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英雄传-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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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晓月的双手仍垂在身侧,肩头剑柄不知怎地竟似在腾腾跳跃。
铁蛋抖了抖十指,尽量放松肌肉,一股强大无比的窒息之感兜头罩下,他眼中看到了两般景象,左眼是极乐净土,右眼是十八层地狱——只就没有人间。
一刹那,铁蛋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自己所熟悉仰慕的人脸、少林寺的屋宇、美味的食物、新鲜的山川河流空气树木,以及种种欢乐、喜悦、悲哀、痛苦。
这些东西交织错杂,只形成了一个意念,“没有人能够叫我死!”
每一滴血液都在呐喊澎湃,每一根筋肉部已贲张到极致,他的瞳孔如同豹子一般缩成了一条缝,将身周任何一丝细微举动都收入眼中。
“来吧。”
铁蛋轻轻告诉自己,胸中占满了磐石也似的信心。
必晓月彷佛感应到了什么,肩膀又微微一耸,轻喟一声:“英雄出少年。”
紧贴在这声叹息底下,一抹几乎觉察不出的颤音,恍若初夏微风掠过荷花他面那般轻柔,千树枯叶却宛如千万只蝴蝶离树飞起。
铁蛋耳中轰然作响,眼前更立刻黑了起来。
天光已被斩碎。
处于全然的浑沌之中,铁蛋无所凭峙,根本不知剑锋指向何方,然而落叶飘飘,却救了他一命。
叶片随著剑风舞荡,铁蛋全靠皮肤的触觉,探悉了那一寸没有落叶的空间。
没有落叶,即是剑锋。
铁蛋钵孟翻出,准准填向那空隙。
天光复燃。
剑尖在钵盂底部打了一转,好像迸碎了一串念珠。
漫天落叶倏然跌贴地面。
铁蛋依旧看不见东西。
无数颗小太阳,放射出无数道焰芒,天地之间从未有过如此绚烂的一瞬。
铁蛋迎著强光,奋力瞪大眼睛。
即使是太阳也有黑点。
铁蛋果然找到了那比针尖还细的黑点。
钵盂迎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激光伞芒倏地拢聚成一道飞箭。
铁蛋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无能为力,也第一次见到如此奇美绝伦的光线,好像彩虹的七色混揉一处,又好像上百条流星尾巴缀成了一座星桥。
铁蛋没有举起钵盂,此刻,这只是个无用的动作。
他仰面躺倒在地,心中全无思虑,随任躯干的凹凸起伏,乱滚一气。
彷佛滚动了几百年之久,他依稀听见一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轻轻一句话中包藏了无尽的惊奇、赞赏,以及些许沮丧。
铁蛋又过了好久,才清楚瞧见身周物事。
丑陋的光秃枝桠,暗银色的云层,和一条缓缓爬上手臂的毛毛虫。
“我还活著!”
对他而言,仅只这个念头便已足够。
一挺腰,鲤鱼般腾头扑尾的跳起,拍了拍身上尘土,关晓月早已不见踪影。
铁蛋暗犯嘀咕,犹自怔怔,酒鬼也似跌跌撞撞的出了树林,帅芙蓉等三人可也没了影儿。
铁蛋心中一凛:“莫非被关晓月抓走了?”
虾蟆般四处乱跳了一圈,忽见一处地下砂土翻得蹊跷,走近前去一看,立刻手舞足蹈,雀跃万分。
地上歪歪斜斜的写著几行字:“听左雷说,你这三个徒弟各具异禀,暂借一用,事后再完璧归还。”
正是师父岳翎的笔迹。
“师父已经在北京了!”
铁蛋乐了一回,又生气忖道:“刚才关晓月差点宰了我,他却连管都不管,这个师父不要也罢。”
又禁不住疑:“帅芙蓉他们有什么异禀?借去作啥用途?唉,师父,你真是愈来愈像个鬼了。”
满腹心思的一路走回城内,想要探探师父的行迹,便在路上来回遛达,只见城中老大一块地区的四周都派有军队把守,显然就是将来皇城所在,遥遥望去,巨石累叠,土堆四落,大约正在打埋地基。
向北角落上,一撮“金龙堡”人马正自驻足细观,“独角金龙”秦璜大挥著手,口沫横飞,不知在诉说些什么,身旁仍作和尚打扮的建文太子则垂首默默,意兴索然。
铁蛋暗道:“这倒奇怪,‘金龙堡’人马既也来到北京,小豆豆怎地不和她爹在一块儿,却跑丢和‘神鹰堡’的人瞎揽和?难道她爹已把她许配给姓桑的不成?”
心头如同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又痛又麻,赶紧制止自己再往下想,匆匆走离日后的九重龙凤阙,欲待觅路回返“庆寿寺”,可撞著“神鹰堡”众游罢归来,一路泼金洒银,惹人侧目,“梳翎神鹰”柳翦风高头大马,剌剌当先,“美髯公”桑半亩则仍旧垂头丧气,咕嘟低唱:“有德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更寿延……”
桑梦资却似开朗了许多,眉开眼笑的和秦琬琬絮絮低语,几乎把头贴上了她的腮帮子。
铁蛋脖儿一缩,野狗也似挨著路边墙根魂行鬼步,鼻管直喷冷气,明知这番妄念大大不该,正经事儿又迫在眉睫,可怎么也忍不住偷抛起眼珠,尽向秦琬琬脸上瞥去。
眼见那伙人转过街角,绝尘消失,兀自呆楞楞的回不过神,终于猛一咬牙,寻思:“今天非找著小豆豆说个明白不可。干脆叫我死了这条心,乖乖的当和尚去。”
转念又觉得这想头瘟神瘟气,忙一摇头,换过另一边脑筋:“叫她别用妖怪的法术来迷惑我啦,洒家不吃这一套。”
大步随著“神鹰堡”的马蹄烟尘,直直跟过了半座北京城,才见他们在一家颇为雅致的客栈之前下了马,乱烘烘的没入门内。
铁蛋滑动两只脚板,跑到那门首来回张望一阵,当不得客栈伙计的恶眉白眼朝自己乱打过来,憋著一肚子鸟气,转到附近一家小面馆里靠窗坐下,叫了碗阳春面,眼不离客栈大门,一边巴望天色快黑,另一边却又想不出到时候该讲些什么话,急得满头冒汗。
饼不一会儿,面店伙计送上面来,深压在帽子底下的眼睛向他瞟了瞟,愈发低垂著头,匆匆走开。
铁蛋略微觉得宥点奇怪,回眼一望,只见面店内只有一个师傅、一个伙计,身量都颇高大,臂粗胸阔,唯独颈项似乎都有点毛病,一迳把头垂在胸前。
铁蛋满腹心事,无暇再去打量他俩,又直勾勾的瞪著客栈那方向。
但听又一个客人慢吞吞的踱进店来,拉开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道:“老板,来碗面。”
话入铁蛋耳中,只觉这声音彷佛在那里听过,不由看了那人一眼,却见他头戴毡帽,也是压得低低的,使人瞧不清他的长相。
那师傅端坐在煮面的大锅旁不动,哑著嗓子问:“要什么面?”
那客人的嘴角彷佛微微撇了撇。
“我要一碗人肠面条,人血汤,人肝绍子,再配几碟人筋、人肚、人脚冻。”
铁蛋楞楞忖道:“那有这么稀奇古怪的菜?真会寻人家开心。”
却闻那师傅哈哈一笑。
“有有有,马上就来!”
霍然起身,右臂一挥,盛著滚烫热汤的大锅立刻照准那客人面门飞去,锅还未至,热汤先已暴雨般兜头洒落。
那客人长笑不绝。
“这就是贵店的待客之道?”
双手不知怎地一按,身前方桌早跳上头顶,恰恰挡住那阵滚汤,左手五指再托著桌底一转,桌沿飞旋,“呛”地把大锅子切得扁烂。
那伙计闷声不吭,蓦然欺近那客人身侧,银芒双滚,卷向对方上中二路,却是一对“风火轮”。
铁蛋这才认出这伙计原来竟是“银甲神”周坤,那煮面师傅自是曾任少林俗家三十六门盟主的“金甲神”周干了。
他俩自从那日愤然辞掉正副盟主之位,反出“聚义庄”后,便似平空消失了一般,任人百般打听,也得不著半点消息,万万想不到他俩居然在北京城里开了一间小小面店,过著隐姓埋名的日子。
只见那客人离座跃起,竟尔贴上了屋顶,边喝道:“就算你们今日逃得出我手掌,将来也逃不过武当派那些道士的追杀,我看你们还是乖乖认命了吧!”
“金甲神”周干嘿然冷笑。
“你这死了主子的狗腿鹰爪,即使逮住了咱兄弟俩,却又向谁邀功去?”
翻手从灶底取出“日月双轮”,左右一展,屋内顿时光华万丈,犹若两团火球,“噗”
地朝屋顶烧上。
周干既曾被少林俗家各门公推为盟主,手底功夫自非泛泛,较诸乃弟周坤高出了一大截,此番含愤出击,威势果然惊人,只一下焰芒吞吐,便将屋顶割开了一个大洞,逼得那客人存身不住,翻下地面,正好落在铁蛋身边。
铁蛋和周氏昆仲虽然没啥交情,但那日在少林武当大会上目睹他俩重义轻名,豪气干云之态,心中早存敬重,暗付:“这可要帮他们一帮。何况那吃人面的家伙是个什么‘狗腿猪脚’,定非好东西。”
当即伸手抓住那人肩头,喝道:“别乱找人麻烦,滚远点!”
顺势一抛,把他从窗户中甩了出去。
那人全没料到竟会遭此突袭,幸亏身手不弱,又打一个筋斗,牢牢站住,头上毡帽棹在地下,露出一张青紫红肿,四分五裂的脸来。
铁蛋大惊失声:“是你?”
“嫉恶如仇”石擒峰也楞了楞,转而冷笑连连。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统统都是和彭和尚一路的。”
铁蛋因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心中大感抱歉,嗫嚅道:“我……不晓得是你……”
石擒峰一张鬼脸撕扯得更加狰狞,嗔目喝道:“住嘴!早知你这小子恩将仇报,那天就把你一掌毙了!”
人随声进,袍底三尖两刃刀犹若地狱刀山崩颓裂碎,万千锋芒纵横流窜,将屋外雪气一古脑儿全倾贯到了屋中。
“金甲神”周干生怕铁蛋吃亏,日月双轮一升一坠,宛如两道射破浑沌的初世鸿光,直罩石擒峰侧面。
“嫉恶如仇”久闯江湖,深知周干的厉害,那敢大意,忙分出兵刀应付,却以为铁蛋易与,只用左掌击向他胸口——虽是中途变招,速度仍如电闪,掌锋早至铁蛋“幽门”大穴。
但听“啪啦”一声劈竹脆雷,铁蛋丝毫未动,石擒峰却整个飞了起来,周干双轮恰锁上他的三尖两刀刀,一扯一夺,兵刀立刻脱手,身子犹然带著门板摔到对街,半晌爬不起身。
铁蛋本是因为情急才出掌硬封,不想自己功力近日增强大多,竟叫对方闹了个灰头土脸,忙抢上两步,伸手去扶。
石擒峰还当他故作姿态,气得鬼脸乱抖,猛地甩开他手掌,恶笑道:“很好!彭和尚的手下果然不凡,今日领教了。”
站起身来,掸了掸尘土,仍然搞不懂铁蛋为何变得这么厉害,似想再说些什么,终而厉哼一声,举步欲行。
周干双目放光,喝道:“家祖虽是彭教主的徒弟,但咱们两个不成材的东西,可入不了彭教主他老人家的法眼。你这狗腿有事尽避冲著咱弟兄两个来,别把他老人家的名号吊在嘴上念。他老人家今天若在这里,定叫你半根骨头都剩不下!”
石擒峰耸耸肩膀,冷笑不绝。
“天道易过,法理难还,不管我姓石的今天是何职位,天涯海角也非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抓光不可!”
傲然挺直腰干,一拐一拐的走远了。
周氏兄弟忙上前和铁蛋见礼,口道:“小师父仗义相助,感激不尽。”
铁蛋心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