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3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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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满贞没有起身。汗水一滴一滴从鬓角流下来。
“你自己了断吧。”今川贞世看了看他,平静的说道。仿佛是在下一盘棋,随便拿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
“将军。”赤松满贞以头抢地,声音中带着哀求。
“怎么,难道还需要我找人帮你么,这么点小事你都没做好,怎么回日本?”今川贞世冷笑着问。根本不给跪在甲板上的人改过的机会。
两个武士站在一旁,怜悯的看着跪在甲板上的赤松满贞。这个大名必须死,从带着他出海那一天,今川贞世就没打算让他回国。足利义满出家当了和尚,但在诸侯中的余威尚在,今川贞世绝对不会给足利家族留下东山再起的机会。赤松满贞年青时是足利义满的男宠,与义满交情最深。当然没有理由再活在世上。
“满贞明白。赤松家的后人,拜托将军照顾。”见今川将军不肯饶恕自己的性命,赤松满贞在甲板上再次叩首。起身,倒退着走出了船舱。
“我会让他们平平安安做富豪的。”今川贞世淡淡的回答。走到门口的赤松满贞身体一硬。想说些什么,终久什么也没说。
一把肋差刺下,“呛”,长刀举起,带着风,划破空气。安国寺外,梵唱悠扬。红色的花瓣伴着钟声在风中零落。
东海,一艘快舰扯满了帆,迅速驶向东番岛(台湾岛)。白色的船帆已经被硝烟染得黑一块,黄一块,刚刚浇上了水的桅杆冒着缕缕黑烟,伴着风,在船的斜上方形成一团云迹。
甲板上,几个衣衫华丽的人忐忑不安的向后张望。就在快舰后边不远处。两艘黑帆战舰紧追不舍,高高飘扬的海盗旗,向对方表明他们的身份。
“赵,赵先生,咱,咱们能逃脱么?”一个通事模样凑到船长身旁,焦急的询问。
“怎么,你听说过詹家保险行在海上失过镖么?”船老大笑了笑,镇静的反问。
“没,没有,”通事点点头,讪讪的走到了一边。退了几步,又凑了过来。不放心的提醒。“可,可他们不是普通的海盗。”
“知道了,他们不是普通海盗,你家主人也不是普通人。罗嗦。”姓赵的船长白了通事一眼,把望远镜放架到了鼻梁上。追兵来得很快,看样子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通事叹了口气,沮丧的退回了主人的身边。几个衣衫华丽的人操着陌生的语言嘀咕了几句,彼此对望,眼神中充满无奈。他们中间一个身材稍微高些的人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个金印。大步走到船长身旁。
“我是大明硫球国国王武宁。请您帮助我,不要让我落到他们手里。”开口,高个子说出了流利的汉语,不好听,却是地道的京城口音,比刚才那个通事说得还清楚。
他就是硫球国王武宁。硫球被攻破,他一路逃亡,先是扮成商人,逃到了古米岛,指望着这次日本来袭,和几十年前的倭寇抢劫一样,抢够了自然会退出去。风头过后他就可以重新组织民间力量恢复统治。结果,不到半个月,硫球,古米,太平山相继失陷。入侵者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孩子,冒充是北山国国王的后人,登上了硫球的王座。眼看着八重山也落到了入侵者之手,不得以,武安找了家信誉好的中国客船,委托他们带自己到中国去避难。谁知走到半路。中国客船也遭到了海盗打劫。打着海盗旗号的日本武士一路追杀。从八重山一直追到东番岛水域。
“这里是大明水域,追我,他们要考虑后果。”船老大放下望远镜,笑眯眯的拍拍武宁的肩膀,“大小你也是个王爷,别让后面那些倭寇瞧扁了,跟我一块站在船尾,看他们能猖狂到哪里去?”
“砰!”后边的海盗船开了一炮。炮弹带着硝烟,重重的落到了大明客船的身后。溅起一个高高的水柱。
武宁吓得一缩头,赶紧向后躲。看看纹丝不动的船老大,自觉惭愧。硬着头皮又站回了原处。
“他们的炮打得不行,别怕,从第一天我就知道他们没戏。”船老大笑了笑,放下望远镜,根本不理睬海盗们挥舞的旗语。
“嗯。”武宁答应一声,船老大眼中的自信多少让他有了些胆气,并肩站到船老大身旁,学着对方的样子,示威船向后看。
“这就对了么,像个王爷样。和你的部下商量好了么?到哪里去,我送你。”船老大在乎对方和自己身份悬殊。拍着武宁的肩膀问道。
原来你听得懂硫球方言。武宁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上了船,就根本没瞒得了这个船长,也许。满船的水手和聘请这艘船保护的其他客人,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只是大家出于礼貌或者同情,没有说破而已。
去哪里呢,中华上国现在也四分五列?武宁想不出答案。苦笑一声,仿佛压下了全部赌注。看着船老大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您说我该去哪里?”
“还用说么?泉州呗。谁不知道靖海公曹大人和武大人是兄弟。”船老大昂首挺胸。一脸自豪。“这天下将来肯定是我们北方六省的。曹大人和我们北方六省的郭大人、武大人是好兄弟。而武大人最恨小日本。等大明内部平静下来。他肯定会帮你报仇。”
“嗯。”武宁又答应了一声,心里多少燃起点希望。王者失其位,借别人之手复国。这并不是一件可以自豪的事情。但逃亡路上。他和诸位臣僚们讨论得很清楚。硫球归降了中国。虽然是臣属,好歹跟在强者身后,还能学些文明。归降了日本。除了茹毛饮血的禽兽作为外,什么也学不到。
后面的海盗船追了一会儿,看看距离东番岛已经很近。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东番岛上驻扎着一支大明水师。海盗们没有胆量为考虑捋须。客船载着武宁。靠近东番岛,很快。几艘战舰出港,保护着武宁等人,迅速穿过海峡,驶入泉州。
硫球被日本吞并,国王流落到大明的消息迅速被报界传了出去,与以往闭门不问窗外事的大明不同。很快。民间响起了沸腾的回应。经历了帖木儿近在咫尺的一次威胁,很多人终于清醒的认识到,大明的周围的环境变了,不再是那个可以关起门来,兄弟之间在窝里随便打架的大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个规律已经不再适用于这个时代。一个分裂的中国。只会让虎视眈眈的敌国占便宜。而对于他自身,不见任何好处。
“鸣谦,难道你真的愿意和昔日的弟兄兵戎相见,让倭寇们在海上看笑话?”吴淞港,一个青衣老人对着水师大都督鸣谦喝问,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雷鸣般,在方鸣谦头上炸响。
为难,迟疑,彷徨,种种神色在方鸣谦脸上交替。叹息着,方鸣谦做如是答:“无忧,先主对鸣谦有知遇之恩。鸣谦实在难忘。”
被忧愁染白的墙壁上,挂着幅巨大的地图,横沙,南沙,长沙,平洋沙,崇明沙,长江口上一连串的沙洲,和沙洲上的堡垒和巨炮,是京城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海上防线。在曹振违反皇命,扬帆出海的那一日,方明谦已经知道,这道防线,将成为他和知交故友们的最后相见之所。(酒徒注,明代长江口极其宽阔,现在的海门、启东还是长江中心部位)
周无忧叹了口气,他没料到方鸣谦会这样固执,二人谈了一个时辰,却没达成任何协议。
当年方家父子归降明朝,方鸣谦被朱元璋搁置在京城,一放就是十多年。如果不是太子朱标破格提拔,方鸣谦这辈子就会在变相软禁中渡过。这对于自幼就纵横海上的方鸣谦来说,绝对是无法容忍之事。所以,方鸣谦感谢朱标的恩德。忠心耿耿。太子朱标也知道这一点,在玄武湖兵变时,试图除去曹振,却把方鸣谦带在身边,所有机密,绝不隐瞒。
爱屋及乌,对现在的皇帝朱允文,方鸣谦比曹振等人要忠诚得多。所以朱允文才会在曹振带兵出走后,首先把担任禁军统帅的方鸣谦,调到长江口来。替他的皇朝把守水上第一关。
比起方鸣谦对朝廷的忠心,周无忧更清楚的是方鸣谦的困境。黄子澄这伙人各个自以为精英。谈起治国方略来头头是道。对于武安国和郭璞等人不屑一顾。但除了权谋,基本上别无所长。弄得朝廷直辖地区一日穷胜一日。建文朝国库空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否则也不会冒险去削番。眼下各省纷纷独立,朝廷控制地区提供那点税收,根本不够皇室和高官们开销,更甭说养活与北方对峙的数十万大军了。要不是前一段日子建文皇帝下狠心抄了几家贪官。估计讨逆军连军饷都没钱开。
方鸣谦与黄子澄等人素来不和。出镇长江口,钱粮上难免受治于人。没有钱,战舰就只能趴在港口里。方鸣谦手中掌握的水师力量本来就弱。这种情况下对上曹振,只有凭借炮台死守一途。
而死守的最终代价,必然是两败俱伤。曹振的水师可以荡平沿江炮台,但这一仗下来。多少水师将士要死于自己人之手。
可惜我没有姑苏朱二的口才,周无忧想起故人,内心万分感慨。如果姑苏朱二还活着,他一定能向方鸣谦说明眼前利害。“可水师战舰上,都是你昔日的兄弟。鸣谦,难道,你真能下令向小邵他们开炮?”
“当年在列表山,余佐也是因为我而死。杀自家兄弟的事,对鸣谦来说,不是第一遭。”方鸣谦的眼神有些暗淡。答话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明谦,当年余佐是海盗,你是官军!”周无忧低声提醒,有些悲剧,他知道不可避免。
“现在我是朝廷的督师,而你们是叛匪!”方鸣谦大声回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准备送客。
“真拼起来,咱们水师能剩下几个人,你难道心里真的不清楚。”周无忧有些急了,跳起来大声嚷嚷道:“为了先皇的私恩,让几万人为你殉葬,鸣谦,你真的傻了么?”
“我只记得我是水军老兵。守土是我的职责!”方鸣谦也有些激动,手一伸,将周无忧向门外让去,“周兄,如果没其他事情,咱们就此别过。下次再相遇,当是在战舰上,而不是这里。”
战舰上,周无忧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被曹振从家中请出来说服方鸣谦,没想到费劲了唇舌,竟是这样一个后果。停住脚步。他盯住了故友的眼睛,问话的说话的声音带着很多追忆。“我再问你一句,如果你方鸣谦肯回答我,我马上就走。”
方鸣谦做了个请的手势,却不肯停住送客的脚步。
周无忧仰天长啸,掉头而去,边走,边问道:“鸣谦,日本人战舰又出海了,你还记得当年的誓愿么?”
方鸣谦楞了楞,心底仿佛突然被什么碰了一下,紧接着,整张脸都变成了青黑色,当年,大军远征日本,靖海侯曹振的将主攻将令交在他手上,问的正是这句话。
“鸣谦,你还记得当年的誓愿么?”
“鸣谦不敢忘!”
多少被尘封住的往事,刹那间,一并涌上心头。
每个人都曾经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豪情斗志,无论这份愿望最后实现与否,待到年老时,历尽沧桑后,想想自己年青时代的梦想,总能对自己笑笑。尽管,有时这份笑容有些黯然。
郭璞当年的梦想是做个负责任的好官,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曹振当年的梦想是让大明帝国有一个人人能受到保护的律法,像他师父那样的人可以自由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