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 -魏巍-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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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枫笑了。聂荣臻又说:
“其实,我也做了一个梦,一下子得了五条大船。”
说过,竟笑出声音来了。
正说话间,走在前面的红一团吹起急促的防空号声,部队在路边停下来了。这是长征路 上的家常便饭,部队早就应付裕如。战士们更乐于有机会休息一下。刘伯承和聂荣臻都下了 马,饲养员随便在路边折了些树枝把马匹伪装起来。
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三架敌机。
“瞧,这龟儿子要丢蛋了!”一个人喊。
“不,不,是屁股冒烟呢!”又一个人说。
大家定睛细看,既不是丢蛋,也不是屁股冒烟,而是在撒传单。转一圈就撒下一大溜, 瞬刻间,那纷纷扬扬的红绿传单,随风飘得满天都是,正在轻缓地飘落下来。
警卫员从近处的山坡上捡了一张回来,递给了聂荣臻。聂荣臻一看,这张巴掌大的新闻 纸上,印着粗大的黑体铅字:
中共士兵们:
前有大渡河天险,后有几十万追兵,你们现已陷入绝境,即将全军覆没。朱毛匪酋也将 成为石达开第二。何去何从,望速抉择!猛省! 猛省! 猛省!
聂荣臻轻蔑地笑了一笑,将传单递给了刘伯承。刘伯承看了看,将传单轻轻撕掉丢在一 旁,然后仰起头来,望着那些仍旧漫天飞扬的传单笑道:
“真是丁丁猫想吃红樱桃,连眼睛都望绿了!”
年轻的作战局长薛枫,一直盯着那三架盘旋的敌机,这时插话说:
“前几天缴获的报纸说,蒋介石亲自坐飞机视察过大渡河前线,现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又 来了。”
“不一定吧,”刘伯承笑笑说,“现在他已经基本上布置好了。”
其实,谁也没有料到,说这话的时候,蒋介石真地就在他们的上空。据多年后的材料透 露,蒋介石确曾两度从昆明飞临大渡河前线上空视察。
这位统帅军装笔挺地坐在软椅上,从舷窗里贪馋地望着那条夹在深谷里的激流。他面含 笑意,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条激流上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矮小精干的陈诚,手里拿着一张地图,不时地应付着他的上司的问询。
“安顺场究竟在哪里?”蒋介石问。
“委座,您瞧,就在那个河湾湾里稍为突出的地方。”陈诚欠起身子来指点着。
“是在那个圆包包山旁边吗?”
“是的。”
“那村子很小嘛!”
“是的,很小,不过百把户人家。石达开的队伍就困守在那个圆包包山上,几乎有一多 半人死在那里。”
蒋介石瞪大眼睛,瞅着那个圆包包山,仿佛要从那里想象出太平军覆灭的情景,兴致勃 勃地问:
“以后呢?”
“以后,石达开就率领残部向下游突围。”陈诚指了指大渡河一段较宽的地方,“那地 方就是老鸦漩。石达开的又一大部分被驱赶到河里去了,他的三个王娘也是在这里跳了水 的。”
蒋介石听得入神,就好象谈的不是七十多年前的事,而正是他日夜追剿的红军。他的脸 上笑微微的,连光头上都似乎冒出陶醉的红光。
“薛岳不是已经赶到德昌了吗?”
“是的。”陈诚恭敬地回答。
“告诉他们,还要再快一点,这次一定要一举成功!”
“是!”
飞机沿着南岸缓缓飞行,沿岸有不少村庄燃烧着,卷起一股一股的浓烟。蒋介石指着下 面说:
“那是在扫清射界吗?”
“是的。”
“很好。”蒋介石点了点头,“不过最重要的是船,一只船也不能留在南岸。”
“这个,我们已经三令五申过了,遵照委座指示,连个竹片片都不许留。”
飞机又沿着北岸徐徐飞行。
“汉源在哪里?”蒋介石问。
“就要到了。”陈诚对照了一下地图。
“杨森和刘文辉到了汉源吗?”
“按电报说是到了。”
“那就把我的亲笔信投下去!”
“好。”
接着,通讯袋投向了距大渡河不远的一座小城。这是蒋介石作战指挥中的惯常作法,表 示统帅与将领同甘共苦。这些信多半都是称兄道弟,使那些名利心很重的将领们感激涕零。
“据我得到的消息,”陈诚微笑着说,“上次委座勖勉杨森的电报,作用不小。”
“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要他当骆秉章么?”
“噢,原来是这个。”蒋介石一笑,“其实,真正的骆秉章是我。”
说过,哈哈大笑起来。
空中乌云飞驰,天色渐渐阴下来了。时间不大,就飘下了零星的细雨。
红军在崎岖的山径上继续行进。刘伯承撑起了他那把弯弯把的雨伞,聂荣臻戴着他那顶 棕黑色的斗笠,一先一后在队伍中步行。大约走出十几里路,天色已近薄暮。由于山沟狭 窄,更显得晦暗。
“这是什么声音?”机灵的薛枫停住脚步。
大家凝神静听,果然远处传来一种嗡隆侣侣,嗡隆侣侣的声音。声音沉重而又经久不 停,就象是远处的风暴正要袭击过来似的。
“不会是飞机吧!”刘伯承说。
“不是,不是,飞机早就走了。”薛枫说。
“会不会是大渡河呵?”聂荣臻凝神听了一阵,说,“我小时候住在长江边上,有时就 听见这种声音。”
“可能,很可能,按时间说,也应该不远了。”
他们攀上一道马鞍型的山岭,果然看到远处有一道较为宽阔的山谷,在低垂的云雾下, 闪着一弯银带似的白光。那想必就是与他们生死攸关的大渡河了。刚才听到的激越而沉重的 隆侣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此处山高风疾,把刘伯承的雨伞吹得东歪西倒,都有点拿不住了。聂荣臻的斗笠更戴不 住,只好推到背上。
“很可能那就是安顺场了!”刘伯承指了指南岸一个较大的居民点说。那里在暮色里已 经亮起了几点桔黄色的灯火。“我看,把任务布置下去吧。”聂荣臻说,“今天晚上是不能 休息的。”
刘伯承点点头,立刻命令薛枫:
“快,把杨得志找来!”
不一时,一个短小精悍约有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军人跑了上来。他圆乎乎的脸上,生着一 双略略挑起的剑眉,隐藏着一股英气。他的皮带上挂着一把小手枪,背上斜插着一把大刀, 刀把上垂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子。他来到刘、聂面前,恭恭敬敬地打了一个敬礼。
刘伯承和聂荣臻都很熟悉他。他是湖南醴陵一个穷铁匠的儿子,从小跟父亲走乡串街地 打铁,十四岁就到安源煤矿给人挑煤炭。一个年轻孩子,肩上经常要挑一百六十斤重的东 西,还不断挨骂受气。这样,传说中的“穷党”就成了他朝思暮想的对象。南昌起义失败之 后,这个“穷党”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他就同二十几个修路工人一起,跑到朱德、陈毅的队 伍中来了。四个月后,这支队伍就在井冈山下同毛泽东的队伍会合。杨得志不象别人那样有 越级提拔的机会,他是从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连长,硬是半级也 不拉地升上团长来的。他的文化程度不高,靠的是一贯的骁勇善战。因为勇敢、不怕死是这 支军队许许多多的同志们告诉他的道德标准,他是牢牢地接受了的。他背上斜插着的那把明 亮的大刀,不妨说是他精神的象征。按说,作为团级指挥员,已经无此必要了,但他仍然不 舍得丢,每到战斗严峻时刻,他就会从背上嗖地抽出来,“跟我来呀,同志们!”他的喊声 和那团耀眼的白光就会显示出无限的威严。他在学习上,也不愿后人。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他有一个心爱的小本子,经常带在身边,那上边,凡是他亲身参加的战斗,几乎每一次都有 经验教训的记述。虽然他没有上过什么军事学校,但实战经验之丰富,简直可以同一切优秀 的团指挥员相媲美了。
“杨得志,你们团够疲劳了吧?”刘伯承温和地说。“可不是,部队一停下来就睡着 了。”杨得志说,“有一个战士掉到水沟里,还睡得呼呼的哩!”
“这也难怪,走了一百四十里嘛!”刘伯承说着,指了指云雾中亮灯的地方,“不过, 今天夜里就得把安顺场拿到手,准备明天强渡。”
“好!”
杨得志答应得很爽快。他接着报告,安顺场只有敌人一个营,还是地方部队。对面安庆 坝,有敌二十四军一个团,团部驻在下游十五华里的苏家坪。说过,他谦虚地说:
“首长看怎样打好?”
“我倒要先听听你的。”刘伯承说。
“我嘛,”杨得志笑了笑,“我跟我们政委黎林同志倒是研究了一下。准备由我带第一 营袭击安顺场;第二营由黎政委率领在敌人团部对岸佯动;第三营在后面作预备队,并且保 卫司令部。”
刘伯承听了,望了望聂荣臻,看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就说:
“就这么办。不过,杨得志呵,你要知道,要吃核桃就得有个锤锤,当前最重要的是 船。”
说过,又伸出一个指头在杨得志面前晃动着:
“船!你明白吗?”
杨得志严肃地点了点头。刘伯承又说:
“你告诉一营营长孙继先,第一,歼灭了安顺场的敌人,先要点一堆火;找到了船,再 点一堆火;要在黎明前完成渡河准备,点第三堆火。”
说完,转过脸,说:
“看聂政委有什么指示!”
聂荣臻相当严肃,望着杨得志说:
“今天,敌人的飞机撒了好多传单,说要我们成为石达开第二,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许多战士都看到了。”
“你回去告诉同志们:我们是红军,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我们不是石达开,也不可能 成为石达开!湘江、乌江、金沙江,我们都冲过来了,难道大渡河就过不去了?不,我们一 定要冲过大渡河,不能有任何地犹豫不决!”
“我们会不会成为石达开,全看你们的了!”刘伯承又接上说。
杨得志接受过许多严重任务,今天却似乎比以往都不同,觉得心里沉甸甸、火辣辣的。 他匆创打了个敬礼,赶到前面去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那多石的崎岖的山径,在夜色里已经难于辨认。刘伯承一只手举着弯 弯把的雨伞,因为眼睛不好,走得相当吃力。聂荣臻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赶快从皮图囊里取 出一个不久前缴获的法国造手电筒,一面牵着战友的衣襟,一面替他照路。这时绵绵细雨一 阵大一阵小,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那个手电筒是一种自动磨电的,随着轻微的嗞嗞声发 出一小片光亮。就是这样一小片光亮照着多雨的夜崎岖的路。由于夜静,大渡河的惊涛声越 发显得沉重激越,嗡隆侣侣,嗡隆侣侣,随着风声时高时低,仿佛故意向红军战士宣示他那 神秘的夺人心魄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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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 (四十七)
大渡河,这条使太平军饮恨千载的江水,它的上游大、小金川,不过是一般的小河罢 了。然而由于沿途众多雪山慷慨的赐予,就使它变成一条狂傲不羁的粗野的河流。再加上两 岸高山峡谷的严格管束,似乎使它满怀怨恨,不舍昼夜地以它震天的涛声咆哮着,冀图冲开 一切。
由于大渡河水深流急,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