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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地飞鹰-第4章

小说: 大地飞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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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来了!
  想要他命的人来了。
  他看不见这个人,连影子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距离他已越来越近。
  冰冷的大地,冰冷的沙粒,冰冷的长剑。
  小方已握住了他的剑。
  他还是看不见这个人,连影子都看不见。
  但他已感觉到一种夺人魂魄的杀气。
  他忽然往卜鹰那边滚了出去。
  卜鹰刚才明明是躺在那里的,距离他并不远,现在却已不在了。
  但是另外一定有个人在,就在他附近,在等着要他的命。
  他不敢再动,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子仿佛在逐渐僵硬。
  忽然间,他又听见了一阵急而尖锐的风声。
  他从十四岁时就开始闯荡江湖,就像是一条野狼般在江湖中流浪。
  他挨过拳头,挨过巴掌,挨过刀,挨过剑,挨过各式各样的武器和暗器。
  他听得出这种暗器破空的风声,一种极细小。极尖锐的暗器,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机簧打出来的,而且通常都有毒。
  他没有闪避,没有动。
  他一动就死。
  “叮”的一声,暗器已经打下来,打在他身旁的沙粒上。
  这个人算准他一定会闪避,一定会动的,所以,暗器打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退路,不论他从哪边闪避,只要一动就死。
  他没有动。
  他听出风声不是直接往他身上打过来的,他也算准了这个人出手的意向。
  他并没有十成把握,这种事无论谁都绝不可能有十成把握。
  在这问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也没法子多考虑。
  但是他一定要赌一赌,用自己的性命作赌注,用自己的判断来下注。
  这一注他下得好险,赢得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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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瞎子

  但是这场赌还没有完,他一定还要赌下去,他的对手绝不肯放过他的。
  这一手他虽然赢了,下一手很可能就会输,随时都可能会输,输的就是他的命。很可能他连对手的人都没有看见,就已把命输了出去。
  他本来就已准备要死的,可是这么样死法,他死得实在不甘心。
  他忽然开始咳嗽。
  咳嗽当然有声音,有声音就有目标,他已将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方。
  他立刻又听到了一阵风声,一阵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风声。
  他的人却已窜了出去,用尽他所有的潜力窜了出去,从风声下窜了出去。
  黑暗中忽然闪起了剑光。
  在他咳嗽的时候,他已经抽出了他的剑,天下最锋利的七把剑之一。
  剑光一闪,发出了“叮”的一响,然后就是一声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一声响过,又是一片死寂。
  小方也不再动,连呼吸都已停止,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汗正从鼻尖往下滴落,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永恒般那么长久,他才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他正在等待着的声音。
  一听见这种声音,他整个人就立刻虚脱,慢慢地倒了下去。
  小方听到的是一声极轻弱的呻吟和一阵极急促的喘息。
  人们只有在痛苦已达到极限、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
  他知道这一战他又胜了,胜得虽然凄凉而艰苦,可是他总算胜了。
  他胜过,常胜,所以他还活着。
  他总认为,不管怎么样,胜利和生存,至少总比失败好,总比死好。
  可是这一次他几乎连胜利的滋味都无法分辨,他整个人忽然间就已虚脱,一种因完全松弛而产生的虚脱。
  四周还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
  胜利和失败好象已没什么分别,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更没有分别。
  他的眼帘渐渐阎起,已不想再支持下去,因为生与死好象也没什么分别了。
  一一你不能死。
  ——只要还有一分生存的机会,你就不能放弃。
  ——只有懦夫才会放弃生存的机会。
  小方骤然惊醒,跃起。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黑暗中已有了光。
  光明也正如黑暗一样,总是忽然而来,也许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你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相信它迟早总会来的。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一心想要他命的人。
  这个人也没有死。
  他还在挣扎,还在动,动得艰苦而缓慢,就像是一尾被困在沙砾中垂死的鱼。
  他手里刚拿起了一样东西。
  小方忽然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因为他已看到这个人手里拿着的这样东西是个用羊皮做的水袋。
  在这里,水就是命,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小方的手已因兴奋而发抖,野兽般扑过去,用野兽般的动作夺下了水袋。
  袋中的水已所剩不多,可是只要还有一滴水,也许就能使生命延续。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多么可贵的生命,多么值得珍惜。
  小方用颤抖的手拔开水袋的木塞,干裂的嘴唇已感觉到水的芬芳、生命的芬芳,他准备将袋里的这点水一口口,慢慢地喝下去。
  他要慢慢地享受,享受水的滋润,享受生命。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这个人的眼睛。
  一一双充满了痛苦、绝望和哀求的眼睛,一双垂死的眼睛。
  这个人受的伤比他更重,比他更需要这点水。没有水,这个人必将死得更侠。
  这个人虽然是来杀他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也不是食尸鹰。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只食尸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也忘不了的。
  他将这袋水还给了这个人,这个一心想要他命的人。
  虽然他也曾经想要这个人的命,但是在这一瞬间,在人性受到如此无情的考验时,他只有这么做。
  他绝不能从一个垂死的人手里掠夺,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等她揭起蒙面的黑中喝水时,小方才发现她是个女人,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反而更增加了她的娇弱和美丽。
  一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可怕的大漠之夜里,独自来杀人。
  她已经喝完了羊皮袋中的水,也正偷愉地打量着小方,眼睛里仿佛带着歉意。
  “我本来应该留一半给你的。”她抛下空水袋,轻轻叹息,“可惜这里面的水实在太少了/
  小方笑笑。
  他只有对她笑笑,然后才忍不住问:“你是瞎子,还是水银?”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瞎子。”
  经过水的滋润后,她本来已经很美丽的眼睛看来更明媚。
  “你也不是水银?”小方追问。
  “我只听说过这名字,却一直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又在叹息:“其实,我本来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知道你姓方,叫方伟。”
  “但是你却要杀我。”
  “我一定要来杀你,你死了,我才能活下去。”
  “为什么?”
  “因为水,在这种地方,没有水谁也活不了三天。”
  她看着地上的空水袋:“我一定要杀了你,他们才给我水喝,否则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喝水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有一次我就几乎被他们活活渴死,那种滋味我死也不会忘记。这一次我就算能活着回去,只要他们知道你还没有死,就绝不会再给我一滴水的。”
  小方又对她笑笑。
  “你是不是要我让你割下我的头颅来,让你带回去换水喝?”
  她居然也笑了笑,笑得温柔而凄凉:“我也是个人,不是畜牲,你这么对我,我宁死也不会再害你。”
  小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没有问她:“他们是谁?”
  他不必问。
  他们当然就是富贵神仙派来追杀他的人,现在很可能就在附近。
  卜鹰已走了。
  这个人就像是大漠中的风暴,他要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要走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你永远猜不出他什么时候会来,更猜不出他什么会走。
  可是“赤犬”仍在。
  旭日已将升起,小方终于开口。“你不能留在这里。”他忽然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回到他们那里去。”
  “为什么?”
  “因为只要太阳一升起,附近千里之内,都会变成烘炉,你喝下的那点水,很快就会被烤干的。”
  “我知道,留在这里,我也是一样会被渴死,可是……”
  小方打断了她的话:“可是我不想看着你死,也不想让你看着我死。”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默默地站起来,刚站起来,又倒下去。
  她受的伤不轻。
  小方刚才那一剑,正刺在她的胸膛上,距离她心脏最多只有两寸。
  现在她已寸步难行,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回得去?
  小方忽然又道:“我有个朋友可以送你回去。”
  她没有看见他的朋友。
  “这里好象只有你一个人。”
  “朋友并不一定是人,我知道有很多人都不是朋友。”
  他走过去,轻抚“赤大”的柔鬃:“我也见过有很多你把他当作朋友的人,都不是人。”
  “你的朋友就是这匹马?”她显得很惊异,“你把一匹马当作朋友?”
  小方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把一匹马当作朋友?”
  他的笑容微带苦涩:“我浪迹天涯,无亲无故,只有它始终跟着我,生死与共,至死不弃,这样的朋友你有几个?”
  她垂下了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问:“现在你为什么要跟它分手?要它送我回去?”
  “因为我也不想要它陪我死。”
  他轻拍“赤犬”:“它是匹好马,他们绝不会让它死的。你是个很好看的女人,他们也不会真的把你渴死。我让它送你回去,才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她抬起头,凝视着它,又过了很久,又轻轻地问:“你有没有替你自己想过,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活得下去?”
  小方只对她笑笑。
  有些问题是不能回答也不必回答的。
  她忍不住长长叹息,说出了她对他的想法:“你真是怪人,怪得要命。”
  “我本来就是。”
  太阳已升起。
  大地无情,又变为烘炉,所有的生命都已被燃烧,燃烧的终极就是灭亡,就是死。
  小方已倒了下去。
  “赤犬”也走了,背负着那个被迫来杀人的女人走了。也许它并不想跟小方分手,可是它也不能违抗他,它毕竟只不过是一匹马而已。
  附近已看不见别的生命,小方倒在火热的沙砾上,勉强支持着不让眼睛闭上。
  可是大地苍穹在他眼中看来,仿佛都已变成了一团火焰。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因为他已看见了一种只有垂死者才能看得见的幻象,他忽然看见了一行仪从丰都的轿马,出现在金黄色的阳光下。
  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在闪动着黄金般的光芒,手里都拿着金色的水袋,袋中盛满了蜜汁般的甜水和美酒。
  如果这不是他的幻觉,不是苍天用来安抚一个垂死者的幻觉,就一定是阴冥中派来迎接他的使者。
  他的眼睛终于闭了起来,他已死得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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