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诀-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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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铁干用力一挣,解脱了他双臂环抱,再也不敢和这狂人拚斗,接连纵跃,离他有十余丈远,这才站定。
水笙见狄云摇摇晃晃,站立不定,满脸都是鲜血,想伸手相扶,却又害怕,战战兢兢的走近两步。狄云喝道:“我是恶和尚,是小淫僧,别走过来,免得我污了你水大侠小姐的声名,滚开,滚开!”水笙见他神态狰狞,目露凶光,吓得倒退了两步。
狄云不住喘息,摇摇摆摆的向花铁干走去,叫道:“你们这些恶人,万震山、万圭,你们害不死我,打不死我。过来啊,来打啊,知县大人,知府大人,你们就会欺压良善,有种的过来拚啊,来打个你死我活……”
花铁干心道:“这个人发了疯,是个疯子!”向后纵跃,离他更远了些。
狄云仰天大叫:“你们这些恶人,天下的恶人都来打啊,我狄云不怕你们。你们把我关在牢里,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踹断我大腿,我都不怕,把我斩成肉酱,我也不怕!”
水笙听得他如此嘶声大叫,有如哭号,害怕之中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听他叫道“穿我琵琶骨,斩了我手指,抢了我师妹,踹断我大腿”更是心中一动:“这小恶僧原来满怀心事,受过不少苦楚。他的大腿,却是我纵马踹断他的。”
狄云叫得声音也哑了,终于身子几下摇晃,摔倒在雪地之中。
花铁干不敢走近,水笙也不敢走近。
半空中两只兀鹰一直不住的在盘旋。狄云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蓦地里一头兀鹰扑将下来,向他额头上啄去。狄云昏昏沉沉的似晕非晕,给兀鹰一啄,立时醒转。那鹰见他身子一动,急忙扬翅上飞。狄云大怒,喝道:“连你这畜生也来欺侮我!”右掌奋力击出。那鹰离他身子只有数尺,被掌力所震,登时毛羽纷飞,落了下来。
狄云一把抓起,哈哈大笑,一口咬在鹰腹,那鹰双翅乱扑,极力挣扎。狄云只觉咸咸的鹰血不住流入嘴中,便如一滴滴精力流入体内,忍不住手舞足蹈,叫道:“你想吃我?我先吃了你,我吃了你。”
花铁干和水笙见到他这等生吃活鹰的疯状,都是骇然变色。
花铁干生怕这疯子狂性大发,随时会过来跟自己拚命,给他一把抱住那可糟糕,还是远而避之的为妙。当下绕到雪谷东首,心想这疯子捉鹰之法倒是不错,当下仰卧在地,要想依样葫芦,装死捉鹰。岂知兀鹰虽然上当,下来啄食,但他挥掌击去,却没能将鹰击落。他内力和狄云相差甚远,掌法虽然巧妙,可是苍鹰闪避灵动,却更加迅捷得多。
狄云喝了几口鹰血,胸中腹中气血翻涌,又晕了过去。待得转醒时,天色已明,腹中饥饿,随手拿起身边的死鹰便咬,一口咬了,猛觉入口芳香,滋味甚美,凝目一看,不由得呆了。但见那鹰全身羽毛拔得干干净净,竟是炙熟了的。他明明记得只喝了几口鹰血,便即睡着,却是谁给他烤熟了?若不是水笙,难道还会是花铁干这坏蛋?
他昨晚大呼大叫一阵,胸中郁积的闷气宣泄了不少,这时醒转,颇觉舒畅,见水岱的雪坟已重行堆好,向山洞望去,只见水笙伏在岩石之上,沉睡未醒。狄云心想:“她也饿了几天啦,烤了这只鹰尽数留给我,自己一条鹰腿也不吃,总算难得。哼,她自以为是大侠的千金小姐,瞧我不起。你瞧我不起,我也瞧不起你,有甚么希罕?”但过了一会,不禁又想:
“她替我烤鹰,还不算如何瞧我不起,饿死了她,那也不好。”
于是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闭目装死,半个时辰之间,以掌力接连震死了四头兀鹰,将两头掷给了水笙。水笙过来将另外两头也都拿了过去,洗剥干净,一起烧烤好了,默默无言的把两头熟鹰交给他。
雪谷中兀鹰不少,偏又蠢得厉害,眼见同伴接连丧生在狄云掌下,却仍是不断的下来送死。狄云内力日增,掌力亦日劲,到得后来,已不用躺下装死,只要见有飞禽在树枝低处栖歇,或是从身旁飞过,便能发掌击落。雪谷中时有雪雁出没,能在冰雪中啄食虫蚁,躯体甚肥,更是狄云和水笙日常的口中美食。
屈指腊月将尽,雪谷中每过不了十天八天便有一场大雪,整日整夜的寒风刮人如刀。
水笙除了捡拾柴枝,烧烤鸟肉,总是躲在山洞之中。狄云始终不跟她交谈一言一语,也从不踏进山洞一步。
有一晚彻夜大雪,次日清晨狄云醒来,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一睁眼,只见一件黑黝黝的东西盖在自己身上。他吃了一惊,随手一抖,竟是一件古怪的衣裳。这衣裳是用鸟毛一片片的穿成,黑的是鹰毛,白的是雁翎,衣长齐膝,不知用了几千几万根鸟羽。
狄云提着这件羽衣,突然间满脸通红,知道这自是水笙所制,要将这千千万万根鸟羽缀而成衣,当真是煞费苦心。何况雪谷中没剪刀针线,不知如何缀成?他伸手拨开衣上的鸟羽一看,只见每根羽毛的根部都穿了一个细孔,想必是用头发上的金钗刺出,孔中穿了淡黄的丝线,自然是从她那件淡黄的缎衫上抽下来的了。“嘿嘿,女娘儿们真是奇怪,这可有多累,那不是麻烦之极么?”
突然之间,想起了几年前在荆州城万震山家中的事来。那晚他给万门八弟子围攻,打得眼青鼻肿是不用说了,一件新衣也给撕烂了好几处。他心中痛惜,师妹戚芳便拿了针线替自己缝补。
脑海中清清楚楚的出现了那一日的情景:戚芳挨在他的身边,给他缝补衣衫。她头发擦在自己的下巴,他只觉脸上痒痒的,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不由得心神荡漾。
狄云叫了声:“师妹。”戚芳道:“空心菜,别说话,别让人冤枉你作贼。”
他想到这里,喉头似乎有甚么东西塞着,泪水涌向眼中,瞧出来只是模糊一团,心想:“果然人家冤枉我作贼。难道是因为师妹给我缝补衣服之时,我说了话么?”但这数年中他多历风波险恶,早已不再信这等无稽之淡。“嘿嘿,人家存心要害我,我便天生是个哑巴,别人还不是一样的来欺侮?师妹那时候待我一片真诚,可是姓万的家财豪富,万圭那小子又比我俊得多,那有甚么可说的?最不该是我那日身受重伤,躲在她家柴房之中,她却会去告知她丈夫,叫他来擒了我去领功,哈哈,哈哈!”
突然之间,他纵声狂笑起来,拿着羽衣,走到石洞之前,抛在地下,在羽衣上用力踏了几脚,大声道:“我是恶和尚,怎配穿小姐缝的衣服?”飞起一脚,将羽衣蹋进洞中,转身狂笑,大踏步而去。
水笙费了一个多月时光,才将这件羽衣缀成,心想这“小恶僧”维护爹爹的尸体,丝毫不向自己罗唣,这些日子中,自己全仗吃他打来的鸟肉为生。眼见他日夜在洞外挨受风寒,心下实感不忍,盼望这件羽衣能助他御寒。哪知道好心不得好报,反给他将羽衣踢进洞来,受他如此无礼的侮辱。她又羞又怒,伸手将羽衣一阵乱扯,情不自禁,眼泪一滴滴的落在鸟羽之上。
她却万万料想不到,狄云转身狂笑之时,胸前衣襟上也是溅满了滴滴泪水,只是他流泪却是为了伤心自己命苦。为了师妹的无情无义……
中午时分,狄云打了四只鸟雀,仍去放在山洞前,水笙烤熟了,仍是分了一半给他。两人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眼光也不敢相对。
狄云和水笙坐得远远地,各自吃着熟鸟,忽然间东北角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两人一齐抬起头来,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花铁干右手拿着一柄鬼头刀,左手握着一柄长剑,笑嘻嘻的走来。狄云和水笙同时跃起,水笙返身入洞,抢过了血刀,微一犹豫,便抛给了狄云,叫道:“接住!”
狄云伸手接刀,心中一怔:“她怎地如此信得过我,将这性命般的宝刀给了我?嗯,她是要我替她卖命,助她抵御花铁干,哼,哼!姓狄的又不是你的奴才!”
便在这时,花铁干已快步走到了近处,哈哈大笑,说道:“恭喜,恭喜!”狄云瞪目道:“恭甚么喜?”花铁干道:“恭喜你和水姑娘成就了好事哪。人家连防身宝刀也给了你,别的还不一古脑儿的都给了你么?哈哈,哈哈!”狄云怒道:“枉你号称为中原大侠,却是个如此卑鄙肮脏的小人!”
花铁干笑嘻嘻的道:“说到卑鄙无耻,你血刀门中的人物未必就输于区区在下。”说着慢慢迫近,用力嗅了几下,说道:“嗯,好香,好香!送一只鸟我吃,成不成?”他若善言相求,狄云自必答允,但这时见他一副惫懒轻薄的模样,心下着恼,说道:“你武功比我高得多,自己不会打么?”花铁干笑道:“我就是懒得打。”
他二人说话之际,水笙已走到了狄云背后,突然大声叫道:“刘伯伯,陆伯伯!”她见花铁干双手拿着刘乘风的长剑和陆天抒的鬼头刀,北风飘动,吹开他外袍,露出袍内还穿着刘乘风的道袍和陆天抒的紫铜色长袍。
花铁干沉着脸道:“怎么样?”水笙道:“你……你……你吃了他们么?”她料想花铁干既寻到了二人尸体,多半是将他二人吃。花铁干怒道:“关你甚么事?”水笙大惊,颤声道:“陆伯伯,刘伯伯,他……他二人是你的结义兄弟……”
花铁干若有能耐打鸟,自然决不会以义兄弟的尸体为食,但他千方百计的捕捉鸟雀,初时还捉到一两头,过得几天,鸟雀再不上当。他又无狄云的神照功内劲,能以掌力击鸟。这一日他吃完了陆、刘二人的尸体后,手持刀剑,决意来杀狄水二人,再加上埋藏在冰雪中的水岱和血刀老祖的尸体,以此为食,当可挨到初夏,静待雪融出谷。
这时他听水笙如此说,不自禁的满脸通红,又闻到烤熟了的鸟肉香气,馋涎欲滴,突然间举起鬼头刀,大呼跃进,向狄云砍过来,左劈一刀,右劈一刀。狄云举起血刀一格,当的一声猛响,鬼头刀向上反弹。这鬼头刀也是一柄宝刀,虽不及血刀的锋利绝伦,但刀身厚重,血刀也削它不断。当日陆天抒和血刀僧双刀相交,鬼头刀曾被血刀斩了三个缺口,今日再度相逢,鬼头刀上也不过是新添一个缺口而已。
花铁干用刀虽不擅长,但武功高强,鬼头刀使将开来,自非狄云所能抵挡,数招之下,登时将他迫得连连后退。花铁干也不追击,一俯身,拾起狄云吃剩的半只熟鸟,大嚼起来,连赞:“很好,很好,滋味要得,硬是要得!”
狄云回头向水笙望了一眼,两人都觉寒心。花铁干这次手持利器前来挑战,情势便和上次不同。空手相搏之时,狄云受他拳打足踢,不过受伤吐血,不易给他一拳打死,这时他手中有了刀剑,只须有一招失手,立时便送了性命。上次相斗所以能勉强支持,全仗水笙手中多了一把血刀,此刻花铁干的兵刃还多了一件,那是占尽上风了。
花铁干吃了半只熟鸟,意犹未尽,见山洞边尚有一只,又去拿来吃了。他抹抹嘴,说道:“很好,烹调功夫是一等一的。”
懒洋洋的回转身来,陡然间跃身而前,呼的一刀,便向狄云劈去,这一刀去势奇急,狄云猝不及防,险些儿便给削了半边脑袋,急忙举刀招架。总算花铁干忌惮他内功浑厚,若是双刀相交不免手臂酸麻,当下转刀斜劈。三招之间,狄云已然手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