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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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侯不必过谦,老夫一家七十余口,皆被武侯的实话所救,如此大恩,善长真不知何以为报”,李善长拗不过武安国,只好在椅子上对恩人做了几个揖, “实话,嘿,老夫为相数年,门生故吏满天下,到头来,还要劳你这无关的人为我说话,嘿,实话,这关系到自身安危的实话天下有几个人敢说”。此时此刻,这个老人才显出几分憔悴,花白的胡子颤巍巍沾满茶杯溅出的水珠。
从权利的顶点沦为阶下囚,再重新走上顶点,人生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问谁还能心如止水。武安国不知如何安慰这个老人,只好不说话,一口口陪着李善长喝茶。他佩服李善长的政治智慧,去年朝堂之上要不是李善长出面建议给北平“特区”政策,这一多来北平各界也不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过了一会,李善长慢慢在茶水中找回了自我,低低叹息到:“老夫伴君多年,知道深浅,为了老夫这风烛残年的贱命,差点儿赔上武侯的身家和前程,老夫真是不知如何相谢”。
“也没那么玄,圣上不是听不得忠言之主”,武安国不知除了感谢自己外,还有什么来意,话尽量说得谨慎。“武某只是不愿意看太师无辜被牵连,当年太师拼得性命不要,辅佐万岁驱逐鞑虏,光复我华夏山河。武某在民间时,就多闻太师故事,一直非常景仰”。
“景仰,天下还有记得我李善长当年作为的人”,李善长哈哈大笑“小友别安慰老夫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夫只问你一句,听说圣上已答应赦免老夫,你还要继续为不相关的胡系人马说话。说你是伪善之人,老夫素来不信,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老夫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作为”!
武安国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当时请求徐达给朱元璋上书时,徐达也差不多是这样问,胡维庸当年把自己在北平的功劳一再下压,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朱元璋重用自己,按理说应该是自己的仇人。况且他还和刘凌有杀父之仇,看在刘凌的份上,自己也应该落井下石才对。而自己却拼了性命去救仇人的党羽,这番作为,有几人理解。
长出了口气,武安国正色说道:“太师是绝世智者,武安国不敢相瞒,武某此番作为,不仅是为了救几个人,而是不想让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杀人在本朝成为先例,这事情一旦开了头,下一个刀下丧命的不知是谁,只可惜仅仅能劝得万岁停止追究,终不能让已经被牵连进去的人得到解救”。
“不想让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杀人在本朝成为先例”?李善长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话,低头沉思。“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好个武安国,好个不成先例,老夫阅人无数,还是看轻了你”,李善长越想这话越有道理,越想越觉得这个看似浅显的道理所蕴涵的智慧之深奥,佩服至极。见武安国脸上有懊恼之色,低声安慰道:“你已经尽力,历朝历代,对谋反一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是如唐太宗般英明之主,还不是把大将侯君集给满门抄斩,丝毫不念其踏平楼兰的大功”。
侯君集,唐太宗,武安国学历史时只听说过贞观之治,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如此残暴之事。历史书上不是说当时一年判死刑的人只有几个吗?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李善长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其实作为皇帝,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这次几乎要了老夫的命,老夫也不敢怪圣上。如果不用严刑威慑,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造反,乱世一来,死的人更多”。
‘好了伤疤忘了疼’武安国扫了李善长一眼,说道:“太师现在居然说出这等话来,你被冤枉时,应该知道被冤枉者眼看亲人即将被杀的绝望。你那些旧日同僚,现在心情一如你前几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善长老脸一红,十分难堪,不敢发作,嘴唇嚅嗫了半天才解释道:“老夫并非说风凉话,老夫只是说哪朝也没有好办法杜绝谋反和被猜疑谋反的事”。
武安国知道自己说重了,作了个揖,算做赔礼。“小子说话太急,太师勿怪,我只是想制止这样的杀戮,这种杀戮对一个国家来说,本身就是一场劫难。过去不能杜绝,今后未必不能杜绝,只是每个人都不想去试试,直到刀轮到自己头上才知到痛”。
“难啊,老夫为皇上制订本朝制度时,借鉴了唐制,宋制,也借鉴了元朝的种种不利,最后依然是这个样子”,李善长摇摇头,白须飞扬。武安国说得非常有道理,但以他的经验,这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和书上说的圣人之世差不多,谁都希望有,谁都没见过。
“太师所说的制度,其实都源于秦,秦迁九鼎,分郡县,基本上就订下了这样的框架。历经汉唐,不过是修修补补,从来没有大的变化”。
“你也相信那些书呆子说的复周制吗,听说你们北平正兴起复古,但据老夫所考证,周制只会更差”。说起制度,李善长倒非常清楚。
“不是周制,我说的是太师考虑没考虑过一种新的制度,既然秦汉以来,总是不能避免大臣无辜被杀,总是避免不了奸臣趁机造反,总是避免不了民间揭竿而起,那说明了这个制度本身就不很适合我们这个国家。这种制度太依靠明君,太依靠清官,太依靠个人的品行。但太师不妨想想,这古来,明君出过几个,清官出过几个。当今之世,品行如圣人般的人有几个”?
“这,…。。。,老夫还真没想过”,李善长开始跟不上武安国的思路,大口地喝着茶,改变制度,从制度上避免惨祸的发生,无论是奸臣造反和贤良被冤枉都可避免,真的行吗,他不敢肯定。但不试试怎能知道?问题是自己太老了,没有了精力,也没有了雄心,老天能让自己再年青二十岁就好了。叹了口气,李善长放下茶杯,说道:“老夫老了,只能看着你们年青人施展,不可能再有所作为。能不拖你们后腿,就尽量不拖罢了。武安国小友,你个性耿直,心地纯厚,是个绝世英才。要想施展你自己的抱负,首先要保证个人安危。天下致柔,莫过于水,然其开山裂石,无坚不摧。你目标远大,但处事应更加小心”。
武安国没注意到李善长对自己称呼上的一再变化,坦然道:“我也不是非要与皇上硬顶,只是当日情形,不得不如此。日后遇上这种情形,依然难以绕行。算了,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何必太在乎。当年太师随万岁抗击鞑虏,不也是朝不保昔,我想太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个人安危吧”。
“当年老夫,老夫当年哪顾得上,他奶奶的,那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拼怎行”!李善长从椅子上坐得笔直,老脸又充满了朝气,看上去已经不像个六十多岁老人。想自己当年,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何等豪气。这几年官越大胆子越小,缩起头来装傻充愣,指望着安渡晚年,为儿孙求个平安。最终还是没有让朱元璋放心。这些年过得可真窝囊,比起面前这个小子,自己这把岁数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想到这,李善长沮丧的心情瞬间清朗,微笑着说:“老夫此番前来,本来还想好心指点你,没想到反而受了你的指点。武侯胸怀,老夫自愧不如。此番逃得一死,当尽力在皇上面前为同僚开脱,多救几个人出来。实不相瞒,老夫这会是奉命而来,这边上没人,咱们也别走那个虚礼,圣旨在这里,你自己看吧”!说完,取出一份黄绢,放到了桌面上。
武安国打开圣旨仔细观看,上面文四併六,写得十分有文采,不知道是谁替朱元璋捉刀。圣旨先是把他北伐的功劳大大褒奖了一番,赏免死金牌一面,加岁俸至五千石,赐宅邸一座。然后提起武安国当年“辽东未定,何以为家”的豪言,说现在辽东已定,不能让武安国再孤苦一人,把平安公主下嫁给了他,择日完婚云云。武安国无长辈,特着李善长待为操办。
如闻惊雷,武安国傻在当场,赏免死金牌,自然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说明皇帝不和自己计较当日犯上,日后只要不是谋反之罪,谁都不能找借口杀他,这金牌只赐给过徐达和常遇春,也就是全天下包括自己这块到现在只有三面,对常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恩典。但这赐婚,就太让人无法接受,自己从来还没听说过皇上有个成年的公主封号为平安,况且这下让自己怎么去面对刘凌。
发了半天呆,武安国试探着问李善长,“老先生,不知中原规矩,历朝历代,有没有拒绝赐婚的,结果怎样”?
李善长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说;“我还没听说过,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老夫倒可以代为说项,皇上赐婚,目前大臣们都不知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用他来换万岁收回皇命,未必不可。不过你得有充足理由”。
理由,武安国想都不想,问道:“在本朝,如果已经喜欢上了别人,算不算理由充分”。
“嗨,我还以为你有别的想法呢,这个理由可不高明,喜欢你可以娶妾啊,公主为大,她为小也不算辱没”!武安国的理由显然说不通,这个时代男人娶十个八个老婆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那个男子有些虚名,还会传出一段佳话。至于女子愿不愿和别人分享丈夫,早有妇德中“不妒”的约束在先,纵是帝王之家的女儿,也不能违背。
“我不想愧对了她,我想喜欢一个人就要彼此尊重,武某没福,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知足,不敢再做非分之想,皇上那里,还有劳老大人多多美言”。
“真奇怪,老夫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李善长狐疑地看着窘得脸红脖子粗的武安国,不知这个大块头哪根筋转拧了,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先说说是哪家的女儿让你如此神魂颠倒吧,老夫试试,谁让老夫欠你的人情呢”!
“是徐达老将军的义女,刘伯温先生的女儿”!
“啊,我真佩服你,老夫真服了你”,李善长笑得在椅子上打跌,茶水溅了一身也不去拭。“这你自己去和皇上说吧,你就说不愿和马皇后新收的义女刘凌成婚,你喜欢刘伯温的女儿刘凌,让马皇后抓紧把义女还给徐达”。
“你是说平安公主就是刘凌”。武安国一把抓住李善长的袖子。
“小心,小心老夫的新朝服”,李善长促狭的笑着,推开武安国的手,“如假包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要老夫去和皇上为你辞婚啊”。
“这,您老自然不用,怎么置办,还得仰仗您老,我,我不太懂本朝的规矩”。武安国喜不自胜,连连冲着李善长做揖,二人正玩笑间,猛听得外边一个士兵大声说到:“郡主,您怎么也在这,禀武将军,靖海侯曹将军大破高丽,已经迫高丽签了城下之盟,报捷的人已经在威海卫上岸,派八百里快马送捷报到京,一并有信带给你”。
武安国一步窜了出去,只见躲避不及的刘凌脸红得如晚霞般灿烂。
她是小女儿心态,回到军营,听说李善长来,知道必是提亲,躲在房间外听武安国的反映。听见心上人心中有了理想女子,正在黯然伤神间,又听见拒婚正是为了自己。仔细一想,已经明白就里,这大块头还没听说自己被马后认了义女,有了公主名号。知道武安国对自己如此深情,刘凌不由得心神俱醉。以至军士前来报信,也没发觉。
二人四目对望,情深无限。军情当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