消受的了。
关于万鹏的种种传言,由来已久,但周越始终一笑了之。他自认为对万鹏不薄,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