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产床:29位分娩母亲访谈录-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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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里雾里剖腹产(2)
到第三天我刀口发炎低烧,不让我抱孩子,我也没想抱。第四天,婴儿室要消毒,所有婴儿都清理出来。妈妈能抱的就交给妈妈,心肝宝贝叫上了。我一看送饭台上还放几个小包,也想去看看,就抱着肚子,弯着腰走到台前,看到台上罗淑敏几个字,底下是2900克,还有一横线kg符号,我看着孩子,她就一咧嘴,再看别的,也咧嘴,人哭她也不睁眼,我站在那儿心里想,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吗?这时回忆起来了,漫长的怀孕,想喝汤啦,阑尾疼、肚子疼,噢,原来就为这么个小东西呀!这孩子是我的?那天晚上从手术台上抱出来的就这小孩?我想着看着,还是觉得对她挺陌生的。我就走了,没摸也没抱,弯着腰、扶着墙我又回来躺到了床上。
后来我给女儿讲这段时,女儿说,妈妈好狠心呀,等于第一次见面没抱我。我做母亲的感觉真的是从第一次抱她开始的。第一次她也是被咕噜车推来的,对车没感觉,一抱,唉呀,才一下子明白我是妈妈啦,这么个软软的东西需要我保护,一抱才觉得这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然后又联想起手术台上那云里雾里的状态,不是做梦。这时我才体会出3床每天站到婴儿室外等着,不让小推车震着她的孩子的头,我想我也不能让她放进小车里咕噜。一旦感觉自己做了母亲,就不能在这躺着,不想住院了。住在这里,每天孩子待你身边才10分钟,出了院,谁也别想再推走。本来剖腹产7天可以出院,我因为发炎低烧,出不去,不退烧,着急得嘴上也起大泡。到11天实在熬不下去,就跟医生去磨,医生说,烧没退,你要回家我们也不拦着,记着换药。
11天后,我乐颠颠地抱孩子回家了。路上我跟丈夫说,我现在特别同情那些不能生育的女人。现在明白了,女人生育那么痛苦、流血、冒生命危险,为什么她们都不再提那段疼,是因为值得,心甘情愿经历这样的历程,去获得做母亲的资格。
对我来说,还不只是云里雾里挨一刀,最不好受的是10多年来刀口永远痒,痒起来不能摸不能碰,痒得钻心。夏天热,一块死皮还怕碰,碰桌子、椅子什么的,碰上就抓耳挠腮地难受,因为肚子刀口发炎,针眼一直化脓,长不好,慢慢地就结成一串大疙瘩。开始我不敢看,几个月后壮胆看吓我一大跳,这不跟毁容差不多吗,宽宽一大埂子,像趴了一条大虫,人家的刀口一般都是条线,我这样连夏天穿薄衣服都能透出来。
还有痔疮,月子里得了急性的,因为刀口化脓没法去医院治。两个永久性的记号。痔疮总要痛,刀口总会痒。连孩子他爸都把口头语放嘴边上:是不是生梅儿的刀口又痒了?
别人家的孩子都问妈妈自己从哪里来,我女儿不问,早知道从刀口出来的,而且认为天下孩子都是这么出来的。生梅儿的刀口又痒了,我有时想,以后当着女儿的面再也不说了,女儿会不会把我当成祥林嫂?
其实,我一直是在跟女儿说:妈为得到你,永远带着这样一个大疤,妈不是演员,即使是,付出这样的代价,妈认为也是值得的。昨天,我和女儿一起听刘欢唱的歌: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永远把你怀念,即使我抱了儿孙,我仍然是你的铁蛋蛋。我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你,我把我第一个爱的人领到你面前,我第一次听到的呼唤是铁蛋蛋……
女儿听着听着眼泪汪汪,我也哭了。是的,母亲的付出是一个永远无怨无悔的付出,而生产的代价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有时,我想到自己生产的经历,会突然想起少女时看过的巴金小说中的觉新媳妇,想到她由于难产被家人抛弃在郊外而死,还想起老舍小说里的虎妞因难产而死,会一下子觉得自己真幸运、幸福。有现代的医疗技术救助。虽然比起人家自然生产的女人,总是觉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的一点也没体验到生时刹那间的喜悦,总是觉得被什么阻隔住了,特别遗憾。
但总算平安做了母亲。只是每当想起自己的这份经历,就特别不能理解现在生孩子的,能自然生为啥哭着喊着要剖?
几乎所有经历过剖腹产手术的女人,都有相同的心理感受:孤独感与隔离感。孤独感发生在进行剖腹产手术时必经的那个“灰色地带”,即介于“生死攸关”的紧急情况和完全不必要进行手术的情况之间。隔离感发生在“出生入死”之后,“这难道是我生的孩子吗?”
正常的自然分娩会拥有一份清晰、自豪的回忆。而非自然的,会使我们产生一种非常矛盾的感觉———既喜悦又沮丧,既自信又身感力不从心……不自然的生产经历不仅使我们无法体验巨大的成就感,甚至还会让我们伤心、生气或发怒,各种莫名的、不好的情绪堵在心里,我们会觉得自己没有亲自生孩子,孩子是被医生创造出来的。
但为什么仍旧有许多女人能够正常生产却坚决选择剖腹?除惧怕疼痛的原因外,人们会以为剖腹产更安全,可以得到更健康的孩子,错误的认识不仅传播在产妇之中,有时也来自医护人员。致使国内剖腹产率一直高达30%,有的医院则高达50%。
几乎每位经历剖腹产的产妇都认为,自己的剖腹产手术是必要的。但调查结果显示,33%~75%的剖腹产其实不必要,手术除当事人坚持的原因外,均是由医疗程序和医疗态度造成的。
云里雾里剖腹产(3)
我想特别提醒的是,每位产妇当面临选择时,都有权利知道更真实、科学的知识:作为大手术,剖腹产导致死亡的危险比经阴道分娩高2~4倍,有33%的妇女发生术后感染(如罗淑敏产后感染),而且易使早产儿和足月儿出现呼吸障碍。另外,麻醉会使许多孩子患有运动神经发育迟缓和其他神经方面的缺陷。
几乎所有的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无限的,特别是当孩子分娩出的那一刻,母爱达到顶点,不能忍受与宝宝片刻的分离。记得多年前曾读到过心理学家对哺乳动物的实验报告,羊羔在出生后与母羊分开仅几小时,再送回到母羊身边即会遭到母羊的排斥———母羊用头把羊羔顶开并拒绝给它哺乳。心理学家把这一阶段称之为母性的敏感期。
而从“灰色地带”走入“敏感期”的人类母亲,经历过严重的孤独感、隔离感,会不会导致一种更为可怕的心理障碍?比如产后忧郁症,比如怀疑自己做母亲的能力,拒绝或不情愿带孩子,承担母亲责任。有一项调查特别令我吃惊:尽管只有7%的孩子是早产儿,然而被殴打的孩子中竟有39%的孩子是早产儿,比早产率高5倍的事实背后是:母亲的生产经历及产后早产儿不得不住进暖箱被迫与母亲隔离。
流产:说不出口的刺痛感觉(1)
受访人:贾元(天津)
年 龄:40岁
受教育程度:大学
婚姻状况:1990年结婚
健康情况:1991年人工流产,1993年生育
职 业:公务员
个人档案
那是一间什么手术室呢?窗帘没有,大玻璃明晃晃把屋里的一切暴露给对面十几米远整幢楼里走来走去的人,我觉得我又一次被当众剥光了……我第一次跪在床上撒尿竟把用具折腾翻了,因为试图想用被子把自己罩住。第二次又企图想蹲在床上遮掩点耳目,结果我整个来不及提裤子仰面朝天趴在地下……
我在医院丢失了什么?
我们都是自那里来的,但我们是否听到那必经“人之门”开启的声音?分贝不同的辞藻喋喋不休地诉说我们人生的感受,但那被我们叫做“母亲”的人,她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有过怎样的感受才“成为母亲”?涌流不息地,“母亲”将我们带临这个世界,而她自己则陷身世界的晦暗不明之域,她的和衣而卧与在无重数的帘幕深处端凝地缄默 ,那“弄璋弄瓦之喜”的道贺是否是她脸上真正的笑容?究竟是什么,使她也生生世世保守着“生育”这一女性实存的经验而使其成为文化的秘密?怀抱这种关心我阅读了《亲历产床》。
《亲历产床》是一本关于女性生育经验的访谈录,对它的阅读,使我肉体和精神因为震悚而在夏季的空气中变得冰凉而清醒,这些来自女性的话语和声音犹如火柴燃亮了那晦暗的被遮蔽的深处,我看到了文化中潜存的对女性的某种故意的不诚实、母亲笑容内部的血泪、生与死的极限经验中存在着的巨大差异以及这些差异的因由和结果,而这些东西便成为敲击我思想的问题。
生育在文本中缺席
生育是人类生活中习见的、重要的一部分,相关于生育,各个文明中存在着各种宗教仪式和社会仪式。在生育这个生与死如此相近的地方,隐埋着许多文化禁忌,这些禁忌使文化对这一“经验”的表达出现一种“遗忘”情形,在文化的表达中,这一“经验”的真正经历者———产妇,一直是一个在场的缺席者,我们几乎在文化文本中听不见她的声音,由此,生育的真相被掩蔽。通常,生育不是文学艺术的中心主题,当然,它可以是具有推波助澜作用的“事件”,或者是具有慑动人心作用的“悬念”,比如生男生女或孩子的父亲是谁等等;生育从未被思想化,哲学思考的对象中看不到它的存在,这因其与哲学家中少有女性有关,但有理由质疑的是,男性哲学家们何以对这一关乎生死的问题表现出如此一致的省略和忽视;在一般的伦理意识和医学意识中,正如帕卡德在《分娩的历史》中所描述的那样:“看”人们“对待”生育的历史,正如看地狱图一样。从古代到现代,生育的历史表现为由“以产婆为中心”的女性私人领域向“现代生育产业管理为中心”的公共领域的转移。我们把这种转移叫做“进步”,但在这种“进步”过程中,产妇的主体经验被用各种方式虢夺和僭越,其结果是,女性从生育中被离析、作用被淡化,这正好契合了女性被文化边缘化的处境。生育,这一最典型的女性话语经验被“封杀”了。时至今日,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文化为了自身的目的对女性经验的故意而为的不诚实,因此,作为女性,当然怀疑她在文化中能否找到“信赖”。对此,《亲历产床》一书中的被访者的忧惧已不能允许我们继续熟视无睹。
母亲的美丽面纱
生育,使女人成为母亲,而在“成为母亲,你是幸福的”这一经典陈述中,隐藏着对女性真实诉求的压抑与变形。来自于这些母亲的申诉与倾谈使我意识到“母亲”身份的经典设置是可疑的陷阱。“母爱”一词蕴含着自我牺牲、包容、勤劳、宽厚以及由此品质而获得赞美和尊严的可能,“母亲”是在满足和实践了这些要求的前提下被称名———被尊敬的,“母爱”在赞美中成为一道道德律令,文化的陈诉方式亦由“母亲是……”衍异为“母亲必须是……”,经由这一转变,“母亲”从家庭进入社会,取得“社会性别”的合法身份,(关于“社会性别”这一概念,20世纪90年代美国女性主义者提出这样的解释:社会性别是一个社会把人们组织到男性和女性范畴里去的方式,以及围绕这些范畴产生出意义的方式。参见三联书店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