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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李宗吾讽刺幽默文集:厚黑随笔-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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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节:厚黑随笔(19)

  民国七年,我由省视学,调充省长公署教育科副科长,兼第二科主任科员,专管中小学事项。科员胡先生,核阅表册,异常认真,凡不合者,改了发下另填,例如:学生入校迟了,他就批道:“应填写某月某日入校,所缺学课,于假期中补足。”你想:假期中谁能补课,明知其不能补,而必如此批者,所以敷面子也。因为入校日期,不合规定,呈报到部,必被驳,不能毕业,故不得不这样办。省立各校,呈报决算表,照章须粘呈收据,实际上除教职员是亲自签名盖章外,其他收据,俱是由庶务员刊刻许多商号及私人姓名图章,盖印粘报。我当副科长,见各科员,看表册很认真,我说:“你们干的,全是笨事,我在外面,已经实际考察,何当是这一回事,诸君之工作,等于洗煤炭。煤炭之为物,沾些灰尘泥垢,还是能够燃烧,诸君偏要跳下河,洗得漂漂亮亮来烧,劳则劳矣,未免太冤枉了。”
  洗煤炭者,小职员之工作也,上级长官则不然,他坐在办公室内,凭他脑中幻想,发出一种文告,不问民间办得到,办不到,勒令实行,违者严行惩处,课其终效,恰是王壬秋所言:“贻笑而长奸”。此等办法,无以名之,名之曰:“医驼背”:患驼背者,请医生医之,医生命他卧在碾盘中,以碾子碾之,驼背果然伸了,而人则死矣。故清末变法以来,我国新政,可两言蔽之:“上级长官是医驼背,下级职员是洗煤炭”,诸君思之,然乎否乎?医驼背者,洗煤炭者,汇而为一,则为表册式之新政。
  有某县长者,厚黑学之忠实信徒也,民国初年,即任县长,直到现在,还是卓著循声,他对我说道:“当局征工修路,我呈报道:‘人民服役,当然不要工钱’,而口食则不可不给,拟向绅粮筹垫,以后设法偿还。经上峰允许,我们把县中绅粮捉来,勒令出款,表面是征工修路,我办的是雇工修路,款项则由我从绅粮勒出来的,我在电话上把团保叫来说道:‘当局限我公路若干日完成?我限你等于某日完成。’各团保说:‘某日何能完成?请县长指示办法。’我说道:‘胡说!上峰没有办法给我,我能有办法给你吗?届期不能完成,上峰砍我之头,我先砍汝等之头。’我把电话打了,朝日在衙门内打麻将,命听差的,不时在电话上,把团保叫来,说道:‘我是县长,你们的公路,修得如何,谨防砍你之头。’”此君如果当上级长官,一定是医驼背的好手。
  王壬秋曰:“道家治民,在无生事。”闻者必谓:方今竞争剧烈,这种办法用不着。是大不然,请问今之时局,与我国春秋战国何异?春秋时第一个大政治家,一是管仲,管仲之书,汉书艺文志,列入道家。战国策士,以苏秦为第一,而苏秦所揣摹者,是太公阴符,太公之书,汉书艺文志,也列入道家。太史公曰:“道家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道家之作用,何尝如俗人所说。呜呼休矣!诸君研究洋八股之余,何妨研究一下中国八股。管仲学术,出于道家,而其措施,如官山煮海,作内政,寄军令,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何一非惊人事业,盖道家所谓无为者,乃顺自然之趋势而为之,而我无容心于其间之谓也,非一切事放下不干之谓也。王弼注老子,最能发明此旨。道家出于史官,从历史上寻出人事变化之轨道,顺而行之,并不造端生事,故管仲手段,得力在一个“因”字,官山煮海者,因民之利而利之也,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因时势所趋,顺而行之者也。故史称管仲“下令如流水之原,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鸣呼!此其意惟书呆子王壬秋一类人能知之,业洋八股者不知也。
  难者曰:“管仲官山煮海,作内政,寄军令,岂无条教号令乎?”应之曰:管仲之条教号令,盖顺民心而为之者也,民有所欲,亦有所否,而无如民有此心,不能自遂,且人数众多,散漫而无所统一,彼管仲者,高居民上,综合众人之意,制为条教号令,布而行之,此所以下令如流水之原,举国皆乐而趋之者也。旁观者,但见其事业惊天动地,而不知其未尝造端生事,此即老子所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者也。太史公曰:“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北伐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于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连下三个因字,具见手段,我本想就此三事,推论管仲之妙用,但恐词费,阅者讨厌。诸君中有好事者,不妨把三事之原委,熟考之而深思之。然则治国之道,究当如何?我可作一结语曰:本道家不生事之宗旨,熟察民心所欲者,所否者,制为条教号令,再用法家循名核实之法以考察之,黄老申韩,合而为一,夫然后上级长官,不会闹医驼背之笑话,下级职员,不会闹洗煤炭之笑话。王壬秋复生,谅以鄙言为然。
  嬴秦苛虐,民不聊生,汉初则治之以黄老;刘璋暗弱,刑政废弛,孔明则治之以申韩。俱是收了大效的。我国鼎革以来,嬴秦之病,是害得有的,刘璋之病,也是害得有的。我主张:黄老申韩,同时并用,以申韩之术,治骄兵悍将,以黄老之术,治老百姓,而正人心,厚风俗,孔孟之术,更不可少。此三者原可并行不悖,乃辛亥而后,执政者以黄老之术待骄兵悍将,以申韩之术待老百姓,至于孔孟之书,更不知其为何物,此国家之所以纷纷扰扰大乱不止也。
  老子是破坏礼教的急先锋。
  孟子是八股界的泰斗。
  吴越王钱镠是第四等英雄。
  猛张飞。
  晚清的官员。
  韩非子懂得厚黑学。
  孔明对厚黑学有深刻的研究。
  崇祯不懂厚黑学,殃国误国。
  黄石公授书张良。
  孔明读过的《淮南子》一书带有黄老气味。
  元稹像。
  我的地位与白居易相同。
  郭子仪像。
  革命就是革名词。图为袁世凯称帝。
  光绪维新的新政是表册式新政。
  晚清中国商人。
  《厚黑随笔》原版封面。
  长沮与桀溺。
  颜回。
  洪承畴身负天下重望。
  崇祯皇帝不懂首领术。
  扬雄在我国学术史上占有重要位置。
  王壬秋说:条教号令,徒贻笑而长奸。
  管仲下令如流水之原。


  第二部分

  第21节:厚黑教主自传(1)

  厚黑教主自传
  (又名:迂老自述)
  我自发明厚黑学以来,一般人呼我为教主,孟子曰:“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所以许多人都教我写一篇《自传》,而我却不敢,何也?传者传也,谓其传诸当世,传诸后世也。传不传,听诸他人,而自己岂能认为可传?你们的孔子,和吾家聃大公,俱是千古传人,而自己却述而不作。所以鄙人只写《自述》,而不写《自传》。众人既殷殷问我,我只得据实详述,即或人不问我,我也要絮絮叨叨,向他陈述,是之谓自述。
  张君默生,屡与我通信,至今尚未识面,他叫我写《自传》,情词殷挚,我因写《迂老随笔》把我之身世,夹杂写于其中,已经写了许多,寄交上海宇宙风登载。现在变更计划,关于我之身世者,写为《迂老自述》,关于厚黑学哲理者,写入《迂老随笔》。我之事迹,已见之《迂老随笔》及《厚黑丛话》者,此处则从略。
  我生在偏僻地方,幼年受的教育,极不完全,为学不得门径,东撞西撞,空劳心力的地方,很多很多,而精神上颇受我父的影响,所以我之奇怪思想,渊源于师友者少,渊源于我父者多。
  我李氏系火德公之后,由福建汀州府,上杭县,迁广东嘉应州长乐县(现在长乐县改名五华县,嘉应直隶州,改名梅县),时则南宋建炎二年也。广东一世祖敏公,二世祖上达公……十五世润唐公,于雍正三年乙己,挚家入蜀,住隆昌县萧家桥,时年六十一矣,是为入蜀始祖,公为儒医,卒时年八十二,葬萧家桥,后迁葬自流井文武庙后之柳沟坝。
  二世祖景华公,与其兄景荣,其弟景秀三人,于乾隆二十二年丁丑,迁居自流井,汇柴口,一对山,地名糖房湾。帮我现在住家仍在汇柴口附近。景华公死葬贡井清水塘。相传公在贡井杨家教书,于东家业内觅得此地,东家即送于他。公自谓此地必发达,坟坝极宽,留供后人建筑,坟坝现为马路占去,余地仍不小。
  三世祖正芸公,也以教书为业。生五子,第二子和第四子是秀才,长子和第五子之子,也是秀才。第三子名煊,字文成,是我高祖,一直传到我,才得了一个秀才,满清皇帝,赏我一名举人,较之他房,实有逊色。煊公子孙繁衍,五世同堂,分家时,一百零二人,在汇柴口这种偏僻地方,也算一时之盛,因为只知读书之故,家产一分再分,遂日趋贫困。
  煊公子永枋,为我曾祖,广东同乡人,在自井修一庙,曰南华宫,举永枋公为总首监修,公之弟永材,以善书名,庙成,碑文匾对,多出其手,光绪中,毁于火,遗迹无存,先人著作,除族谱上,有时文几首外,其他一无所有。距汇柴口数里,有一小溪,曰会溪桥,碑上序文,及会溪桥三大字,为永材公所书,书法赵松云,见者皆称佳妙,所可考者,惟此而已。自井世家,以豆芽湾陈家为第一,进士翰林,蝉联不绝,我家先人,多在其家教书,而以永材公教得最久。我父幼年,曾从永材公读。

  第22节:厚黑教主自传(2)

  自井号称王李两大姓,有双牌坊李家,三多寨李家……吾宗则为一对山李家,而以双牌坊,三多寨两家为最盛。民国元年,族弟静修,在商场突飞猛进,大家都惊了,说道:“这个李静修,是从哪里来的?”陈学渊说道:“这是一对山李家,当其发达时,还在我们豆芽坝陈家之前。”二十八年,我从成都归家,重修族谱,先人远事,一无所知,欲就学渊访之,不料已死,询之陈举才,云:但闻有李永材之名,他事则不知。记得幼年时,清明节,随父亲到柳沟坎扫墓,陈星三率其子侄,衣冠济济,也来扫墓,其墓在润唐公之下。我辈围观之,星三指谓其子侄曰:“此某某老师之祖坟也。”旋问族中长辈曰:“某老师是你何人?某老师是你何人!其后嗣如何?”长辈一一答之,大约是星三及其先辈受益最深之师,才殷殷若是。今已多年,对答之语,全不记忆,其所谓某老师者,除永材公外,不知尚有何人,先人遗事湮没,可胜叹哉!
  永枋公在汇柴口染房,族亲子弟,衣冠不整者,酒醉者,将及店门,必庄摄其容乃敢过,公见之,亦惟温语慰问,从未以疾言厉色相加人。公最善排难解纷,我父述其遗事颇多。年七十,易簧时,命家人捧水进巾,自浴其面,帽微不正,手自整之,乃凭几而卒。我父为永枋公之孙,幼年在染房内学生意,夜间,永枋公辄谈先人逸事及遗训。我父常常学以教我,我读书能稍知奋勉,立身行己,尚无大过者,皆从此种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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