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第4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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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见伍封盯着自己,便觉得其眼中如有两根尖针一般直刺入心底,浑身沁出了冷汗。虽然伍封表面上沉静,但自己却能感受到这表面之下正蕴涵着暴风骤雨般的杀气。赵无恤心中暗生悔意,他后悔的不是行刺任公子之举,而是后悔自己低估了伍封的本事。若是早知道自己就算暗算也伤不了这人,今日这谋划便得另行安排了。
伍封忽问道:“那刺客是谁?”赵无恤道:“他便是阳虎。”伍封摇头道:“这人恶名传遍天下,死不足惜。”高赫见情势不妙,又不敢冲上台来救人,大急之下,跪倒在台下,大声道:“龙伯,请饶过吾主。”赵氏士卒尽皆跪了下来。
伍封见高赫如此,忽地心软,想起与赵无恤的旧情来,问赵无恤道:“这么说,当日将大小姐嫁给任公子之事,便是出自你灭代的谋划?”赵无恤见事已至此,也无须隐瞒,道:“正是。”伍封怒道:“难道你就丝毫未想过姊弟之情?你杀了任公子,让大小姐怎么办?”他恨不得立时杀了这人,手指微微收紧。赵无恤肩上剧痛,脸色立白。
伍封忽想起田燕儿来,心忖:“这人是燕儿的夫婿!”手上又松了。赵无恤是何等人物,立时猜到伍封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道:“看在燕儿份上,在下也不会加害龙伯。何况在下早就有所安排,任公子一死,我便将姊姊改嫁龙伯。在我心中,你才是姊夫。我们交往多年,这一点心思你该明白。”伍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当年在卫国时,赵无恤便想撮合他和赵飞羽。何况以这人的智略,将姊姊嫁给自己以结外援之事,自然已经想过许多遍。
伍封叹道:“你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杀了任公子,大小姐何以自处?若是听任你杀夫灭代,那是不忠于夫,不忠于代国;若是为夫报仇,率代人抵抗赵氏,那又是不孝于家,不义于族人。以大小姐的孤傲性子,她又会如何?令尊临死之前,特意吩咐在下救大小姐,在下不懂其意,此刻总算明白了。”赵无恤眼光闪动,脸上变色。他筹谋灭代以久,什么都曾想过,也想过如何安顿姊姊,但却没有设身处地想过赵飞羽会有如何心思。
赵无恤额上沁汗,大声道:“高赫!”高赫在台下答应。赵无恤道:“你带人速往魔山,保护大小姐周全,让人时时看着她。千万不可让她碰到剑刃兵器。”伍封道:“魔山在代宫之后,高赫怎能顺利去到?”赵无恤道:“等高赫赶到时,代王之宫早就被新稚穆子夺下来了。”高赫看了看台上,恐怕赵无恤被伍封所伤,颇为踌躇。赵无恤怒道:“快去!”高赫应了一声,带了数十人飞速下山。
伍封知道赵无恤并非想对付自己,但以他的智谋,必定会顾忌到自己这数百人,定有安排。想起还在山下的家人下属,如果此刻发难,家人下属必然难以安然逃出代境。他这么想着。叹了口气,放脱了手,为赵无恤解开穴道,道:“我知道你无对付我的念头,否则早已经将你杀了。你想灭代我无法阻止,但大小姐与平兄还在魔山,如果他们有何不测,我自会找你算帐。你虽有千军万马护卫,我也有法子将你杀了。”
伍封看着任公子的尸体,心生感触。这人一生训练刺客无数,最擅暗杀之道,不料今日竟会被刺客所杀,只怕是天道循环之报应罢!问道:“任公子的尸首你准备如何安排?”赵无恤道:“我会按代人之俗将他火化。”
伍封点了点头,缓步下台,赵氏士卒迫于他的威势,又没有赵无恤的号令,纷纷让开。庄战迎上来,将“天照”重剑挂在伍封腰间。伍封叹道:“回去吧。”飞身上了黑龙,带着庄战等人驰下山去。那阳虎如何他根本不用去瞧,他知道自己拳头的力道,天下间无人能胜此一拳,阳虎定是头破而死。
到了山脚的那排木室附近,只见木室内依然如故,炊烟袅袅,显是没人知道山上已经大生变故。伍封入了室中,见梦王姬等人正与田燕儿说话,楚月儿抱着赵浣正逗他说话。
众女见伍封的面色十分难看,不免追问。伍封看了看田燕儿,叹了口气,将山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众女都变了脸色。田燕儿骇然站起来,惊道:“什么?怎会如此?”伍封苦笑道:“燕儿这夫婿可厉害得紧,这么大的事,居然将你和大小姐尽数瞒过,连你们也毫无所觉。”
楚月儿惊道:“这么说来,赵大小姐可危险了!”伍封点头道:“赵无恤已经派了高赫去了,只盼赶得急。”妙公主怒道:“想不到这赵无恤如此可恶!”伍封叹道:“其实刚才我盛怒之下,差点杀了他,但想起燕儿来,始终不忍下手。”梦王姬沉吟道:“看来赵无恤早知道夫君不会对他怎样,不过他也的确无意对付我们,否则便不会让燕儿母子与我们一起了。就算他不念夫妻之情,这儿子他怎会安然置于敌手?”
伍封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田燕儿此刻一片混乱,寻思自己嫁了赵无恤两年多,至今还不知道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人,眼中垂下泪来。
楚月儿怕田燕儿乱想,将赵浣交给她抱着,扶她坐下来,道:“其实这事情说来也简单,无非是赵氏一心灭赵而已。我们之所以觉得气恼,纯是因为至身其中,看不惯赵无恤这手段。其实至今为止,我们仍是局外人。”梦王姬点头道:“月儿言之有理,赵无恤也知道我们是局外人,早料定夫君最终会置身事外。若是我们不在此地,赵无恤也会刺杀任公子,只不过计划可能略有不同而已。”
伍封道:“赵无恤这计谋可高明之极!任公子本就是个一等一的刺客,谁想对付他,绝不会想到用这种行刺的法子。赵无恤居然能用刺客来对付,是以连任公子至死也不愿意相信。”妙公主道:“如果不是夫君当这见证,任公子未必会上当。”伍封摇头道:“任公子生性多疑,剑术高明,智略甚高。单是我这见证还不能让他毫无防备。这一次赵无恤来到常山,不仅只有百余人,还将燕儿母子一路带来,这就是最高明的了。任公子见赵无恤连妻儿也带来,自然不会防备。何况赵无恤冷静之极,伪饰的本事又强。我们与他一路同行,未见丝毫异处,若非今日亲见,只怕到现在我还不会相信。”
梦王姬叹道:“代国这次恐怕真的完了。赵无恤灭代之谋可周详之极。两年多前他便将姊姊嫁给代王,以消代人敌意。这次赵老将军新丧,人人都知道赵氏三年内不可用兵。之前赵无恤又说要立誓不害,代人当然是毫无防备。赵无恤能无声无息派了许多赵氏士卒到这常山,自然也有重兵藏在代国边境。眼下代王和代国要臣尽亡,代人无首,还能如何抵御?”伍封叹道:“此刻新稚穆子的大军多半已经在代城之下,张孟谈只怕也在率军深入代境。若非他领兵在外,必会来见我。越国的范大夫曾说天下最可怕的三人之中,我居其末,赵无恤居第二,果然赵无恤远胜于我。”梦王姬问道:“排名第一的是越王勾践么?”伍封道:“正是,你聪明得很。眼下吴越三年之约将尽,只怕勾践也会挥军北上了。”
妙公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是否急赶回齐国去?”伍封摇头道:“我们可不能乱走。眼下赵代交战,我们这数百人一动,恐怕会让两方误会,到时候当了我们是敌军,岂非平白卷入战事?”梦王姬道:“夫君说得是,我们不如不动,就在此地静观其变。”妙公主对田燕儿道:“燕儿就与我们一起,就算你回到赵无恤处,一时间他未必有暇顾及,与我们一起还安全些。”田燕儿摇头道:“算了,我还是走吧,免得赵氏士卒误会,以为你们拿我们母子当人质,污了龙伯的一世英名。”
伍封将鲍兴叫来,道:“小兴儿,你与老商带铁勇将燕儿母子送出去,我猜这附近必有赵无恤的士卒守候,只是不敢攻进来。”鲍兴与田燕儿出去,伍封吩咐士卒列营,自己与各位夫人也换上甲胄,以备不测。
伍封寻思了一阵,将庄战叫来,道:“我们自今日始改兵车为骑兵,可以快捷灵巧些。只是那面大旗向来插在你的车上,你若骑马,再举大旗便不好与人交手,委屈了你的身手。”庄战问道:“龙伯是否想找个掌旗呢?这大旗虽重,不过营中很多人都能舞动。”伍封摇头道:“你们做将的要领兵,自不能掌旗,铁勇和遁者都有其用,也不用他们。一人掌旗累些,我想在其余的人中找两人来,轮流掌旗。”庄战道:“小人去考较看看,那三百勇士估计都能成。”伍封道:“最好不用倭人勇士,他们临阵可都是好手,专司掌旗便有些委屈。”
庄战出外不久,过了好一会儿,便听帐外人声嘈杂,伍封带众女出帐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童子正骑马舞着大旗,细看正是那公敛宏。伍封赞道:“想不到这小子力气不小。”却听一人道:“小宏,看我来舞旗。”众人看时,见那人粗粗笨笨,正是那牛儿。牛儿上前接过大旗,飞快舞动,虽然没甚章法,却是十分轻松,远胜过公敛宏。舞了一会儿,又骑马再舞。
伍封将庄战、牛儿和公敛宏叫上来,道:“无须再考较了,便让牛儿和公敛宏掌旗,稻种和大瓮换别人去照看。公敛宏还未成人,日后再长几岁,力气只怕比牛儿略大一点。他们二人骑术还差,全靠腿上有力,日后要多练练。小战,你觅两套革甲、兵器给他们,也威武些。”妙公主道:“牛儿这名字可不像样儿,既然他是掌旗,应该赐他个姓氏。”伍封点头道:“这话颇有道理,王姬学问最好,看看赐他的什么姓氏最好?”梦王姬道:“按理说,叫他伍牛儿或齐牛儿都可,不过我有个主意,未知成不成?渠公老爷子没有子嗣,便让牛儿以渠为姓如何?”伍封赞道:“正好,我怎没想到这事儿呢?下次见了老爷子,索性让老爷子收他为族人算了。牛儿,自今日始你便是渠牛儿,可记住了。”渠牛儿大喜,伏地叩谢。须知庶人、隶臣隶妾是无姓氏的,得主人赐予姓氏,可列于士族,那是极为荣耀之事。
这时,鲍兴与商壶回来,鲍兴道:“龙伯所见甚明,赵无恤果然带着一队人在附近,未敢进来。他见我们将四小姐母子送出去,还有些不相信,眼下他在外面求见。”妙公主怒道:“他还敢来见我们?”伍封道:“请他进来。”
赵无恤进来,向众人施礼,田燕儿母子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带一个侍卫。众人见赵无恤脸上平和,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不禁暗暗佩服这人的沉静。
伍封问道:“你来做什么?”赵无恤道:“龙伯,在下总是有些耽心,就怕高赫白去了魔山,毫无能为。以家姊的性子,高赫只怕劝不住她。”
伍封见他记挂赵飞羽,心中的恨意减了许多,点头道:“你想怎么办呢?”赵无恤道:“家姊向来敬重龙伯,若是龙伯陪在下去魔山劝劝,家姊多半会听。在下就怕家姊一时想不开。”
伍封沉吟片刻,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赵无恤道:“既然如此,在下派人开路,我们一齐往魔山走走,可好?”妙公主小声对伍封道:“只怕这人另有诡计。”伍封还未说话,赵无恤道:“龙伯勿须耽心,在下一家三人与龙伯同行,若有变故,我们也逃不过龙伯的神剑。”伍封点头道:“也好,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