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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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元甲感叹说道:“郝元甲适才说过,人生际遇不定,宦海风云更是变幻莫测,傅侯汗马功劳,一生忠义,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而那岳钟琪不过是平了大小金川之乱,却被当朝皇上下旨嘉奖,恢复了他的爵位,免追当年征讨小噶尔丹时七十几万两银子的亏空,同时又加封他为太子少保,称威信公,特准紫禁城骑马,更赏了他一首御制的诗,他如今可是神气得很了。”
美道姑道:“虽说岳钟琪此人阴鸷,但他对朝廷的功劳确也不小,而且,他也是……”笑了笑,住口不言。
郝元甲微挑双眉,唇边浮起一丝不屑笑意,道:“他是汉人,也是贵朝开国至今,唯一以汉人身份做到大将军的人,郝元甲深以汉族世胄之中,有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而引为骄傲。”
美道姑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这话,她当然懂,只是她碍于多年故交份上,没有介意,也没有说什么。
郝元甲也知这话不该说之当面,歉然一笑,忙改了话题,道:“郡主可知傅侯是坐什么罪名被害的吗?”
美道姑眉锋微皱道:“详情不清楚,不过,听说是为了他包庇前明皇裔。”
这前明皇裔四个字指的是谁,郝元甲可是清楚得很,随挑双眉,目中赤芒闪射,道:“傅侯交夏大侠,他是知道的,再说,傅侯虽跟夏大侠交往,却从未失过立场,当年他自己不是也曾一再透过傅侯伉俪,想收揽夏大侠么?傅侯赤胆忠心,公私分明,他怎……”
美道姑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瞒郝舵主说,当时的皇上已不似从前了,皇上他由来也最忌讳这种事,他不比先皇,先皇对这种事还比较和缓一点,他却绝不容情,为这种事坐罪而死的,汉人不计,就在旗满人来说,傅侯已非第一人,鄂尔秦的儿子鄂昌,写了一首‘塞上吟’,称蒙古人为胡儿便被皇上赐令自尽,皇上是最恨人写‘虏’、‘夷’、‘胡’字的。”
郝元甲冷哼说道:“郡主也恕郝元甲直言,郝元甲我所知,贵朝皇上的汉文相当好,可是他在杀了鄂昌之后,严禁八旗满人学汉文,他既不许人写‘虏’、‘夷’、‘胡’字,那么他便不该做出这种自外于中国的事!”
美道姑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郝舵主该明白,站在我的立场上,是不便说什么的,我也不敢。”
郝元甲道:“郡主明鉴,郝元甲无意……”
美道姑截口说道:“郝舵主不必解释什么,这是事实,我虽为满族儿女,出身当朝亲贵,可是我也不能抹煞事实,其实,不但是郝舵主,便是我们有时候也觉得他做得太过份,尤其这几年,他竟糊涂得信用和坤……唉!不说也罢,有些事我实在不便,也不敢置评!”
她一再不便,一再不敢,这用意,郝元甲自然懂,赧然一笑,结束了这段谈话,又坐了片刻,又谈了些不关痛痒的当年往事,美道姑起身告辞。
郝元甲没有挽留,只问美道姑清修之处,美道姑却笑着以他语支吾了过去。
显然,她是不愿说,她既不愿说,郝元甲不是不开窍、不识趣的糊涂人,哪里还好再问。
郝元甲一直送出了庙门,美道姑口称留步之余,还开了郝元甲一个玩笑,她要郝元甲千万别派弟子跟踪,否则她会指丐帮弟子有不良企图,送官究办。
这下,即使郝元甲有派弟子跟踪之心,也不好那么做了。
送走了美道姑,郝元甲立刻回到庙中,闭目沉思。
他在想,这位昔年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十年不见,为何今日突然降临他这丐帮北京分舵,只为打听一个人的姓名来路。
他想:有可能是她只知朱汉民功力高绝,有进身之心,问明了他的姓名来路后,好为她满清朝廷延揽人才。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地便被自己推翻了,他知道,这位昔日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不会有这种心情。
他又想:也有可能因为朱汉民当街折辱了她的侄女儿,她这身为姑姑的.不能不管,要伸手为侄女儿出出气。
然而,这个想法旋即也为他自己推翻乐,他也知道,这位昔日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也不是这种不明是非、不通事理的人,按当时的情形说,那缺理的,却是她那位娇惯任性的侄女儿。
他想……
他想……
结果,仍是百思莫解,一无所得。
最后,他下了令,严密监视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这个既奇特而又神秘人物的一举一动。
他预备在得到确切答案后,再采取行动。
他不得不弄清楚,这位一向行道江南武林的书生,突然北来,并入帝都,到底是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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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捉放宿店
今天,是大年初二。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仍然要起早,没别的,起早是为拜年,同时,要接待来拜年的亲友客人。
就在北京城鸡鸣方歇,人们起身梳洗的时候,内城正阳门的侧门也开了,门开处,十余骑快马卷起一地雪泥,飞驰而出,顺着正阳门前大街向前奔去。
蹄声杂乱而急促,这一来,立刻惊动了住在街道两旁的人家,开了门,伸出头来看了看。
但是,看了一眼之后,脸色一变,伸出的头,又连忙缩了回去,“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谁都看得很清楚,谁也都认得出来,那十余蒙古种高头健骑之上,坐着的,全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平常从不轻出,些微小事,那都交给了北京城的小衙门,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这些个大事,譬如像追缉什么能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盔啦,捉拿什么有谋反意图的叛逆啦……
总之,那要是大事,那要是小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应付不了的大事,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才会出动的。
蹄声远去,那缩回头的,才又敢怯怯地开了门,探出了头,往远望,那十余健骑折向了东。
大家都在心里猜怔,东城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那十余健骑折向了东,驰入了另一条大街,而且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这家客栈,正是悦来客栈。
铁蹄刚停,居首一名中年大汉一挥手,铁蹄再动,刹那间十余健骑把悦来客栈团团围住。
看看包围已经周密,居首中年汉子点了点头,他身旁一名黑衣大汉腾身离鞍,飘落门前,举起铁锤般拳头向着门上便擂,那砰砰之声,足能震动半条街。
很快,便听到一个犹带睡意的含混话声由门内传出:“谁呀,敲门这么个敲法。”
黑衣大汉双眉一挑,道:“我,九门提督府查店的。”
“啊!”门内一声惊呼,步履之声也跟着急促响起,及门而止,一阵门栓响,两扇门呀然而开。
开门的,是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他衣衫不整,但已睡意全消,寒风虽刺骨,他也顾不得再行扣扣子,赔上惊惶笑脸,一个劲儿地打拱作揖:“原来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小的不知,多有……”
“少废话,闪开!”黑衣大汉不耐烦地喝了一声,伸出蒲扇般大巴掌,一下子把大顺推开了好几步去,然后迈开大步,闯了进去,进门站定,他一蹬大顺,刚要开口。
突然,他神情一震,愣住了,通往后院的走道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而且背着手傲然卓立,一双重瞳凤目中,威棱闪射地正在逼视着他。
别的不说,单凭这身手,那慑人的目中威棱,黑衣大汉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但,倏地,他一壮胆,挑起了双眉,冷笑说道:“你出来了,那最好不过。”
适时,那带队的中年大汉带着另两名黑衣大汉也进了门,入目白衣书生当路而立,威态慑人,也不由—惊。
朱汉民却连正眼也未看他三个一下,目光只逼视着先进门的那名黑衣大汉,淡然发问道:“你们找我?”
那黑衣大汉道:“不找你找谁?”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你们是……”
敢情他还不知道,大顺是好心人,忙道:“相公,这几位都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
他是有意提醒朱汉民,要朱汉民小心应付。
岂料,朱汉民突然笑了,道:“原来你们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那最好不过……”
抬手一指先进门的那名黑衣大汉,道:“适才是你敲的门?”
那名黑衣大汉不明所以,爽然点头,道:“不错!”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人所共知,九门提督府负责的是京畿安全,怎么你们九门提督府的人,会知法犯法?”
那名黑衣大汉脸色一变,道:“你说谁知法犯法?”
“我说你们!”朱汉民泰然说道:“据我所知,你们那个皇上颁有禁令,大年初—到初三这三天之内,严禁大小衙门惊扰民家,那么你们九门提督府的人,大年初二便跑出内城,乱敲人门,这叫什么!违命欺君,这罪名你担得起么?我看你是替九门提督找麻烦,等于摘他的顶子。”
一句话听得那名黑衣大汉吓白了脸,机伶一颤,站在那儿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为首模样的中年汉子,却突然冷笑一声,跨前一步,望了朱汉民一眼,冷冷说道:“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也挺会吓唬人的。”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是不是吓唬人,你自己明白。”
那中年汉子道:“不错,皇上是有这条禁令,可是你要知道,我等是奉命拿人!”
朱汉民道:“那是九门提督不想戴他那个顶子了。”
那中年汉子道:“皇上虽有禁令,过年三天内不许大小衙门惊扰民家,可是皇室亲族也不能任那无知狂民凌辱!”
朱汉民“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原来你们惊师动众,铁骑四出,就是为了昨晚那件事,那好办,我承认我昨天冒犯了你们主子的亲族,可是你知道是谁凌辱谁?”
中年汉子道:“是你不知死活,凌辱了德兰郡主。”
“你错了!”朱汉民淡淡道:“她理缺,我没找她已算是天大的容量,她却反过来找我,她摆起官威,仗势动手打人,我完全出于自卫,要说凌辱,那只能怪她学艺不精,武学不够好,要不然我这条命昨天就断送在当场了,这个理我找谁说去?”
中年汉子冷笑说道:“你要讲理,九门提督府讲去!”
朱汉民挑了挑眉,也忍了忍,道:“你们难道不分是非曲直?”
中年汉子道:“九门提督府自会给你个是非曲直。”
朱汉民目中威棱一闪,道:“别尽拿九门提督府压人,九门提督府没什么了不起。别说小小的九门提督府,就是紫禁城深宫大内,我也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中年汉子勃然变色,冷笑说道:“好大胆的狂民,想必你是仗恃着一身颇称不俗的武功,你既不把九门提督府放在眼内,那你何不跟我去一趟。”
朱汉民笑道:“我本有心去一趟,不过,那得看我什么时候高兴,再说,你这个官儿也太小了一点了,面子不够!”
中年汉子脸色再变,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