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大海-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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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是你叫的吗?
钟姨关照我是有个时间概念的,这个时间以后她很关照我,譬如说现在我要是回大院,她准拉住我问长问短,孩子多大啦?老婆接过来了吗?她老以为我结了婚,老婆在乡下。一开始她老管着我。这老太婆八十岁,退休二十年了,以前做过领导,如今在大院里还是领导,住大院的人级别有高有低,大到处长小到工人,都听她的。这老太婆有个特点,就是讲原则,如今讲原则的人不多,一讲原则就办不了事。这老太婆讲原则也能办事。她有几个杀手锏,譬如一有事就去敲你的门,没时没候的。她有个高音喇叭,你胆敢不听她的,她就让手下人给你做广告。我带着一帮不相干的人在宿舍里人五人六的时候,钟老太来敲门,数了两条罪,一是制造噪声,二是用电炉。说完就把我的电炉没收了。
这老太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对我也算温柔,我不想跟她冲突,去找她要电炉时讲了不少好话,我说你收什么都行,不能收我吃饭的家伙,民以食为天嘛。她叫我写个检查,我立马就写,字是龙飞凤舞,文似行云流水。老太婆说,好好。把电炉还我了。看来用电炉非罪,不请示报告是罪也。这事我以为处理得滴水不漏,没想到成了同事的笑柄,他们说我丫挺的装孙子,在老太婆面前图表现。原来他们也都给收过电炉,他们可不给老太婆面子,劈手就夺过来,老太婆拿这帮愣小子没办法,她就到处去唱,说大院里就我一人遵纪守法,举例说明我用电炉。结果大家都知道我在大院里烧电炉,五千瓦的,难怪总闸老是烧保险。大家伙都说该给关长反映一下,小青年也太不自觉。
周怡第一次进大院,钟老太很关心,问是我什么人。我说是我妹。老太说,哎呀,似模似样的,多大了?我说十六。老太说还真看不出,大姑娘了。在宿舍刚坐下,老太来敲门,拿来两只粽子,一兜糖水,给我妹吃。还对我说,晚上要是没地方睡,让我妹去她家,她那儿地方大着呢。我说,没事,就是做哥的不睡,也得让妹睡床上。多年以后,周怡一想起这事就偷笑,她打电话给我,问老太太还在不在?我说,健康着呢。这老太心善。我去北京出差,带了两盒伏苓夹饼给她,她记住了,一有好东西就往我宿舍拿。
我带周怡去门口的湖南菜馆吃饭。这里的老板娘对我很好,她女儿是我介绍去海关幼儿园的,当然她花钱买通了关系。老板娘以前很漂亮,现在还风韵犹存,这就是我老去她那儿吃饭的原因。如果我一个人去,她就免费,两个人去,她就半价,三个人以上,她就八折。总之要把我那份给折掉。女人这么漂亮又这么好心肠你没法不爱她。所以我一个人一般不去她那儿吃,好歹要拉一个人陪我,不说让她赚钱,至少让她保个本。
大家对周怡都很关心,老板娘也不例外,刚坐下她就问我,女朋友吧?我说,什么呀,我读高中时她还吊鼻涕呢,是我妹。周怡鼻子里哼一声,说,得了吧,我又不要做你老婆,何必处处向人表白!老板娘笑了,她说,有意思。她把一碟辣子鸡放在我面前,对我说,兄弟,今天姐请客,你放开肚子吃,别心疼姐的钱,姐有的是钱呢。我说,玲姐,你别宠我了,如今宠我的人多了。玲姐说,姐宠你跟别人宠你不同,人家宠你是图你的东西呢,姐宠你是亲情。这话说到我心里了,我爱听。我觉得心里沉淀已久的东西浮上来了,眼睛要湿润。周怡在那儿抿嘴偷笑,差点喷饭。这丫头。
回到宿舍,原同室现副处长朱镇在里面等我。这人还算仁义,不像有些丫挺的,见利忘义,当了个芝麻官,眼睛就长到眉毛上了。他三天两头还来看我。我们聊了会儿天,他把我拉到一边,说,小丫头不错,可别让她跑了。他老担心我找不到老婆,看见有女人跟着我就说不错,叫我别错过机会,不要挑三拣四,早点定下来,安个家。他说你不成家,没人敢用你。我知道这是经验之谈,可我干吗要让别人用呢?他说服不了我,就叹了口气,走了。临走对我说,我过几天来看你。
第三章终于想通了(1)
我和洪玫同居。我终于想通了,要找个人成家,免得领导和朋友都不放心我。我首先想到了石留,因为大家都知道是我把她调过来的,而且又跟她搞得不清不楚,如果我不娶她她简直就嫁不出去。可她已经不理睬我了。我诡计用尽,她就是一个态度,睬你是傻子。光是不睬我也就算了,我忍。她不给我一个交待清楚的机会,我也忍。问题是她竟然跟军伐打成一片,公然跟我作对,而且还传说两人准备登记结婚。这就是说我又为人作了件嫁衣裳。我终于忍无可忍,跑去砸石留的门,我刚砸了两下,她把门打开了,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似乎在说,你除了会砸门还会什么?我说,我们谈谈。说完我在她床上坐下。她扭头就走。我一把抓住她,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她说,我想上厕所。她在厕所里一蹲就是一个小时。无论我在外面怎么叫喊,她只是不理不睬。这伎俩跟我对付刘老太如出一辙。
后来我去找师傅,师傅让我留宿,我跟她亲热了几个回合,搞得大家都筋疲力尽,这时我就叫她嫁给我,我说结了婚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哪叫爱情!那时她连喘气的力都没有。她说,你让我睡一会儿。她睡了一会儿后对我说,我一个人习惯了,多个人我不惯。周依琳还对我说,你想来就来,我给你一套钥匙。师傅要我做她的情人,我才不答应呢。我敬重师傅,才愿意跟她呆在一起,如果找她就为了做爱,我还不如去找洪玫。问题是洪玫也不想嫁我,她对我说,我暂时还不想再婚,等我想再婚时,如果你还要我,我们就去办手续。看她说得多难听,左一个再婚,右一个再婚,好像我这辈子找不到老婆似的。她看我沉默不语,脸色铁青,就说,你搬过来住吧,我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我和洪玫同居。这是三月份的事。她一有空我就去找她,我们在床上玩游戏。我们的游戏常玩常新,充满了无穷魅力。晚上在马路边散步,有时会撞上石留,她跟军伐走在一起,视我们如无物。那时我就想起了一个成语,叫物以类聚。
校长程应瑜去西欧考察,时间是三个月,这也是福利。程应瑜在海关干了几十年,当处级领导也有近二十年了,就捞了这么个出国机会,还是临退前领导上关照的结果。想想也够让人伤心的。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觉得当官也就那么回事,为了个一官半职,把一辈子都耗上了,太不值得。这期间常务副校长冯子兴主持日常工作,这家伙给老程压了好几年,如今终于熬出头了,尽管扶正的文件还没下来,他却把自己当成了大当家了。隔三差五要开个会,把大家伙训一顿。奇怪的是大家似乎很愿意给他训,全都装出乐呵呵的样子。有一天开会,讨论人事安排,大换血,老校长的人全落下马来,冯子兴的人全扶了上去。我自然也不能幸免。冯子兴说,我是专家型人才,应该人尽其用,让我整理教案,实际上就是叫我闲着。校园笼罩在一种亢奋的空气里。军伐每天都趾高气扬的,像足了法西斯。石留就像他的秘书,蹿上蹿下。我看不过眼,干脆不坐班了。白天呆在宿舍里,晚上就去找洪玫。大家都有一种鸡犬升天的感觉,除了我,因为我是校长带过来的。校长器重的几个骨干纷纷异帜。冯子兴撤了他们的职,他们有些如丧考妣,没过几天,他们就调整了心态,像哈巴狗一样找着机会就去舔冯子兴的屁股。我很佩服他们。我要是能像哈巴狗一样去舔冯子兴的屁股那该多好啊,可我做不到。
我能做的事就是每天把教案打开,瞅瞅,再合上,再瞅瞅。如果觉得在办公室憋得慌,就去外面转几圈。饿了吃,困了睡,日子倒是过得很惬意。我经常在学校门前的工业区里瞎逛,看那些工人上班下班,忙忙碌碌的,心里有些得意。有一天,我正逛着,赫然发现老校长也在里面闲逛。这老东西几时回来了,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这就是说我尽管在学校里上班,实际上好像一个局外人。我说,老校长,你回来了?老程说,回来几天了,老没见着你,还以为你休假了呢。他当然见不到我,我要么坐在教案室里,要么躺在洪玫的床上。学校已经容不下我了,我还恋它干什么?我说,西欧挺不错的吧?老程说,是不错,有机会呀你也得争取出去一趟,我要是早十年出去,绝对不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心想您奋斗了几十年,也就这么一个机会,我才工作多久呀,想出国,没门儿。想出国呀,不要来海关,就像当年读书的时候,俺们老师讲的,想当作家,不要来中文系。那才叫恶心呢,以为作家是个好鸟,谁都爱当?谁爱当谁当去。
我和老程在工业区里走了一圈,他就跟我握手告别。他说老冯给他安排了个茶话会,欢送他,时间差不多了。还叫我有空去家里吃饭。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心酸起来,老程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我才开了个头呢。我总不能像他这样过一辈子吧?问题是我可能还过得不如他呢,他至少做到了处长这一级,我这辈子有希望做处长吗?看我现在这个发展势头,够呛。
跟老程分手后,我沿着河堤向东走去。那里是农民叔叔建的住宅区。他们把房子建好后,却不在里面住,全租给外来工。我的初恋情人洪玫女士就在里面占了一间房。那间房差不多算是我的半个家,我闲得无聊的时候经常溜达到那里,吃饱喝足,还跟她睡一觉。洪玫给我吵醒了,有些不高兴,她说,要来就早点来,要不就别来,你还让不让人睡觉?我看了看手表,快两点了,再过半小时,她就该上班了。她那公司管得可严了,上下班要打卡,迟到要扣钱。我本来想坐下抽根烟,我把烟都拿出来了,这时我把烟又放了回去,说,你睡吧,我走了。洪玫赶紧坐了起来,说,怎么啦?说你一句就不高兴了?人家的意思还不是想你早点来,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我说,明白,全明白,我也得回去上班,对了,学校现在管得紧,换了领导,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洪玫一听就跳了起来,边穿衣服边说,江摄,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来就明说,找什么借口?
我懒得跟她吵,我们经常为一些无谓的事吵架,当然大部分时间是我跟她过不去,我老是对当初她离我而去念念不忘,时不时要找点事来恶心她。我恶心完她就回单位,跟军伐斗,在单位受了气,我就找洪玫发泄,所以说我左右不是人,到处受气。活着就是受罪。
回到教案室,我把教案翻开,在上面画杠杠。刚画了两页,有人推门进来了,我正要拿这件事发点脾气,发现面前站的那个人是周怡,我咧嘴一笑。这才想起时间过得真快,她们实习三个月了,要毕业分配了。周怡说,想我了吧?我说,想,想得心都痛了。周怡说,讲大话也不脸红了,跟谁学的?我说,咱多聪明,用得着跟人学吗?周怡说,你是够聪明的。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检查我的工作。我给她倒了杯水,她喝了一口,说,你这工作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