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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大地飞鹰-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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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跪着死的人

  “阳光”道:“我不想。”
  她居然笑了笑:“但我只知道,你若杀了他,另外有个人一定会陪他死的。”
  班察巴那不能不问:“谁?另外那个人是谁?”
  “是波娃。”
  她淡淡地接着道:“卜鹰要我告诉你,你若杀了小方,波娃也得死,你今天杀了他,波娃绝对活不到明天。”
  班察巴那的金弓在手,羽箭仍在弦,但是他全身都已僵硬,连扣箭的手指都已僵硬。
  他了解卜鹰。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卜鹰。
  卜鹰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他射出去的箭,卜鹰的话已出口,他的箭还未离弦。
  但是箭已在弦,又怎么能不发?
  忽然间,“崩”的一声响,金弓弹起,弓弦竟已被他拉断。
  班察巴那的杀气也已随着断弦而泄。
  “你们果然是好朋友。”他叹息,“我从未想到你们竟是这么好的朋友。”
  夜深,更深。
  说完了这句话,班察巴那就慢慢地转过身,走向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永无尽期的寂寞。
  看着他背影,“阳光”也忍不住叹息:“你从未想到他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也许只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朋友。”
  班察巴那慢慢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忽然如弓弦般绷紧,忽然伏卧在地止,用左耳贴地。星光照在他脸上,他脸上露出极奇怪的表情。
  他又听见了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阳光”忍不住悄悄地向:“你听见了什么?”
  “人。”
  “人?”“阳光”又问:“有人来了?”
  “嗯。”
  “是到这里来的?”
  “嗯。”
  “来了多少人?”
  班察巴那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再回答,因为这时小方和“阳光”一定也能听到他刚才听见的声音了。
  一阵非常轻的马蹄声,来得极快,眨眼间他们就已能听得很清楚,人马正是往他们这方向来的,来的最少有三四十个人,三四十匹马。
  班察巴那身子已跃起,低声道:“你们跟我来。”
  小方的“赤犬”和“阳光”的马,都躲在干涸的水池旁一棵枯树下。
  班察巴那飞掠过去,轻拍马头,解开马缰,带着两匹马转入另一座比较低矮的沙丘后,忽然将“赤犬”绊倒,用自己的胸膛,压住“赤犬”的头。
  一向荣骛不训的“赤犬”,在他的手下,竟完全没有挣扎反抗之力。
  他出手时已经向“阳光”示意,她立刻也用同样的方法制住了另外一匹马。
  他们用的法子迅速而且确实有效,甚至比浪子对付女人的方法更有效。
  这时远处的蹄声渐近,然后就可以看见一行人马驰入这个已经干涸了的绿洲。
  一行三十七个人、三十六匹马,最后一个人骑的不是马,是驴子。
  这个人高大而肥胖,骑的却偏偏是匹又瘦又小的驴子。
  驴子虽然瘦小,看来却极矫健,载着这么重的一个人,居然还能赶得上前面三十六匹健马。
  人虽高大肥胖,却没有一点威武雄壮的气概,穿得也很随便,跟在三十六个着鲜衣、鞭快马、佩长刀的骑士后,就像是个杂役跟班!
  奇怪的是,这些骑士们对他的态度却极尊敬,甚至还显得有些畏惧。
  三十六个人偏身下马后,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在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个人骑在驴子上,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才慢吞吞地下了鞍,一张红通通的脸,看来又老实又忠厚,脸上还带着种迷惆的表情,又东张西望看了半天,才向一个鸯肩蜂腰大汉招了招手,慢吞吞地问:“你说的就是这地方?”
  “是。”
  “我记得你好像是说过这地方是个绿洲。”
  “是。”
  “绿洲是不是都有水的?”
  “是。”
  “水在哪里?”这个人叹着气,“我怎么连一滴水都看不见?”
  大汉垂下头,额角鼻尖上都已冒出比黄豆还要大的汗珠子,两条腿也好像在发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
  “三年前我到这里来过,这里的确是个绿洲,的确有水,想不到现在居然干涸了。”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骑驴的胖子叹了口气,忽然又问这大汉:“最近你身体好不好?”
  “还好。”
  “有没有生过什么病?”
  “没有。”
  骑驴的胖子又叹了口气:“那么我猜你一定也想不到自己会死的。”
  大汉忽然抬起头,脸上本来已充满恐惧之极的表情,现在却忽然露出了笑容。
  现在他居然还能笑得出,也是件令人绝对想不到的事。
  骑驴的胖子也觉得很意外,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很好笑?”
  “我……我……我……”
  大汉还在笑,笑容看来又愉快又神秘,说话的声音却充满恐惧,忽然慢慢地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仿佛笑得更愉快。
  他当然也看出了这胖子的杀机,明明怕得要命,居然还能笑得出,明明笑得很愉快,却又偏偏怕得要命。
  一个正常的人绝不会像这样子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被吓疯了?
  他的同伴们都在吃惊地看着他,本来显得很惊讶的脸上,忽然也全都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跟他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这三十五个人也全都跪了下去,跪下去的时候也仿佛笑得更愉快。
  骑驴的胖子脸色变了,也变得惊讶而恐惧。
  就在他脸色刚开始变的时候,他脸上忽然也露出了笑容,又愉快又神秘的笑容,和另外三十六个人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容。
  然后他也跪了下去。
  三十七个人一跪下去就不再动,不但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脸上也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三十六个人一直在笑,就好像同时看到一件令他们愉快极了的事。
  “阳光”忽然握住了小方的手,她的手冰冷而潮湿,小方的手也一样。
  看见这三十七个人如此愉快的笑容,他们连一点愉快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他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心里忽然也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
  漫漫的长夜还未过去,大地一片黑暗死寂,三十六个人还是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脸上还是保持着同样的笑容。
  但是现在连他们的笑容看来都不令人愉快了。
  他们笑容已僵硬。
  他们全身上下都已僵硬。
  就在他们跪下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一跪下去就死了。
  他们死的时候,就是他们跪下去的时候,也就是他们笑得最愉快的时候。
  他们死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他们为什么要跪着死?
  小方想问班察巴那,“阳光”也想问,有很多事都想问。
  在这片神秘而无情的大地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解释这种神秘而可怕的事,这个人无疑就是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却不让他们间。
  他忽然从身上拿出漆黑的乌木瓶,用小指和无名指捏住瓶子,用拇指和食指拔开瓶塞,从瓶子里倒出一点粉未抹在两匹马的鼻子上。
  本来已渐渐开始要动的马,立刻不再动了。
  他不但不让人出声,也不让马出声。
  沙丘前三十六个人全部死了,死人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他为什么还不敢出声?
  他怕谁听见?
  班察巴那不但冷静镇定,而且非常骄傲,对自己总是充满信心,对别人一无所惧,大家都承认这世界上已经很少有能够让他害怕的事。
  可是现在他的脸色却变了,看来甚至比小方和“阳光”更害怕。
  因为他知道的事远比他们多。
  他不但知道这些人都中了毒。而且还知道他们中的就是传说中最可怕的“阴灵”之毒。
  一毒性无色无味,来得无影无形,下毒的人也像阴魂幽灵般飘忽诡秘、来去无踪。
  从来没有人知道下毒的人是谁,用什么方法下的毒,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毒,等他们知道自己中毒时,毒已无救了。他们的脸已因毒性发作而扭曲变形,他们的身子已因肌肉痉挛而跪下去。
  毒杀他们的“阴灵”也许还在千里外,也许就在他们附近。
  不管他在哪里,他迟早总会来看看这些死在他毒手下的人,就好像一位名匠大师完成一件精品后,总忍不住要来欣赏自己的杰作,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看到他的真面目,因为他一定要等到他的对象全都死了之后才全来,他总是会安排他们死在一个寂静荒凉、很少有别人会去的地方。
  这个干涸的绿洲本来已很少有人迹,现在这些人都死光了。
  所以“阴灵”也很快就会来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他究竟是人,还是个幽灵鬼魂?
  班察巴那的心跳已加快。
  他知道如果“阴灵”发现这里还有活人,这个活人还想再活下去就很难了。
  漫漫的长夜已将过去,被汗湿透的衣服已被刺骨寒风吹干。
  黑暗的苍穹已变成了一种比黑暗更黑暗的死灰色。
  三十七个跪着死的人还是直挺挺地跪在死灰色的苍穹下,等着毒杀他们的“阴灵”来看他们最后一眼。
  第一个来的却不是阴灵,是一只鹰。
  食尸鹰。
  鹰在盘旋。
  死灰色的苍穹渐渐发白,渐渐变成了死人眼白一样的颜色。
  盘旋低飞的食尸鹰忽然落下,落在一个跪着死的人身上,用钢锥般的鹰椽啄去了这个人的眼睛。
  这是它的第一口。
  就在它准备继续享受它这顿丰美的早餐时,它的双翅也忽然抽紧扭曲。
  它不是跪着死的。
  鹰不会跪下,可是鹰也会死。
  “阴灵”的毒已布满了这些死人的每一分血肉,这只鹰啄食了死人的血,鹰也被毒杀。
  小方只觉得胸口很闷,闷得连气都透不出,胃部也在收缩,仿佛连苦水都要吐出来。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一声犬吠。
  犬吠声并不奇怪。在江南软红十丈的城市里,在那些山明水秀的乡村中,鸡犬相闻,他每天都能听见犬吠声,想不去听都很难。
  可是在这种边陲荒寒之地,在这么样一个阴森寒冷的早上,无论谁都想不至“自己会听见犬吠声的,想不去听都很难。
  可是在这种边陲荒寒之地,在这么样一个阴森寒冷的早上,无论谁都想不到自己会听见大吠声的,当然更想不到自己会看见一条狗。
  小方看见了一条狗。
  第二个来的也不是“阴灵”,是一条狗。
  一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
  ,
  天色几乎已经很亮了,已渐渐变成了死人鼻尖上的颜色。
  这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汪汪”地叫着,用一种非常生动活泼可爱的姿态跑了过来,就像是一条非常受宠的小狗,跑进了它主人的闺房。
  它知道它这脾气温柔的主人绝不会责罚它的,所以它看见每样东西都要咬一口,看见主人的绣花鞋也要咬一口。
  只可惜这里不是千金小姐的闺房,这里既没有脾气温柔的大小姐,也没有绣花鞋。
  这里只有死人,死人脚上穿着的是皮靴。
  这条雪白可爱的狮子狗还是一口咬了下去,咬的不是死人脚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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