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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洗锋录-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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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冲站在阁上望过去,虽是冬天,不见枫红,但依然天地开阔,雾锁群峰,好一派醉人景致。转身再看阁内,只见陈设清雅,墙上挂着一轴墨龙与一幅行,那行写道: 
  玉龙战罢,算姮娥过了,彤云流碧。坐望高峰吹血处,万里一声寒笛。倜傥披襟,淋漓班爵,正好舒鹏翼。扶辕直上,涬溟谁敢驱策? 
  残醉愁醒何人,中宵弹剑,所梦无痕迹。乃自低吟风露下,相对长星如昔。破帐冯虚,孤灯御巽,扪虱成狂客。青蝇垂死,笑予心执形役。 
  这是一首《念奴娇》,上阙狂放激越,下阙孤寂清冷,大有宋末遗风,下面署名是“丑厮”。再看那幅墨龙,署名也是“丑厮”,还盖了一方印章,刻了七个小篆,凌冲却认不出是甚么字来。他才想问这“丑厮”究竟是谁,仆役已经送上午饭来了,彭素王招呼他坐下用餐。 
  两日盘桓,凌冲对彭素王的印象越来越好。本来在豪杰大会上见到他力毙伽璘真,就惊为天人,别说是自己义父、师父,就算铁冠真人和颠仙人,也未必有这样的武功,更没有这般气势。此后几次谈话,更感觉其人心胸开阔,气宇不凡,又一心要驱逐鞑虏,与自己的志向吻合,凌冲心中的敬意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想劝服他辅佐朱元璋。 
  趁着吃饭的时候,凌冲想好了一套说词,本欲饭后就尝试游说彭素王,却没得着机会,彭素王拉着他又下了楼梯,走到阁子背面来。就看这里衰草掩映下,建了一座大坟,坟上香烛都齐。凌冲看墓碑上,写着“息州赵丑厮墓”。 
  彭素王恭恭敬敬地在坟前一鞠,对凌冲说道:“这里葬的,便是丹枫九霞阁的老主人,人称‘日帝’的。”凌冲吃了一惊。日帝已死,他隐约猜到了,否则不会把偌大的基业交给彭素王,但日帝的名字竟然这么难听,却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彭素王猜到了他在想些甚么,于是解释说:“日帝姓赵,名讳上卓下思——卓尔不群之卓,深思熟虑之思。他本是道州宁远大剑豪符翼轸的弟子,符大侠于至治二年起兵反元,事败被杀,日帝遂与其师弟郭某逃归本籍息州,待机而动。他们利用民间的弥勒信仰,宣传‘明王降生,弥勒佛将有天下’,创建白莲教……” 
  凌冲越听越惊,想不到日帝的来头这么大,竟然是白莲教的开教祖师!只听彭素王继续说道:“其后造反的棒胡、周子旺、彭莹玉,乃至韩山童、刘福通,当日莫不在日帝座下听讲。至泰定二年,鞑子突袭息州,驱散教徒,并杀害了郭教主。日帝侥幸未死,便隐至此丹枫九霞阁来,再寻时机。其时鞑子污其名为‘丑厮’,他便说:‘我自号丑厮又如何?我不过名是丑的,强似尔等塞外禽兽,心是丑的!’”说着话,缓缓屈膝,跪在坟前。凌冲听了激动,心说既然这位是白莲教开教之祖,抗元的前辈,理当一拜,再想起见过的署名“丑厮”的那几幅画、联语,笔法苍劲、气度不凡,愈加仰望,于是也在彭素王身后跪了下来。 
  只听彭素王面对日帝的坟墓,口中祷念道:“张士诚非命世之主,您老看错了也。求您老保佑弟子此下平江,说他归附大宋明王,我大汉男儿戮力同心,鞑子可除,中原可复。想那朱元璋,的是英雄人物,待弟子去应天看他,若真个爱民呵,便扶他登了九五,有何不可?”说着,磕下头去。 
  凌冲知道他这番话,分明是讲给自己听的,看样子不用劝说,他就有归附西吴王的心思了,这才悟到彭素王让自己进入如此隐秘的所在,又备说日帝的往事,是有示以诚心,为归附做准备的意思,不禁大喜过望。于是也匆匆向日帝的坟墓磕头。 
  两人拜祭过后,也不进阁,循着山路又走下来。路上彭素王对凌冲说道:“丹枫九霞阁风光之时,庄客弟子也有七八百人,耳目遍及天下。其后日帝、月后反目,老人们死的死,走的走,到今日呵,已不足百人了也。七曜所余者,不过李、龚、史三位……嗯,金星厉铭、水星陆清源失踪已久,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若能寻着他们几位,定能重振丹枫九霞阁的声威。” 
  凌冲想起义父和师父经常提起的往事,斟酌着问道:“听闻十三载前,丹枫九霞阁取了温州潜光院的明教宝物‘圣使神矛’去,不知何用,可能见告么?”彭素王回答道:“本欲以此号令江南明教徒众,共抗鞑虏,但时移事易,今日江南已是白莲教的天下,还理他一盘散沙的明教徒众做甚?不过为此宝物,多惹仇杀,西域竟也有人来夺,日帝收了来,有消弭纷争的意思。此外,传说此中还隐藏着一个大宝藏,若能勘破秘密,取了来,可为反元助力也。” 
  凌冲听他连这种秘密都坦然相告,不禁更为信任和钦佩。才想说些甚么,突然看见一名黑衣仆役匆匆跑上山来,见了彭素王跪倒在地:“有两人进得庄来,自称乃是七曜的余党,请主人速速归去。”凌冲大喜:“定是史大哥他们到了!” 
  彭素王比他细心得多,查问道:“两人怎生模样?”仆役禀报:“一个作文士打扮,一个腰挂铜鞭。那挂铜鞭的,似是受了重伤哩。”凌冲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伤在何处,可有性命之虞?”仆役摇头:“小人不晓得。” 
  彭素王拉住凌冲的手:“随我来。”拔腿就往山下奔去。他轻功极高,双足如不点地,顷刻间已在数丈以外。凌冲初时还能跟上,才跑了不到一里地,已经气喘吁吁,全靠彭素王拉着他,才半跳半跑地紧随其后。耳边风声呼呼,凌冲感觉自己如在梦中,心中不禁想道:“天下竟有如此武功!这个哪里是轻功?分明是列子御风之术也!” 
  ※※※ 
  来到庄中的,果然就是龚罗睺与史计都。史计都身负重伤,躺在榻上,面白如纸,双颊凹陷,一条性命看样子已经去了七八成了。凌冲看见他这个样子,心急如焚。彭素王搭搭史计都的脉象,皱眉道:“剑气直透了三焦脉——究竟谁有这样大的本领?” 
  龚罗睺急忙回答:“乃是卢扬所为……”彭素王瞿然一惊:“山西卢扬?!”“正是,”龚罗睺道:“我每日输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又用上好人参吊住他性命,但除非丹枫九霞阁秘藏的‘七宝还魂丹’,救不得他醒转。” 
  彭素王点头:“天幸尚存数颗。”叫侍女速去取来,然后转头问龚罗睺道:“两位叔父何事惹上了这个魔头?”这一声“叔父”叫出来,龚罗睺的警戒之心似乎消去了大半,勉强一笑,回答道:“咱们离了大都,欲归太白来看阁中消息,西走代州南下。到了清源,因此处是陆大哥出身之地,他以地为名,故此多停留了几日,随处走走,三不知便撞上了那卢扬……” 
  彭素王问:“可是起甚么冲突了么?”龚罗睺苦笑道:“咱们与他有甚么恩怨,起甚么冲突?是他讲话疯疯颠颠的,一语不合,史兄弟便与他动起手来。本是寻常较技,谁料他下此毒手……” 
  彭素王又搭了搭史计都的脉:“怪哉,以这伤势看,卢扬的剑术,比我往日揣测,还要高强。神技如此,自然收放自如,不会误伤对方。若真与他无怨无仇,他却为何下此毒手?然则史大叔……” 
  龚罗睺道:“我也参详不出哩。我们与路,也曾提到过卢扬此人,若史兄弟往昔便识得他,断不会向我隐瞒。此后两相交手,史兄弟虽然鲁莽了,却并未辱及对方,武艺练到这般地步,自然气沉胸广,岂有为此便骤下杀手的道理?”凌冲问道:“他伤了史大哥,可曾向前辈动手么?”龚罗睺摇头:“他只是大哭而去,倒似自己输了一般。” 
  侍女取来了药,彭素王喂史计都服了,招呼两人:“且等他安睡一晚,明晨便能醒来,咱们外间讲话。”同时叫侍女备下酒菜,给龚罗睺接风。龚罗睺苦笑道:“我此时怎吃得下酒,有米饭素菜,将就一碗便可。”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反复揣摩,还是不明白卢扬为何下此毒手。末了彭素王说道:“且待史大叔醒转,问他何因。若还不知端底呵,我便随你们往清源去见那卢扬——平日虽知他在山西,却遍寻不见,既是你们晓得……”龚罗睺道:“只是偶然遭遇,他居住在清源城西马鞍山中一处好隐秘的所在。” 
  本来龚罗睺十余年没回丹枫九霞阁,物华犹在,人事已非,见了彭素王,正不知道该抱持何种态度,怎样开口才好,彭素王也身处同样的尴尬局面。但现在为了救治史计都,自然而然地,那些必要但无意义的寒暄、客套、试探,就都免掉了。虽然是初次见面,倒好象老友重逢一般。 
  谈了会儿卢扬,话题拉到丹枫九霞阁上来。彭素王说:“日帝去年七月间过的世,临终前,对他二十年前所为,也是好生后悔,故此教将‘丑厮’之名写在他的墓碑上。一则他自号丑厮三十载,一则他道:‘我只说鞑虏们心是丑的,我只是面丑,不料人心更改,我却也未必真个光风霁月,无愧于心哩。’” 
  龚罗睺叹一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彭素王又道:“日帝将丹枫九霞阁托付于我,教我将他昔年的老兄弟们都聚拢来,重谋大业。天幸几位叔父都归来了也,只是湖广那人,怨仇似终不得解哩……”龚罗睺摇头不语。彭素王对凌冲说道:“看史大叔的伤势,恐平江之行,还要缓得几日。好在年关将至,料各方都将罢兵十日半月,若史大叔伤愈得早呵,咱们还有空暇先往清源一行,去寻那卢扬理论。”凌冲点头。 
  末了,彭素王对龚罗睺说:“今日天色已晚,且待明晨,我领龚叔父去拜祭日帝罢……” 
  ※※※ 
  第二天一早,史计都就悠悠醒转,众人向他打听卢扬下毒手的原因,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彭素王又搭了搭他的脉,皱眉说道:“七宝还魂丹,乃以少林寺大还丹为本,添加七种珍稀药材炼制而成,史大叔当晓得,此药味甘性阳,可起死还生,但也能伤人脏腑,大叔性命是无忧了,伤愈后功力恐要大打折扣。”史计都苦笑道:“能捡回命来,已是侥幸,岂敢想望其余。” 
  早饭过后,凌冲留下来照看史计都,彭素王领着龚罗睺,往丹枫九霞阁后去拜祭日帝。凌、史二人略说别后情由,史计都依然神思困倦,凌冲喂他喝了彭素王教人熬制的固本培元的汤药,服侍他睡了,自己就取了一本,在床边守护。 
  彭、龚二人午后就回来了。龚罗睺立刻来到床边探问史计都的伤势,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就这样,凌冲又在庄中住了四五天,在他细心服侍下,史计都的伤势逐渐好转。堂堂计都星,本来就武艺超群,内功底子也好,每晚自行打坐炼气,恢复得比常人要快一倍还不止。 
  到了第六天上,龚罗睺建议说:“庄中气闷,不如教史兄弟往丹枫九霞阁上住去,彼处地高天阔,每日可采日精月华,对他伤势大有裨益。”彭素王点头答应,于是就叫几名仆役搭了顶凉轿,把史计都抬上山去。 
  凌冲执意要留在阁中继续照顾史计都,大家都没有异议。当晚,凌冲就睡在史计都的病榻旁,第二天一早醒来,看晨光熹微,史计都还在酣睡,于是轻手轻脚走下高阁。他又往阁后去拜了日帝的坟墓,心中默祷:“前辈地下有知呵,请保佑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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