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近卫军-第10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卡佳在这个小农舍里过了一整天。需要有万分的忍耐才能挨到天黑,——她恨不得快些出去迎接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伊尔”由战斗机护航,整天在轰炸村前的工事。出动的“伊尔”并不多,——根据种种情况判断,大概是两个三机小队。它们每次先绕两三圈,轰炸完毕之后,回去装上炸弹、加了油再来。它们就这样从清晨惊醒卡佳的时候起一直干到暮色降临。
在村子上空,我们的歼击机和“密塞”整天进行空战。有时可以听见苏联轰炸机在高空隆隆飞过——飞往遥远的德军防线。大概,它们是去轰炸杰尔库耳河上的工事。杰尔库耳河在米佳金游击队根据地附近流入顿涅茨河,普罗庆柯的“迦济克”就封在根据地那边的一个洞穴里。
德国强击机一日之内多次飞过,往不远的地方投弹,可能是在卡梅什纳雅河对岸。从那边不断传来隆隆的重炮声。
有一次,在邻近卡佳即将路过的德军防御工事后面的地带上,发生了一阵混乱的炮轰。炮轰开始时仿佛是在远处,可是后来逼近了,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达到高潮,之后突然静止。到傍晚,炮轰又炽烈起来,炮弹就在村前爆炸。德军的大炮还击了好几分钟,炮声连天,震得屋里的人无法谈话。
卡佳和迦丽亚不断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色。只有小萨什柯一直带着神秘的表情望着前面。
这一次又一次的空战和炮轰迫使居民们只好躲在屋子里和地窖里,倒省得有人来串门看见卡佳。德国兵士显然也专心在干他们的正事。村子里好像是空阒无人,只有这个小屋里住着他们三人——两个妇女和一个男孩。
离那决定性的、也许是生死攸关的出发时刻愈近,卡佳就愈是难以控制自己。她不断地向迦丽亚打听路途的详情,能不能有人给她指路。迦丽亚只是说:
“您不用担心,您休息吧。还有您担心的时候呐。”
大概迦丽亚自己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怜惜她,这反而使卡佳更为激动。不过如果此刻有一个外人来串门跟卡佳攀谈,他是再也猜不出她的心情的。
暮色渐浓,“伊尔”结束了它们最后一次的环舞,高射机关枪也沉寂了。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只有在遥远的广大地域里还继续着不可理解的、紧张的鏖战生活。小萨什柯把他交叉着缩在长凳下面的脚放到地上,——他在白天总算穿上了毡靴,——走到门口,开始默默地、费劲地穿上一件满是补钉的皮袄。皮袄的毛原来是白的,现在已经脏了。
“您该走了,维拉。”迦丽亚说,“现在走正是时候。他们这批恶鬼现在要躺下休息一会。咱们的人现在也许会有人来串门,最好别让他们看见您。”
在苍茫的暮色中,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声音有点喑哑。
“孩子预备到哪儿去?”卡佳问道。她心里产生了模糊不安的感觉。
“没什么,没什么。”迦丽亚匆匆地说。她急急忙忙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帮着卡佳和儿子穿衣服。
卡佳的含着母爱的目光在萨什柯的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一刹那。原来这就是那位著名的向导,在被占领的五个月里他给单身人、三五成群的人、大队的人——几百个,也许是几千个我们的人——带路,通过敌人防御工事的深处!可是孩子已经不朝卡佳这面望。他在费劲地穿他的皮袄,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说:“你本来有很多时间可以看我,可是你没有想到,现在你最好别来妨碍我。”
“您稍等一下,我出去看看再告诉您。”迦丽亚帮着卡佳把她的穿着皮袄弯不过来的胳膊伸进背包的带子,扶正了她背上的袋子。“我们就告别吧,因为没有时间了。上帝保佑您一路平安……”
她们互相亲吻了一下,迦丽亚就走出屋子。卡佳对于做母亲的不跟儿子表示亲热,甚至不跟他告别,已经毫不觉得奇怪。她知道,“他们习惯了”这种说法在这里不适用。如果命运注定她卡佳要送自己的孩子去做这种有生命危险的工作,她本人一定会忍不住要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亲吻他。但是卡佳却不能不同意迦丽亚的做法是比较正确。如果迦丽亚采取别种做法,小萨什柯大概也会拒绝她的爱抚,甚至会对她的爱抚采取敌视的态度,因为母亲的爱抚此刻只会使他心软。
卡佳和萨什柯单独相对,觉得很尴尬。她觉得,她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是虚情假意。但是她终于忍不住了,就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
“你不必走远,只要指点我从哪儿穿过这些工事就行了。
往后的路我认得。”
萨什柯没有作声,也不朝她望。这时迦丽亚把门推开一条缝,悄悄地说:
“走吧,一个人也没有……”
是一个阴沉寂静的夜晚,不很冷,也不太黑,——大概月亮还留在冬天的雾幕背后,可是雪地上有反光。
萨什柯戴的不是暖帽,而是一顶破旧不堪、皱皱巴巴、对他嫌大的鸭舌帽,没有戴无指手套,穿着毡靴,他毫不张望就直往田里走去。他一定很清楚,母亲不会叫他们上当:她说“一个人也没有”,就真是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应当通过的那一带高高低低的丘陵,自北而南连绵不断,是杰尔库耳河和它的支流卡梅什纳雅河之间的分水岭。有两个微微耸起的山岗在草原上朝杰尔库耳河方面伸延,再逐渐低下去,跟草原融为一体。他们的这个村子就坐落在这两个山岗之间的山洼里。萨什柯出了村,就在田里走,要想翻过一个山岗。卡佳懂得萨什柯为什么要选这个方向:尽管山岗只比草原高出一点,但是等他们翻过山岗,从村子这边就看不见他们了。到了山岗那边,萨什柯就沿着它折向东方。
现在他们走的方向跟德军筑着防御工事的一带丘陵是垂直的。
他们出来以后,萨什柯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去看看他的旅伴是不是跟着他。她顺从地跟在他后面。他们现在是踏着从薄雪下面钻出来的稀疏的庄稼茬走着,——这是一片低地,跟村子的地势相同。和昨夜一样,德军在南北两面的用平路机平过的大路上撤退,他们的嘈杂声清晰可闻。这里的炮声稀了,在东南方米列罗沃附近的炮声却变得更密更响。在很远的地方,大概是在卡梅什纳雅河上空,像灯笼一般悬着几颗德军的照明弹。它们离这里非常遥远,所以从这里只能看见它们惨白色的光,但是这一点光驱散不了这朦胧的夜色。要是在前面一块高地上空也挂着这样一盏灯笼,那时萨什柯和卡佳就要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了。
脚下柔软的雪毫无声息地陷下去,只听见毡鞋踏在庄稼茬上发出的沙沙声。后来留着残茬的地走完了。萨什柯回过头来,做了个手势叫她过去。等卡佳走到他跟前,他就蹲下,并且比划要她也这样做。她就穿着皮袄在雪地上坐下。萨什柯用手指很快地指指她,又指指自己,然后在雪地上画了一条往东的线。皮袄的袖子盖住他的手,他把手伸出来,很快地把雪扒在一起,堆成尖尖的一小长条横在他刚才画的线上。卡佳明白,他画的是他们的路线和他们要去克服的障碍。后来他从小雪堆上的一个地方抓掉一把雪,又在另外一处抓掉一把雪,好像在雪堆上做出两条通路;他用手指的骨节指出通路两边的防御据点,又画了一根线,先经过一条通路,然后再经过另一条。卡佳懂得,他是在指出他们两条可能通行的道路。
卡佳想起苏沃洛夫的名言:“每个兵士必须懂得他自己的运动路线”,不由好笑起来。在这个十岁的苏沃洛夫眼中,她卡佳就是他唯一的兵士。她点点头,表示懂得“她自己的运动路线”,于是他们又往前走。
他们现在是绕道朝东北方走。他们就这样走到好像密密的藤蔓似的铁丝网跟前。萨什柯做了个手势叫卡佳卧倒,自己却沿着铁丝网走过去。不多一会就看不见他了。
卡佳面前延伸着一条大约有十一二个铁丝网的障碍线。障碍线是旧有的,铁丝已经生锈,卡佳甚至摸了摸它。这里没有一丝“伊尔”炸过的痕迹。大概,德国人设置这条障碍线是为了对付游击队:它从后面保卫山岗,所以和主要工事相隔很远。
卡佳已经有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等待的痛苦。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可是萨什柯老不来。过去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可是那孩子还不回来。但是不知为什么卡佳并不替他担心: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少年战士。
她一动不动地趴了这么久,冷得不禁浑身发抖。她左右转侧,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就坐了起来。不,让小苏沃洛夫来责备她吧。如果他把她丢下这么久,她来试试了解一下地形总不碍事吧。如果孩子是走着去,而不是爬着去的,那她也可以弯着腰稍微走几步。
她刚走了五十来步,就忽然看见一样使她因为喜出望外而颤栗的东西。她前面有一个新近被炮弹炸出来的形状不规则的弹坑。炮弹是最近爆炸的,它炸出来的黑土撒在雪地上。这正是炮弹炸出来的,而不是飞机投下的炸弹炸出来的弹坑。这只要看看被翻出来的泥土的情形就可以断定,因为泥土大部分都落在一边,正巧是在萨什柯和卡佳来的那一面。显然,萨什柯也注意到这一点,他是绕过弹坑再往前走的,——脚印正是这样表明着。
卡佳的目光在雪地上漫射着,找寻还有没有别的弹坑,可是没有别的弹坑,至少在她附近没有。她感到一阵难以言传的、非同寻常的激动:这只能是我们的炮弹炸出来的弹坑。但这并不是远射程重炮的炮弹炸的,这是中等口径大炮的炮弹炸出来的泥土,就是说,我们的炮队发炮的地方已经不那么远了。大概,这就是傍晚前他们三人在迦丽亚的小屋里听到的那次猛烈的炮轰留下的痕迹之一。
我们的军队很近了!他们就在旁边了!这个女人远离自己的子女,在连续不断的可怕的斗争中度过了五个月,日夜盼望着浑身浴血的、穿军大衣的人①进入被敌人蹂躏的祖国的土地,张开他的友爱的双臂的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现在要用什么语言才能表达出她的心情呢?她的饱受创伤的心灵是多么强烈地向往着他,向往着在这一分钟里对她比丈夫兄弟还要亲的人啊!
①指苏联红军。
她听到一阵毡靴踏在雪上的柔和的声音,接着萨什柯就到了跟前。在最初一瞬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的皮袄上、膝盖上和毡靴上沾的不是雪,而是泥;孩子把双手笼在袖子里走过来,他大概爬了很久,所以冻僵了。她的目光急切地注视着他的脸——他给她带来的是什么消息呢?但是在这顶压到耳朵上的大鸭舌帽底下的孩子的脸是勇敢无畏的。他只是从袖子里抽出手来,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这里过不去。”
这个手势把她吓慌了。孩子望望弹坑,又望望卡佳,他们的目光相遇,孩子忽然微笑起来。大概,刚才他看到这个弹坑时所得到的印象也像她现在看到这个弹坑时所得到的印象一样。他懂得卡佳的内心活动,他的微笑表示:“这里过不去没关系,我们可以从另外一个地方过去。”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他们彼此了解了。
他们照旧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